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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11章 落红满径 ...


  •   三年后

      雪泠今天一直觉得有些不对劲。
      早上陈曦来接她的时候,神色便有些泱泱,问他什么却又不说。
      到得公司,职员们和她的秘书Hellen更是喁喁私语兼陪着些小心。
      高层例会时,那些难缠的董事难得的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全票通过她拓展柏氏业务的提案。
      接下来她忙着处理文件,没时间细思个中蹊跷。
      所有的谜题都在之娴抱着大摞报纸杂志冲到她办公室后,才得以揭晓。
      她拿起纸堆最上面的一本杂志,《新世界》周刊,在香港销量一直很火,最善于挖掘明星名人的秘闻。
      之娴正不客气地拿起她的杯子喝水顺气。
      雪泠笑着望了她一眼,才漫不经心地向杂志封面上扫去,登时有几个大字落入眼中,“柏氏掌权公主”VS“花花大少柏年”。
      怪不得之娴如此气愤!
      她却处变不惊,仍笑吟吟地翻看其中详细报道。
      这几年她与柏年一起做得有声有色,使得有着近百年历史、发展渐缓的柏氏重又焕发生机,昂首阔步地迈向一个前所未有的新境界,不可谓没有成就感。
      只是伴随成功而来的并不只有自身认同与生活充实,更是引来了公众媒体的高度关注与狗仔队的大力追逐,让她不胜其烦。
      其中关于她如何自一失怙弱女奋斗成为商场上凤毛麟角的女中翘楚,尤为能引发哪怕一个普通人的强烈好奇心。
      有一阵子传得至为甚嚣尘上的,莫过于她与柏年之间的暧昧关系了。那些记者也真有办法,什么“钦点至高楼”,什么“旧人含泪荐新人”,一个个耸人听闻的新闻标题拟得像极了低劣恶俗的古代□□章回名。
      只无奈他二人均修炼了金刚不坏身,对这些满世界流传的蜚短流长压根儿就不在意。再夸张的消息,至多只是一笑,不当回事儿。久而久之,其谣自止。
      何况,柏大少身边从不缺少如花美眷,雪泠亦是有不少成功男士追求的,狗仔们自然不愿放过这些新鲜题材。
      今天……怕是实在找不到什么新闻可炒,所以搜出冷饭来热炒吧?
      “那个柏年,实在太不像话了!居然告诉我说,‘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你说多可气。”之娴显然已在柏年处碰了一鼻子灰。
      雪泠轻笑,知道她是体念自己公务繁忙才去先知会柏年。之娴虽已不复当年初入职场的菜鸟新人,但一直主要从事设计工作的她,毕竟不如他们深谙欲扬先抑的社会太极。
      只要给新闻署高官打个电话,或者要罗律师出马打个让新周刊落花流水的官司,于他和于她均不是难事,可……有何必要呢?
      封住一家新周刊的口,还会有第二家,第三家冒出来。人们对这个话题只会愈加感兴趣,炒得红遍半边天空去。
      所以,不如置之不理。‘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她与柏年所见略同。
      雪泠漫不经心的视线,在攫到几个字句时突然僵住。
      文中提到她离开柏氏再回来的三年多时间,并对此进行了种种揣测。最离谱的一种就是传期间她为柏年产下私生子。
      她唇边的笑不再怡然自得,陷入沉思中。
      三年……萨尔兹堡,无忧岛,拜罗伊特,农庄和旧金山,留下了她多少美好的回忆。再后来,由苏黎世而乘东方快车横跨欧洲大陆,游遍了半个地球。最后来到檀香山……那片一望无际的蓝色,至今难以忘怀。
      “雪泠,雪泠!你怎么了?”之娴唤她。
      她回神,微笑,“中午一起吃饭?小雅带云朗检查完身体来我这里。”
      “小雅?”之娴抚额,“说来惭愧,你照应她比我这个亲姐姐都多,怪不得她素来亲近你。”话虽如此,语气中却听不到一丝惭愧的意味。
      雪泠好笑,“那是因为你一见面总念她,直将人家未婚先孕的事每次拿出来念叨,能怪小雅躲着你?”
      一年前之雅大学毕业,未及工作几日就不慎与男友有了爱情结晶,很快两人便心甘情愿地“奉子成婚”。自此更是在之娴口中落下“话把”,每次一看到妹妹总毫不留情地数落,只有在看到可爱的外甥“云朗”面上才肯稍稍放过他亲娘。
      之娴倒也不否认,笑道,“那可否请总经理批准我翘班去接妹妹,不然那个傻丫头一定吝啬地去坐地铁,害得小朗被不认识的那些大爷大娘们吃豆腐!”说归说,到底是自家小妹,何况她还带着人见人爱的云朗。
      “曦今天没课,他负责接小雅母子。”
      “陈曦?”之娴双眼晶亮,看来今天不用她掏腰包了。
      雪泠明了她的心思,直笑着摇头,“他今天刚提了副教授,要和大家一起庆祝一下。”
      “哗,陈曦好了不起呀!32岁的副教授,真是让我们都惭愧死了!”之娴又开始叶式夸张。
      “你也不差呀,柏氏第一设计的宝座非你莫属。”雪泠配合她道。
      看看时间差不多,两人说笑着一起向外走去。
      等电梯的当儿,之娴状似无心地问,“罗律师他们不一起来?”
      “她刚接了桩重要官司,忙得焦头烂额。”雪泠道,过会儿又想起了什么,“倒是柏年,说什么今天佳人有约,晚点再给陈曦庆祝。”
      之娴神情微异,被雪泠看个正着。正巧电梯到了,只得迈步,也就无暇细思。
      陈曦已载了之雅母子在柏氏大厦前等她们。
      也就是他,才能在短短半小时内从圣心医院开到这里。
      才只一岁的云朗已表现出对汽车的极大兴趣,一点不哭不闹,兴奋地直将口水直流的嘴巴向陈曦凑去。
      也许婴孩就是这样吧,看到什么有趣的事物都想用嘴巴尝一下,包括他的汽车玩具和陈曦的手指。
      “小朗!”年轻妈妈手忙脚乱地抱着胖娃娃。
      那边之娴张开双臂,“来,小朗,亲亲大姨!”
      云朗笑着扑将过来,却正倒在雪泠怀里,“雪……姨……”
      众人便都笑了,那厢云朗血缘上的亲姨状似凶恶的压过来,在他白嫩的面颊上重重一吻。只听“波”的一声,小小美男子的初吻就此不在,呜呼哀哉!
      他们今天在新开的一家沪菜馆定了位子。是陈曦的主意,他知道雪泠喜吃本邦菜。
      席间大家其乐融融,外人眼里和睦的就像一家人一样。
      用到餐后甜点的时候,云朗已困得睁不开眼睛。
      陈曦站起身来,“我先送小雅她们回去,一会儿来接你们。”活泼外向的他,此时俨然温柔周到的新好男人。
      之娴故意挤眉弄眼,“不用了,我们打车回去便可。”
      陈曦果然上当,“那怎么行,雪泠不习惯坐别人的车子。”
      雪泠微笑着暗暗对之娴摇头,又示意陈曦别理会她。
      他果然放心,抱起已然熟睡的云朗送之雅出去。
      座位上一下子清静起来,她们俩每人要了杯清咖啡,慢慢啜着。
      这时之娴碰碰雪泠,要她看隔座女子,“像不像三年前的你?”
      极年轻的女孩子,大大的眼睛,一张雪白面孔。下巴也是尖尖的,让人我见犹怜。她可能在等人,坐在那里倍显气质娴静,又不失温婉可爱。
      三年前的她?也许吧。
      那时的她目光明朗沉静,笑靥美丽娇红如玫瑰花朵,整个人清新得便如晨间晶莹的露珠。可将一件白衬衣,一条牛仔裤坦然穿去任何场合,丝毫不会觉得打扮失仪而忐忑不安。哪里像现在,雪泠对着玻璃杯上映出的自身影像微微自嘲着,昔日一头清爽的乌丝全部绾在一丝不苟的发髻内,一色的职业套装。饶是她素来不喜粉黛,出于职场礼貌也不得不略施薄粉,以遮盖有时因疲劳出现的黑眼圈和苍白脸色。
      眼见那女孩在等待期间叫了客鲜草莓奶油蛋糕,卡布奇诺咖啡,巧克力圣代。
      雪泠与之娴相顾骇然,要是她们也这样胡吃海塞,还要见人不了?
      “嗳,看来我们真的老了。”之娴怅然道。
      雪泠正要答话,忽而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顷刻间有如石化般僵住,不能撼动分毫。
      他从餐厅门口一路走进来,整个人便像个光芒四射的发光体,照亮了所到之处。
      整个餐厅静下来,隐约可听得到人们摒住呼吸的喘息声和几声没来得及掩住的惊呼。而她的心则在看清他面容的一瞬骤然抽紧,那种沉重的疼痛与压迫感是那样真实,由不得人有时间去怀疑眼前的一幕。
      他并没有看见她,而是径直走向了邻座少女。“罗颖!”他喊着,脸上浮起微微笑意。
      那□□又密集的疼痛再次袭上,真正击倒她。
      雪泠突兀地抓起皮包,夺门而出。
      之娴不明所以地跟在身后,隐约猜出了三分。
      陈曦的车还没来,雪泠索性徒步走着,让冷风帮自己清醒一下头脑。
      之娴默默陪着她,良久,才道,“是他?”
      雪泠点头。上次之娴去夏威夷,并没有与陈煦照面。
      “怪不得……”之娴喃喃地道,尚未从刚才的震撼中恢复。
      雪泠苦笑,没几人能抗拒得了陈煦的魅力,哪怕只是远远的一面之缘。那么,她的不能遗忘,是否也能被原宥呢?
      “陈曦怎么搞的?他不可能不知道你……”
      雪泠摇头,“曦应该不知道。他本来说三个月后回来。”依她对陈煦的了解,此次回国应是临时起意。
      三年间陈煦与陈曦、柏年、罗律师等联络如常,与她也是通过几次电邮和远洋长途的,但均只寥寥数语,纯属礼节上的问候。
      这次回港,也是当着她的面与陈曦、柏年两人同时通话,并不是什么秘密。
      他二人不是没有担心过她,倒是她反过来劝慰他们,“我已作足功课,毋须挂怀。”
      可她在三年间刻意培养出来的冷静与自持,在赫然见到他的那刻,悄然崩塌。
      心痛凄恻……一如三年前的往昔。
      是她……太没用了呵。
      第一次,她在心底有些微的怨。
      煦,你……为何要回来?
      为什么要在我的心刚刚平静,安定如老尼的今天回来?
      等到那满心的红……全部落下,难道于你于我不是件好事吗?

      陈曦寻到柏氏来的时候,雪泠已恢复如常,正与柏年在商讨运营个案。
      “纳米面料研发方面我们已取得很大进展,只是宣传力度还有待加大。”柏年看着手中的资料说。
      雪泠却远瞻,“新型面料固然讨喜,却不见得有那么多人爱它新奇。贸然大规模生产销售,动辄得咎,倒给了在旁窥探觊觎的‘华邦’机会。”
      柏年略沉吟,点头同意,“照你的意思我们再韬光养晦一段时间?”
      “嗯。今年在羊毛套装系列我们成绩斐然,新请来的设计师眼光独到,在礼服和婚纱方面也别具巧思,极获名媛红星青睐。应该给这些员工加薪,并在明年继续关注这两个能为柏氏博得彩头的系列。”
      昂贵的羊毛套装虽然做工考究,美丽大方,却一直因价高而销量一般。今年此系列的大旺,实在与广告部的巧妙宣传分不开。请了面貌平凡清新如邻家女孩的一位当红女星,演绎了一把灰姑娘因着美服一步登天的数分钟情景广告。王子的扮演者更是红透半边天的韩流巨星,惹得看此广告的女孩们纷纷心如小鹿跳,毅然决然地照广告里劝慰的那样,用买十套廉价的新潮时尚衣的钱,去买一套可能会改变自己命运的倾城美衣。而且,广告里最后一句是“把你十次的一时冲动攒起来,汇合到一起,去完成使你今生无悔的一次抉择吧!(话外音)按照衣服的实际利用率来看,没有比柏氏更合适的了。”
      后在销售部的配合下,柏氏又开始百年难得一见的打折优惠活动。一时间,各大商场前的柏氏柜台都拥挤不堪,人头攒动。人们的消费欲被大大激起,刷卡刷得畅快至极,就仿佛使得不是自己的银子。但当买回家后,却也并不后悔。柏氏的衣品确实无可挑剔,在同级别的高档品牌里这个价位亦不可算高。看似普通无奇的一件单色套服,穿上身却忽然焕发种神奇效果,仿佛贴身而裁,名贵熨贴,衬得整个人飘然出尘,气质高雅。雪泠批准销售部低折促销时便抓准了人们这个心理,一旦穿过柏氏的衣服,很难再接受那种千元的廉价衣,至此便可吸引大批固定的顾客群。
      为设计部增添新血,也是她的主意。那年轻设计师本在别处高就,被雪泠看中她的设计风格,又风闻她正与旧东家因薪酬产生矛盾,便派了之娴出马大力挖角过来。果然不出一年便为柏氏立下汗马功劳,使得柏氏品牌在上流社会中叫得更响。
      柏年也明白她的意思,“‘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是我太急于冒进了。”以目前柏氏的运营情况,尚无能力一下子将摊子铺得那么大。
      “你说的也没错,纳米面料确实是一种发展趋势,值得我们继续关注。今年不妨小规模试投市场,先看看情况。”雪泠补充道。
      柏年颔首,看了眼在旁静坐的陈曦,“曦少,你找雪泠?”
      陈曦摇手,示意他们继续。
      雪泠笑着把刚才Hellen送进来的咖啡递给他,转而向柏年,“与华邦的合作案你怎么看?”
      “华邦对纳什的博弈论研究太过,却不知要利己先利人的道理,如此方能把市场这块蛋糕不断做大。现在它恶名远扬,没几家大公司愿与之打交道。”
      雪泠赞同,“我也不喜欢华邦的行事风格,但在商言商,在竞争中有时确需要华邦这种争劲儿,也是柏氏目前所需要的。”要想百尺竿头再进一步,有时确实需要助力或刺激。
      “一旦合作成功,若华邦得陇望蜀,争夺此项目的主导权......”柏年仍有顾虑。
      “我们不妨拱手相让,但事前要在合同中注明华邦须加倍赔偿柏氏损失。”
      柏年了然中有丝不解,却在触碰到雪泠澄明的目光后澈然大悟。没有柏氏的名牌和口碑,以华邦的信誉,断难独自支撑,到时候无法收拾烂摊子,反过来还要央柏氏相救。他笑着说, “……彼时我们便如探囊取物,垂手可得。”
      雪泠亦微笑,合上文件夹结束讨论。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此言虽小,可以喻大也。”为人怀有一颗真诚的心,无需卖力吆喝,自然能够感召人心,无论是在生活抑或在工作中,还是陈煦教她的这个道理。
      三年来她依法施为,许多时候被古板的董事们认为是出于女性特有的软弱多情,失于果敢,今次却方显其真理。
      陈煦……
      柏年出去后,她低头呷口咖啡稳定下情绪,这才看向陈曦。是有关于陈煦的事情要告诉她吧?
      “大哥是突然决定提前回来。我前一分钟刚接到他电话,后一分钟便碰到他自那间饭店出来。”
      雪泠令自己微笑,“无巧不成书,我也看到他了。我们的座位正好在那女孩子身边。”
      陈曦面色一变,略踌躇才开口,“罗颖,罗医生的一个远房亲戚,护校毕业。曾在数月前大哥病时陪侍在侧。”
      “他病了?”雪泠再也顾不得掩饰自己的真正心意。
      “嗯,不过你别担心,只是感冒,不知为什么绵延了将近一月才好而已。罗医生已经会合专家会诊过,没有什么大问题。”
      “你……怎么没早告诉我?”她轻声说道,牙齿下意识地咬住唇角。
      陈曦眼睛倏地黯然,“大哥他……嘱咐不要让我知晓。”
      雪泠心中沉沉的,又觉愧对陈曦,“我……”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他对她有如常人,你……毋须烦恼。”陈曦柔声说,目光似水,满含关爱。
      她面对他当真无地自容,“曦……”
      “嘘!”他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她的红唇前,端详她片刻,将身子探过隔着两人的办公桌,轻轻在她额上印下一吻,“忠于自己心中的爱,并没有错,雪泠。”他在告诉她毋须面对他羞愧,语毕转身走了出去,“我去找柏年,晚上接你下班。”
      在陈曦带上门的那刻,雪泠隐忍已久的泪,终于簌簌而落。
      如果说陈煦的爱是因失忆而停顿,她的爱则在不知不觉中给了陈曦转移的希望后又夺去了它,其罪难恕。
      她……以为自己处理的很好,实际却……没有一件事做对。
      雪泠缓缓跌坐在座椅上,一阵茫然。

      她是在三天后见到陈煦的。
      地点在农庄,仍是那片熟悉的屋宇,却物是人非。
      陈煦身边已不见了均叔与梅姨的身影。听陈曦说是两位老人家年纪大了,被陈煦优厚安排,回到家人身边安然养老。
      他身边的人……彻底全变了呵。
      “梅姨和均叔有礼物要我带给你。”陈煦对她说,递过一个盒子。
      雪泠意外地接过,在柏年等好奇的目光下打开来看。
      是一套围棋与一只白色毛皮手笼。
      她眸中不可抑制地升起雾意,唉,难为了两位老人家的苦心。
      名为送她,不可谓不是唤起陈煦记忆的又一次努力。
      那围棋是陈煦病后最心爱的。雪泠初见他便是在澄碧湖畔的樱花树下,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只一矜贵如玉的青年岿然不动,白皙的指尖一点墨色,吸去了她的全副心神。破解珍珑的那刻,他仰头,轻快地笑……也许就是在那一瞬,她的心,彻底失落了吧。后来不管到走到哪里,她一直细心收着这副围棋。有时与陈煦对弈,他总是小心翼翼地使她不至输得太惨,又尽量不露出刻意相让的痕迹。无限情浓,尽在执子相看中。
      手笼后更有故事。她素来手足冰冷,沁凉如雪,冬日无论暖气开得多足亦是如此。一日陈煦拿来这个手笼,她见它雪白小巧,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后来梅姨悄悄告诉她,那是陈煦亲手做的,让她感动地留下泪来。要知道,那时的他,几乎已不能自轮椅上站起,精神也是极差。这手笼针脚细密,不知耗费了他多少眼力心神才缝就,而且,他……可是陈煦呀!一个眼神便叫人冷汗直流、不敢妄动,动动嘴便可决定一个公司所有员工的命运,跺跺脚可使商场动荡浮沉的陈煦呀!她那时的感动,即便是数年后的现在依然记忆犹新。
      她感觉到他在望着他,倏地抬眸,与之对视。
      心中无法抑止的失望,如潮水般席卷全身。
      他的眼神坦然清明,不似有一丝记起的样子。
      均叔,梅姨,看来……你们又白忙一场了。她想,笑容苦涩,却听到自己在说,“请帮我……谢谢两位老人家。”
      这时罗颖走了进来,看到他们,很知趣地垂手静立一侧。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她想起了住在农庄时陪同陈煦召见下属和陈玥等亲族的场景,笑容放大,竭力压下心头那苦意。
      “看来我当初要雪泠回来是对的,”陈煦说,“柏年,你们两人配合默契,令得柏氏蒸蒸日上,便是一向吝于置评的柏老也对我夸赞不已。”
      雪泠微笑,谦逊地低头不语。柏年怕冷场急忙说笑,在陈曦和罗律师的配合下,一时间室内如珠妙语不断。
      陈府的餐席一如往日般精美。厨子今天更是做了几个地道川菜,色泽鲜艳,浓香扑鼻,连心情低郁的雪泠也多尝了几筷。
      可……陈煦不是胃凉,吃不得辣吗?
      她仔细打量,发现他右首放着杯白水,若有所悟。
      再略转头,看到罗颖一副好胃口的模样,方才觅得答案。
      原来……他的口味没变。
      但,喜欢吃川菜的……却是她。
      雪泠再度低头对着碟子,强迫自己微笑。他一向是个体贴细心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同个小女生相比,自打翻醋坛子。
      饭后他们转移到陈煦的书房叙话。男士们占据了整组沙发,罗律师意兴风发地一人在侧,大有舌战群儒之势。
      雪泠在书墙前徘徊,手指自那些装潢精美的书脊上一一抚过。
      这里的书还是她在农庄的时候重新整理过的,好似一直没有人动过,却保持得纤尘不染。
      走至书桌前,电脑开着,仍是那副山水交会的水粉动画图。她心有所动,试着敲入密码,“眉眼盈盈”。
      两秒钟后,显示密码正确,电脑进入日常操作页面。
      她心惊,下意识地向陈煦望去,看到他略带沉吟的目光,心底一阵颤抖。
      他……并不是什么都不记得。
      只是……不包括她。

      晚间在农庄有个小规模酒会,参会者不乏名流高官。
      雪泠本待托辞离开,又怕过着痕迹,便悄悄叮嘱陈曦,待酒会开始后不久两人一起找借口出来。
      她不喜喧杂,一人在露台上悄然静立。
      忽然听得背后有脚步声想起,她微笑,“曦,难为你舍下煦而就我。”说着便回头,却对上一双她再熟悉不过的墨色双眸。
      陈煦!
      他今日的神色有些莫测,久久没有言语。
      “你……”她踌躇着开口。
      “我……”陈煦缓缓开口,“以前见过你吗?”
      她瞬时间惊呆,不知该怎样回答。“当然见过,在苏黎世……”
      “我是指,在苏黎世以前。”他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一字一句仿佛有回声般久久萦绕在她耳侧。
      她刚要回答,却被陈煦下一句噎住,“眉眼盈盈?”
      原来……如此。
      雪泠忽然笑了,面向陈煦仰起整张面孔,“对,我知道。但那是因为您有段时间无法操作电脑,由我代为处理一些文件。”
      他望着她清丽的面孔,瞬时间有些眩目。此次见到她,较之以前变化颇大,活脱脱一白领丽人,不复离开夏威夷时青春娇美的模样。可这一笑,似乎触动了他心中埋藏很深的什么东西,隐隐在心中浮动,似乎要竭力摆脱某种羁绊,呼之欲出。
      “雪泠……”他低喊着这个对自己又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感到舌尖上有种异样滋味,似乎和着泪水的苦涩,又有蜜一般的甘甜。
      “雪泠!”陈曦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两人之间谜一般的魔障。
      他跑过来,见到陈煦很讶异的模样,“啊,大哥也在这里。”转向雪泠,“我有事要回去,你要不要顺路一起走?”
      雪泠望一眼陈煦,狠下心转过头来,“好。”
      两人便向陈煦告辞出来。
      一直等到坐在陈曦车里,雪泠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终于想起了一些什么,可她…..却发现自己已不复最初的渴望心情了。
      也许是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吧。
      她不怕承认自己的懦弱。
      若是足够坚强,早就找借口留在他身边,又哪轮得到罗颖妹妹?
      就这样一个人过一辈子,不也很好?
      何况,她还有着关心她的朋友们。雪泠望着陈曦专心超车的侧影如是想。

      之娴正在寓所内紧张地等着她,一见面便将她拥在怀里,“怎么样?”
      她拍拍她后背,示意自己没事,“除却死心无大事。”故意说得无比严重。
      之娴反而放心,“他还是什么都没记起?”
      雪泠点头又摇头,“也许记起了什么。我累了,不想再去探究。”稍顿又及,“之娴,就这样过一生未必有什么不好。”
      “顺其自然?”之娴再了解她不过。
      “嗯。”雪泠疲累地闭上双眼。
      “陈曦呢?”
      “刚走。”
      “你对他……”
      “我对他若真有什么,不会等到三年后的今天。”
      有套爱情法则说,选择所爱的人不如选择爱自己的人。可在实际生活中有时很难做到,尤其像雪泠般经历,更是无法坦然放下所有另寻新生。
      她最大的理想,只是此生不涉情爱而已。
      但……她毕竟不是圣人,无法阻止自己去接受陈曦的付出与关爱。
      人……总是需要感情的,女人更为甚。
      她对陈曦愧疚,又因无法推却他的呵护而继续愧疚下去。
      于是,陈煦欠了她,她又欠了陈曦,自此陷入情障的怪圈。
      也许,只有天关情司才能解决这一段公案吧。

      心情初定的她,是晚再次见到了久违的爱与美。
      “雪泠!”
      “雪泠!”
      她们欢快地叫着她的名字。
      “你的情司……另有新判了呢。”
      什么?她仍思路混沌。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犹恐相逢是梦中。”美吟出一阙鹧鸪天。
      爱则直白得多,“是重逢,亦是转折。雪泠,把握好你自己的心,才是解决这段情司的根本。”
      她不明白,她想询问,想乞求爱和美多透露些端倪,或者干脆判她个空白情司,自此了无烦忧。
      美眨着洞悉一切的明眸,怜悯地抚着她的面颊,“睡吧,明天……一切便知。”
      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11章 落红满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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