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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生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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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石-
墨小青记得很清楚,自己小时候并不讨厌凌箫,甚至可以说很喜欢他。因为凌箫每次来总会教他一些新的东西——一些师傅从不教他的,流离谷外的东西。为此凌箫常被师傅骂,诸如“下次再敢教小青这些就把你剁了给我调药!”或者“你死在哪里都别再来脏了流离谷!”之类……一副管杀不管埋,恨不得扒了他皮抽了他经的狠样。
可墨小青又觉得,其实师傅跟自己一样,一点都不讨厌凌箫。因为虽然嘴上这么说,可凌箫每次来,师傅总会让自己出谷去买酒——师傅身子不好,平时几乎不喝酒。啊,这么说来,每次师傅怎么知道凌箫要来?自从墨小青发现这个问题,便从未找到过答案。这么想来,墨小青也有些自豪——毕竟是自己师傅嘛,神通广大,什么都知道!
墨小青就这样在流离谷中平静而不失乐趣地度过了他的童年、少年……不、正当他的少年生涯如山花般烂漫地绽放时,冥冥之中,有些事情,不动声色地,发生着……
师傅的身子越来越差,虽说自己本就是炼药的,却总也治不好自己身上那纠缠不清的寒气。师傅说,那是年轻时落下的病根,治不得了。
那一日,凌箫又来了。明明早晨起来时还吐了血,师傅却给自己开了一方药,当日便精神清爽了起来。
是夜,凌箫没有走。墨小青迷迷糊糊中起床小解,茫然中听见师傅屋内……异样的声响……
师傅在……呻吟?听似痛苦……墨小青闭上眼——却又觉不是。隐隐之中,依稀能听见凌箫断断续续喊着师傅的名字……
第二日清晨,墨小青是被师傅和凌箫的争吵声闹醒的。
“无殇!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不跟。”回答的人轻描淡写,仿佛被吼的不是他。
“再这样下去,你的病、你会……你会……”
“……”
“……”
久到墨小青无法忍受的沉默。
墨小青从未见凌箫对师傅如此大吼过,即使偶尔有小小的争吵,亦总在凌箫的妥协中宣告结束。这一次,却着实让墨小青感到不安……
后来,凌箫走了,走的时候说了一句话。
凌箫说,
莫无殇,我不会让你死。
后来,凌箫又回来了——将墨小青带出了流离谷。
墨小青走的时候,师傅对着凌箫吵过闹过,生了很大的气,甚至连酒都没给他买。
“以前我喜欢什么你都要管,现在又作甚么要带走我唯一的徒弟!”
凌箫却只是笑笑。
“放心,我只是托他办点事,你不还让他出去帮我买酒么。”
“哼……”
轻盈的身子一个转身,兀自捣鼓他的瓶瓶罐罐,不再理睬身后之人。
墨小青有些迷惑,这两人……前阵子还吵成那样,现在……?
墨小青一去,便再没回来。
同样没有回来的,还有一个人——凌箫。
流离谷是很适合隐居的地方,入口狭窄,间道险阻,过后便是一片开阔,奇花异草,开遍幽谷。莫无殇便在这流离谷中,炼药、修行,偶尔设些小机关捉些不知名的鸟儿却又即刻放走——纯粹打发无聊。话虽如此,少了顽皮的小青,果然还是有些不习惯的寂寞……
还有那个总是来扰了谷中清净的家伙,居然真敢就这样带着小青音讯全无?要再回来看我不把他拨了皮当药引!咳、咳咳!
低头。
掌中暗红一片。
这身子,果是一年不如一年……
风起。带起阵阵凉意。
不知能不能撑过今冬……
当流离谷终于裹上银装,凌箫便那样踏着飞雪回来了。如若无人之境,好似这流离谷便是为他而存在。
“师傅、你怎么又知道凌霄要来?!”
脑海中好似浮现出青儿兴奋而好奇的表情。只是此时,青儿并不在。
“小青呢?”
“呐、无殇!这么久没见我都不想我?”
“哼,是么,正好前阵子少了枚药引,你还真是知我心……”
“是啊,我当然知你心——知你舍不得拨我……的皮。”
拥抱。满怀。不应存在于这冬天的温度。还有……无赖般的笑脸。
这人究竟回来作甚么!莫无殇觉得自己这些年的修行几乎快被毁于一旦。只不过,这个怀抱的温度……这温暖,自己迷恋了多久?又等待了多久?明明渴望,却偏生倔强得……不肯说出口。
“无殇……无殇……你……从来不喊我的名字……”
回应的,是紧闭的双眼。
“那……你睁开眼,让我看看你……你不知道……现在的你……有多美……”
回应的,是长发被从背后一把抓住。痛!凌箫吃痛,身子不自禁向后一仰。却不知经此这一仰,下身又向前挺进了几分……
“啊~!……唔、唔嗯……”
突如其来的刺激让莫无殇有了一瞬间的大脑空白。由凌箫听来这世上最美的声音亦便趁着这短暂的空白期,自倔强的主人口中,溢出了……
莫无殇很是失策。方才其实是想踹凌箫一脚,无奈罪魁祸首正在自己体内,从生理上而言这个动作也是不可行的。于是只好改用抓,结果……
“无殇……无殇……你……喊我的名字……好不好?”
下颌被轻轻捏住,指尖扶过唇瓣,亲吻。
“无殇,喊我的名字吧。”
莫无殇缓缓睁开眼,眼前的人,明目剑眉,明明是冬天,发梢却带着汗滴……平日里明明泼皮一个,此时却只是……只是……温柔地看着自己,不断……不断地……唤着自己的名字……
“箫……”
一瞬间,春暖花开,仿佛四季错乱,流离谷温暖如春……
“无殇!”
流离谷又一次迎来晨曦。
莫无殇睁开眼,屋外依旧雪亮一片。不南迁的鸟儿清啼,忽近忽远,不甚真切。
手边空空荡荡,没有了昨晚的温度。只有身上散乱不堪的殷殷痕迹,还有方欲起身便觉酸痛不已的腰身……双颊不自禁泛起隐隐红晕——
昨夜……还是过于放纵了……
意识消失前,只记得凌箫喊了他……莫无殇……
便再未听得后边的话语。
罢罢,要走总归是要走的。去亦好,留亦好,他莫无殇——不想束缚住那人的自由!
只是自己……
这流离谷,便是唯一的归宿……
大雪小雪又一年。
雪落尽,草复青。莫无殇没有等来自己的大限之日。
他有些奇怪,自己的病自己清楚,说病还是轻了,确切地说,这伤……且不说寒毒发作次数日渐稀少,便是咯血亦屈指可数。各味草药早已用尽,这究竟是……
莫无殇想着想着,墨小青却在这燕归蝶舞之际——回来了。
“师傅,恭喜师傅身子恢复了。”
“小青?!!”
惊喜。沉思。疑问。漂亮精致的脸庞,最终定格于——面无表情。
“不用我问了,你自己说吧。”
一转身,轻飘飘落坐于藤椅。
不错,且不说这些日子小青去了哪儿,亦不说他如何一回来便知道自己的身子有了好转,便是小青这不再顽皮捣蛋的正经样……
一定有什么发生了。
莫无殇非常肯定。
“师傅的身上的伤是一种极其罕见的寒毒……”
“等等小青!你怎么知道我的病是因为伤?谁告诉你的?居然连寒毒都知道?!”
墨小青生凭第一次没有理会师傅的质问,兀自说了开去。
小青说,此毒最为凶狠,中毒者必因寒毒反复发作,毒血攻心,最终经脉崩裂而亡。
小青说,此毒无解,中毒者不必费心求药,此行为只会带来更多绝望。
小青说,此毒虽可由床第之事转移至对方身上,缓解一时之痛苦,然终不根治。
小青说,然上天终未绝人之路,仍有一法,可彻底趋毒。
“人骨为药,人皮为引。此世上最为热性之物,可驱此巨恶寒毒。”
“师傅,”
墨小青字字清晰,直贯内耳。
“凌箫让小青转告师傅——”
莫无殇,我不会让你死。
液体落地的声响,沉沉,砸碎心尖。
凌箫……你好……你很好!!
将小青从我身边带走,只是为了让他将自己的尸骨带回我面前?!
那一夜……用这样的方式来向我诀别……
原来“莫无殇”三字后,自己错过的,竟是如此决意……
胸口一阵剧痛,鲜血随口喷出。
看,连吐出的血都是鲜红的了,我怎么可能死得掉……
凌箫你这个笨蛋!!
墨小青打开置于一边的包袱。
尸骨。
人皮。
还有一方小石。
“凌箫说,这叫‘三生石’,相爱的人将名字刻于石上,三生三世,不会分离。”
“凌霄说,如果可以的话,无论几生几世,他都不想与你分离。”
“凌霄说,但是他宁愿与你分离,也不要你死。”
“凌霄说,无殇,下辈子,我一定会找到你,所以——”
你一定等我。
“师傅,凌箫死的时候,是笑着的。”
墨小青第一次看见师傅笑得如此美艳,连这流离谷里所有的春花都失了色彩。
艳绝天下。
唯此四字耳。
凌箫——
如果等一千年只等来你尸骨一具,那么下辈子,我等你一万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