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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轻井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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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时,上头派下工作给玛奇玛,追踪可能藏身于轻井泽的废墟恶魔,娜娜将会陪同该任务,她家在轻井泽有别墅,主动提供作为任务居住处,不过娜娜尽管陪同,并不直接参与任务。
那是玛奇玛第一次去娜娜家的别墅。轻井泽别墅过去一般是皇族、华族或政商界名流人士才会去的避暑之地。公车开往位于田地中的别墅,阳光将树叶描出青金色边缘,风吹拂下犹如青金波涛,蓊郁树木遮掩下是平缓如缎的小路,树木摇曳的声音使人内心宁静,不久之后,别墅显现于眼前。
别墅为两层制,一楼是大厅、厨房、仓库、卫生间等,二楼有众多卧室和阳台。娜娜家的保姆已经在他们进去前,赶来别墅对此进行了清扫。接下来几天将会由保姆照顾他们的伙食。
玛奇玛一行人当然不是来休闲的,当日首次巡查,没有找到废墟恶魔的踪迹,直至傍晚才返回别墅。
阿姨已为他们准备好饭菜,告诉他们娜娜在楼上阳台吹风。等吃完时,玛奇玛安排下属去休息,上楼去露台找娜娜。
娜娜躺在藤椅上吹夜风,藤椅旁边有一盏昏黄小桔灯,吸引那些金龟子来扶手攀爬,娜娜闭着眼睛,那张美丽的脸此刻毫无表情,玛奇玛意识到,娜娜不笑的时候她能把她的脸看得非常清楚,即使是对人脸长相缺乏意识的玛奇玛,也能意识到她的脸接近某种美丽的艺术品。那么一颗小小的头颅,表情看起来平静如死亡,她脸部侧面的线条犹如水落石出,饱满的额头下勾出挺拔如春山的鼻梁,嘴唇也闭着,她的后脑连着丰盈漆黑的头发一起压在椅背上,垂下的发丝散如帘幕,让人有用十指穿插进去,体会那丰盈柔软的欲望。
娜娜只穿着吊带绿裙,露出洁白的肩颈和手臂,即使在不亮的灯光下也显得白皙,她虽然很纤细,但是皮肤给人洁白丰润的感觉,抚摸的感觉是否犹如捧起阳下白雪?
天空一颗星星也没有,虫声此起彼伏,风中树叶沙沙作响。娜娜呼吸时胸口几乎没有起伏,这么看上去,她像个死人。此时此刻玛奇玛有一种错觉,如果她不唤醒这个人,她就会那样永恒的沉睡到世界尽头。
“长官,您睡着了吗?”玛奇玛放轻脚步,走过来问。
“没有,”娜娜的睫毛和上眼睑挣扎了一瞬,如蝴蝶掀开翅膀般睁开眼,“在吹风而已。”
玛奇玛说:“我叫下属们都去休息了。”
娜娜随口问:“没找到吗?”
“嗯,”玛奇玛说,“明天会再次搜查。”
娜娜说:“你不休息吗?”
“暂时不想。”玛奇玛感觉到风吹起头发。
娜娜伸出一只手来拉住玛奇玛的手,这时候玛奇玛察觉娜娜的手有一种玉石质地的冷,并不让人从心底觉得温暖。娜娜向她微笑:“我带你去仓库逛逛吧,既然不想睡。”
楼下的仓库开灯后灰扑扑的一片,看起来不怎么收拾,娜娜把盖着的布掀开,从杂乱的桌子上摸出一沓照片,然后递给玛奇玛:“给你看,这是我高中时期找朋友来帮忙摆拍的照片了。”
头一张照片里的娜娜几乎裸体,身体于十字架上暴露出累累伤痕,头部低垂,闭着双眼。
她说:“这一张伤口是化妆效果,仿的是格吕内瓦尔德的碟刑图,救世主受刑图。”
玛奇玛看下面的第二张照片,娜娜头戴荆冠,以一种奇特的眼神仰头看着天,这是一张大头像照。
“这一张仿的是圭多··雷尼的荆冠基督像。”
下面一些照片也都仿宗教画,玛奇玛问:“你那时对宗教很入迷吗?”
“不,那时只是只是觉得这样做很有趣而已,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的我对宗教真是毫无尊重,竟然敢拍这样的东西。”娜娜说。
玛奇玛问:“为什么现在又那么想?现在信教了吗?”
“仍旧不,”娜娜说,“只是那个时候非常轻率,因为我对它们毫无尊重……作者画这些画的时候,无疑希望我们能看到基督遇难的全部光荣与全部痛苦,很多人从画像中汲取力量和安慰,而当初的我怀有如此戏谑的心态仿照这些画作,我实在太幼稚……哪怕我不信仰它,我也应该对许多人信仰并从中获得力量的作品怀有尊重,否则这只是一场亵渎。至于信仰,我永远不会信教,世上能支配我的绝非信仰,能支配我的只有爱情,再说……宗教无法给我力量。”
玛奇玛的目光从照片移开,看了娜娜一眼:“你喜欢被情感支配吗?”
“不喜欢,”娜娜说,“但我也没办法。”
仓库里堆着一些镀金相框,玩具蓄钱罐,古老的玩具人偶,还有角落里置灰的钢琴,玛奇玛问:“你以前学过钢琴吗?”
娜娜很快的扫了钢琴一眼:“对,但是很讨厌那个,被逼着学的。我带你出去逛。”她们走出别墅,别墅外面多空地,樱桃树和野草莓都生长在此地,远处浅间山在月下影影绰绰露出轮廓,娜娜说:“初春摘草莓最合适,现在这个季节樱桃和桑葚长得最好。”她随便摘了几个,问玛奇玛要不要,玛奇玛摇头,她将一颗红如玛瑙的樱桃放入嘴里,唇齿间樱桃果肉翻滚出酸甜汁液。
玛奇玛透过蓊郁树丛看向远处:“浅间山很美。”
“对啊,而且美就美在它是火山。”娜娜说,“走,我带你爬山,从那里往下看很漂亮。”
娜娜牵着玛奇玛的手,穿过重重树林,往山上走,只有月照华林,她的身影犹如穿梭于原野的得律阿德斯,等到走到山上时,娜娜已经腰酸腿软,但还是乐在其中的样子,她坐在草坪上,说:“打发一整个夏夜傍晚的最好方法就是躺在草坪上,什么也不想,今晚没有星辉,但月亮格外明亮皎洁,感觉好像梦那样。”
“不冷吗?”山顶温度还是偏冷,玛奇玛看到娜娜只穿着单薄的绿群,深绿的裙子如与草坪融为一体,玛奇玛脱下白衬衫外的大衣,想要给她盖上,娜娜却一手挥开:“这个夜晚顺其自然的感冒也很浪漫。”
娜娜拍拍身边的草坪:“躺下来。”
玛奇玛坐下然后仰躺,她说:“你在看天空吗?”
娜娜笑了:“对,可以看很久。”
于是两个人完全安静了,过了很久玛奇玛转头去看她的时候,她已经闭上双眼,好像睡着了,她默不作声的把大衣盖在她身上,睁着眼睛就那么盯着天空。
娜娜醒过来的时候已是破晓时分,她转过脸的时候看见玛奇玛仍然盯着那片天空,既不休息,也没有动,娜娜站起来,一缕白光穿过云层照亮山巅,她说:“起来看,玛奇玛。”
站在山上能够看到大地的重重皱洼,破晓金光将大地从沉睡中点燃,淡绿群山原野犹如梦中仙境,在视线中延展,玛奇玛转头,娜娜的侧脸在光中闪耀,她的眉宇是如此忧郁,舒展不开的眉头,犹如一笔淡墨在眼上弯曲画过,她从来给人的感觉都接近于活着的艺术品,她过了很久才说:“我想起弗里德里希的《西里西亚群山景色》,淡绿群山,远近淡浓有致。惠斯勒的《夜曲》,里面的老巴特西桥,底色基调也是一片绿,我就爱那样的绿色。”
玛奇玛说:“你真的很喜欢绿色。”
娜娜盯着金光之源:“嗯。”
玛奇玛转回脸去,看着那片金光照射之处,又过了很久说:“……好美。”
娜娜却突然转过头来,似笑非笑接近乖戾的说:“为什么那样?”
“什么?”
“为什么装作那样?明明你心里面并不觉得震撼,也没有感到丝毫的美,却做出感叹的神态。”娜娜的眼睛和她对视,于是玛奇玛第一次发现娜娜原来也会说这么乖戾的话。
“为什么这么觉得?”玛奇玛问。
“你的心里不存在真正的感动,平时对下属的鼓励,和周围人相处,都有奇妙的错位感,你的温柔都是在模仿他人,你的情感渗出也是一种模拟,明明心里没有真正的波动,为什么要装作有血有肉?”娜娜说。
“……但你不也是这样吗?你的微笑下又掩藏着什么呢?”她深深、深深地看着娜娜,“明明对我一无所知,但却对我说出喜欢,这又是真实的情感吗?”
娜娜却哑然失笑:“你居然认为这不是真实的情感吗?我不仅是喜欢你,而且是爱你,甚至我可以告诉你,我身上哪怕每一种情感都是虚假的,但是爱着你却是唯一真实的。”
“说出这句话之前,你自己也明白没有多大可信度。”玛奇玛冷淡的说。
娜娜却一反常态的伸出双臂,紧紧的抱住玛奇玛,甚至轻轻的吻了玛奇玛的脸颊,她的唇齿间有樱桃的香气,她心脏的跳动在玛奇玛怀中是如此明显,两颗心脏犹如共鸣那样跳动着
,娜娜说:“总有一天你会相信的,并且不会很久了,当你这颗毫无波动的心脏被真实的情感填满的时候,就会相信我是真的爱你。”
玛奇玛推开了娜娜,娜娜仍旧在微笑:“我不是来斥责你真实内心的毫无波澜的……因为我就是想让你体会真实的情感,真实的爱。”
两个人都不说话,因为玛奇玛知道爱情的火焰不会在自己的内心点燃。那天下山的时候她和下属汇合,照常去执行任务,然而仍旧一无所获,下午时分回到别墅,那栋别墅却已化为废墟,暮光下娜娜于废墟上安然无恙的坐着,黑发的男孩将头枕在她的膝盖上,犹如母与子那样憧憬、倾慕的看着娜娜。
一点都不会出错,那个黑发的男孩就是废墟恶魔。
娜娜用依旧轻盈的声音向恶魔猎人们说:“别再找了,废墟恶魔就在这里。”
他们逮捕废墟恶魔时,那男孩很温驯,毫不反抗,就那样乖乖束手就策,跟废墟恶魔的破坏恶名毫不相干,只是用着孺慕的眼神看着娜娜,问:“我们以后还会见吗?”
娜娜说:“你已经是个懂得爱的好孩子了。”
如同打哑迷一样的对话。
猎人们把废墟恶魔押送回去时,他毫不反抗,玛奇玛询问娜娜:“为什么废墟恶魔对你那么温顺?”
“因为我让他意识到我非常非常爱他,并且我也将我的爱送给了他。”她微笑,回头的时候,娜娜童年的避暑之家已经化为废墟,应该是废墟恶魔干的。
玛奇玛问:“……你伤心吗?”
娜娜说:“那肯定了,我的童年,甚至少女时代就这么永远被埋葬了……在驯服他之前,他是如此凶暴、残忍,但是一想到人类应有的感情在他胸中被点燃,就值得了。”
玛奇玛回过头去的时候,那废墟之上已看不见小桔灯、藤椅、钢琴和那些美好的夏夜回忆。玛奇玛说:“我很抱歉。”
娜娜什么话也没有说。那时候她的表情,简直比忧郁时候的表情还令人悲伤,那一刻玛奇玛比起她悲伤的神态,居然更希望看到她真正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