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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

      受伤了吗?

      「还能站起来吗老师?要不然我抱你回去吧?难得有和老师亲密接触的机会、拜托千万别拒绝我呀——」
      原本想一如往常地这样说,话要出口时却因女性苍白的面容稍微停顿了。

      她看起来格外虚弱。
      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位无所不能的、战场上以一抵百的老师如此病容。仿佛……仿佛随便一个学生,都能轻易将那双纤弱的、全盛时期能单手斩断钢铁盔甲的手臂,像摘下一朵花般折断。

      干脆趁这个机会杀了她吧?
      脑袋里忽然浮现危险的想法。

      “……还能站起来吗?老师,我来抱你怎么样?”

      有了糟糕的阴暗想法后,脑袋里盘旋着的就只剩杀人灭口的实施方式。嘴上胡乱说着本能般的花花公子语录,他伸手做出试图公主抱对方的姿势,猜到对方或许会拒绝,甚至并未触碰上去——因此,在切实触摸到微凉的、女性的肌肤时,指尖抗拒般颤了颤。

      “可以。”虚弱的老师没什么表情地说。
      她一向没什么表情,聊天时从来都是固定的神色,要不是眼睛的确在眨,甚至会让人错觉是不是那些科学魔法怪人用纹章石搞出来的机械造物……
      不过事实证明并不是,她本性相当善良有底线,每到周末都在修道院边散步边找学生聊天,而且热衷于邀请自己学级的学生们唱歌吃饭什么的……不过尽管神出鬼没,倘若真想找她,去钓鱼池反倒会蹲到……是精力旺盛闲不下来吗?或许正因为这种反差,学生们没人不喜欢她,再加上相当厉害的武艺,任谁都说不出她的不是。

      可,要说只有他想杀掉这个人……唯独这个,他是不信的。

      “欸、欸?真的可以吗?呜哇太棒了,能和老师靠得这么近,这双手臂今后再也不要了都可以——!”

      甜言蜜语自然是信手拈来的,谎话说多了,总有一天会察觉不到真心吧,他早有觉悟了。

      那么,怎么做好呢。

      仔细想想,这真是绝妙的谋杀背景。匆忙赶来的突发事件、仅有两人在场,被盗贼占领尸横遍野的山谷,倘若在此地折断这支纤弱的手臂扔进死去敌人的尸堆,恐怕也没人能察觉异样吧。

      视线不自觉停留在女性沾染鲜血的伤重位置。右肩、侧腹、左腿,浅发的老师就带着满身于常人而言致命的伤痕躺在妄图谋杀的学生身前,这可谓限制级的、鲜血淋漓的景象却让他异常地情绪高涨。

      那个强大到能够孤身一人冲进盗贼包围圈,在数十人围剿中轻松持剑取胜的老师。
      倘若平常,一出手就会被剑尖挑飞的,无论是力量、速度、还是反应能力都强到异常的老师。

      戎装被锐器划破,又被魔法烧灼,其下裸露的肌肤被伤痕中涌出的血液模糊到看不出纹理,尽管女性特征明显,可山贼中也不见得没有女性。

      只要用火焰和雷电将遗容烧焦……

      不,他究竟在想什么。

      他的确想过杀掉这个女人,可只有想法,与真正筹谋杀人计划,完全是两个概念吧。
      再怎么废物也要有个限度,对没有做错任何事的人嫉妒到起杀心还想付诸实践,希尔凡,你可真行。

      老师从未做错什么,他对此心知肚明。
      这份杀意不过是出于嫉妒艳羡者的,丑陋而可悲的扭曲心理罢了。

      ……甚至,听了他的病态谋杀宣言后还同意同行,在战斗中努力保护他的,结果是躺在血泊中的老师,更是高尚到将他阴暗的想法衬托得简直如淤泥般污浊卑劣。

      “……希尔凡?”
      似乎因他停在手臂久久不动作的手指而感到困惑,老师发出略显迷茫的声音。
      她话实在很少,哪怕表达疑惑也仅仅叫他的名字,不像常见的女性略带犹豫拉长的调子,当然倒不至于像卡多莉奴女士那样好像下一秒要冲上来挥剑——好像是因为他说了什么,忘记了,搭讪果然要好好挑人才行,那天为了逃离性命之忧他真的非常努力——而是平稳地、像呼唤般,只有尾音略微提高。

      “哎呀哎呀,怎么办,一想到要触碰老师的身体,就高兴得整个人都动弹不得了,怎么样老师,感觉到我对你溢于言表的爱了吗?”

      那是非常轻易就可以吐露的爱语。

      「你是特别的,」谁都可以,「我爱你,请和我结婚吧」谁都可以。

      ……果然,重伤的老师,又展现了露骨的厌恶神色。

      哪怕原因不同,此时此刻的她厌恶的心情,却好像与他自己同频了。他打从心里感谢自己的轻浮。

      “呜哇,请不要不加掩饰的展示嫌弃啊,就算是我也会伤心的……”

      听了这话的老师,反倒若有所思地收敛了神色。
      ……她真是相当好的人,而且该说是不谙世事还是别的什么呢,某些方面甚至和芙莲相似。不知道究竟是怎么被骑士团团长养大的,或许生长环境与那位被西提司老师保护得密不透风的小姐的确有所重叠也说不定。

      再拖下去会不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呢?阴暗的想法又冒出来。

      “你不舒服吗?”好像误会了他迟迟不动的原因,老师迟疑地问,眼神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好像想找他并不存在的重伤位置。

      “没有哦,只是和老师两人单独相处让我开心到心脏都感到负担了呢。”
      手臂终于绕过女性的肩腿,虽然对这种事算不上生疏,可实际上将师长抱起来的感觉却还是让他吃了一惊。

      他知道作为女性的对方不会让自己感到沉重,可进了怀里才真正意识到,「女性」这两个字,和「贝雷丝老师」这个称呼,原来真的可以重叠。

      总感觉……这具拥有徒手将成年将领的头打爆的力气却仍然匀称的身体……像有魔力一样。

      于是回过神时,他已经有意无意地揉了对方的大腿有一会儿了。

      “啊……抱歉抱歉,老师的腿意外的软,手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样动起来了……”
      说实话,自己就是在招打这件事他非常清楚,起初或许是有意为之,可日积月累长久地说这些虚伪的话,如今好像自己也不清楚究竟在意的是什么了。

      “没关系。”老师将头靠在他的胸口,幅度很小的摇动。

      好像有血渗进手臂处盔甲的夹缝间,他却连那濡湿都没感觉到,呆呆地愣住了。

      ……。咦。?

      没关系是什么意思……?这种话,哪怕普通的女生,不,哪怕是为了纹章一个又一个扑上来的女生,都会感到厌恶吧?

      他的确是由于刚刚自己的糟糕想法产生自我厌恶,因此想被她讨厌才那样说了才对。难不成,刚刚他说的其实是「对不起我的手臂被山贼砍得痉挛了所以才」……停吧,别胡扯了。

      “老师,是不是很少和男人产生接触呢?”停顿几秒后,希尔凡笑着问她。

      他的笑容总是那样,倘若说是虚伪倒也不算,能看出的确是真心实意笑出来,可又好像浮在表面,那「真心」的一部分都是飘着的一样。

      贝雷丝:“……”
      贝雷丝:“……并不是。”她平静地说,“这种接触,对我而言不算什么。”

      *

      于是他从梦中醒来。

      是梦,还是幻想呢。
      把自己的行为正当化的幻想。

      *

      能察觉到声音的变化。
      人类沉睡与清醒时的呼吸是不同的,这是简单的常识,很小的时候杰拉尔特就教导过她,从那时起,她就在到处乱逛的过程中,学会如何分辨躺在一起的佣兵们的真实睡眠状况了。

      并不是值得一提的技能,以她如今的听力,哪怕那时没有被教导,也能轻易察觉旁人的动向吧……或许,侦测的是杀意才对,睡眠状况不过是附带品。
      总之,希尔凡醒了。

      声称要杀掉自己的学生安稳睡在自己身旁,这样的事实令她感到些许…奇妙的欣慰。

      “心疼一下学生嘛老师,最近,想着那天和老师的接触,我可是连觉都睡不好,思念已经超负荷了,这样下去身体会被过度的思念搞坏的……”
      在骑士之间散步时,被希尔凡如此搭话了。

      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如果真的那么在意,万一影响到接下来的课题就不好了。他们的课题多少会危及性命,绝对不能冒险。
      因此,哪怕知道他或许又在欺骗自己,像对待从前数不清的女孩子那样胡言乱语,贝雷丝还是思索着望向他。

      “怎样才能恢复?”

      “欸?嗯……这个嘛,”尽管摆出了好像吓到的姿态,语气却意外浮夸,像早猜到她的回答,充斥惹人讨厌的油嘴滑舌态度,花花公子垂眼看她,笑着说,“当然是,要确认自己的心意是否传达到呢。”

      “……”
      传达。如果没有理解错,现在不就已经传达到了吗。……还是说,并非在思念她呢?

      “再怎么说,”眼前的学生忽然动起来,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制止——毕竟,是希尔凡——最终心念对方的身体状况艰难停了试图击飞他的动作,便听见学生轻浮的邀约,“也得,至少,请我喝杯茶嘛。老师。”

      指尖有意无意地划过小臂,指腹轻轻压在肌肤上,仿佛享受触感般细微地揉弄。
      被触碰这种实际上并非敏感带的位置,按理说不该产生受到那方面暗示的感觉才对。

      她时常会邀请学生们来自己的茶会。
      修道院的角落时常会出现各种各样的茶叶,似乎是特意备给学生老师放松使用的,虽然没办法深究原因……总之她捡到的茶叶早就堆满抽屉。加上温室里种子长势喜人,材料仓库堆得很满,利用茶会这个增进感情又消耗食物的好方式,自然是顺理成章的。

      然而,哪怕是她也该清楚,此时此刻,面前的这位学生所说的「喝茶」,绝不可能指向她那花丛中若无其事享受茶点、轻松聊天的茶会。

      尽管散步时不知多少次闯入学生的房间——希尔凡的房间里摆了五瓶她送的花,她深感欣慰——也并非没和学生在房间中交谈过,可他的邀请,显然并非处于安全领域。

      玩弄感情是不行的。杰拉尔特告诉过她,特别的人只能有一个。
      那么如果有一个以上,或许就并非特别。

      她想到至今为止不知多少次围观希尔凡对各色各样女性所说,「你是特别的、对我来说的唯一」的甜言蜜语。

      可是,她困惑地想,他看起来好像并没有付诸感情。

      以及,她确信自己并没有可供这位学生玩乐的那份情感。倘若她身上真有他想要索取的、某些她尚未察觉的东西,那么自己也好,对方也好,恐怕都不会失去什么吧。

      那就…“可以。”

      “……”那一瞬间,他的表情该如何形容呢。
      像早有预料,又似乎想要谴责,红发的学生在极短的时间内消失笑容、盯着她的眼睛露出极为晦暗的深意,唇角甚至抿了抿——又在下一秒,扬起夸张的笑容,语气高亢地像某位典型的其他学级贵族出身的学生,邀请她,“那么,有时间请务必来我的房间哦,老师。我会等着您的。”

      居然没有当场让她跟着离开,对希尔凡来说,反倒是认真的表现吧。

      贝雷丝:“……”
      希尔凡:“?怎么了,老师?如果等不及,现在就去旅馆也没关系哦。”

      贝雷丝:“……忘记了,这个给你。”她把杂七杂八的几朵花塞到他手里。

      这次,他没说那句熟悉的「不好意思」。

      于是她点点头,带着完成任务的喜悦轻快地离开了。

      ——因此,晚上的她出现在希尔凡的房间,也是顺理成章的发展。

      学生的身体可以好转了,她抱着单纯的希望,乐观地想。
      至于方才被按在书桌上,自身后压上异性身体的事,实际上除了按捺反抗欲外,并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

      倘若非要回忆。

      书架二层,装饰红色花朵的花瓶……实在是,非常美丽香甜。

      *

      她只是在玩弄我。
      作为加尔古玛库第一花花公子,日后戈迪耶家的浪荡儿,希尔凡·乔瑟·戈迪耶如此想道。

      抱有憧憬的强大对象是个对性极为随意的女性,这反差让他产生一种荒诞的不真实感,这不真实感更是在梦醒后亲眼目睹女性未着寸缕躺在身侧的场景时,达到了顶峰。
      有一小段时间他甚至怀疑自己仍在做梦。

      然后她下床站了起来。
      曾听闻佣兵警惕心极强,从不会放任自己在他人身侧酣睡,连沉睡时身旁都必躺着武器,他虽未见过几个佣兵,却在自己的老师身上切实体会到这点——尽管亲身体验到自己并不被信任让他心情复杂。
      但这恰恰表明,这女人,从未真正对学生放下戒心。

      还是说,只是对他格外警惕呢?……怎样都好,他习惯了。自己做的是怎样的烂事他不至于不清楚,玩弄女人、花花公子,流言早就听腻了。何况也没什么不对。

      于是他怀着点儿隐秘的,自己都说不清的不甘心的愤懑,起身再度将她压在了书桌上。

      那毫无疑问是女性的身体。
      柔软温暖,像要引人陷进去一样,如同食人的植物般散发出与实际危险程度完全不符的香甜。

      ……女人。

      女人。在他印象中,实际上是并不正面的形象。无论是觊觎纹章急于上位的女仆,还是相亲常见到的贵族千金,抑或是身份吸引的乡村少女,迄今为止,他遇到的总是那样的人——他不至于认为家世纹章不属于自己,那终究是他的一部分。可正如无论再完美的人也不会对自身全然满意,他对这部分自己,只抱有憎恶和逃避的感情……因此,总是被这部分吸引而来的女人们,便顺利承载了这份感情。

      这或许是偏见吧,但谁在乎。
      金发的青梅竹马不知多少次控诉他乱搞男女关系给自己带来麻烦,还数次宣扬他的丢脸往事……说起来,拥有这样优秀的青梅竹马,本身就印证他对女性的偏见毫无道理了。

      可他总得恨点儿什么。

      异性的身体在掌下变形,或许常年锻炼,她的身材很匀称,放松时也算不上柔软——这也侧面印证那天她伤有多重——偶尔兴奋起来肌肉绷紧、更是比他自己都来的坚硬。
      每每意识到这点,就略微有些后悔。

      ……这个人,可不是怎样乱搞都没关系的对象啊。他先前到底在想什么……不过,既然她都不在意,自己应该不会出事吧……?

      ……老师到底在想什么呢。
      无论是同意他的荒唐,还是被发表仇杀宣言后若无其事的态度。他无法理解。

      她可真自由。
      连想法都让人猜不透。于他而言能做到这一步的人相当稀少。

      即便在深夜、自己的房间,与她进行着最为亲密的交流,他仍无法看清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瞳。
      “老师……”

      不清楚是否已习惯这种程度的刺激,握着书架二层的隔板、勉强撑着身体的师长回过头望他。
      夜实在很深,他竟看不清她的容颜。可即便如此,她的存在感也强烈到让人绝无法忽视……更别说,他还贴在对方身上、按着她的腰,将五指覆盖在她撑着身子的手上——可能快到了吧,他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不过还好,这次她的手是热的。

      他听见自己的喘息声,与之相对的女性却好似没什么太大反应,只微微抬起眼睛望着他,视线专注。
      只是因为刚刚他叫了一声吧。事到如今他已经对这位师长的行为模式有所了解了。

      “……老师。”他于是俯身去咬她的侧颈,哑着嗓子、用气声问,“你知道隔壁是谁的房间吗?”
      他听见自己在笑。

      一墙之隔,睡着那位对师长显然抱有特殊感情的小王子。

      倘若被发现,可能会死吧。
      ……原本就是,哪怕带着普通的女孩子回宿舍房间做这种事,表现得一本正经的王子都会在隔天早上严厉训斥他,更别提他在意得不行的老师了。

      ……书架另一边的墙,靠着的就是他的床。自己偏偏要挑选这个位置,是否抱有某些扭曲的、想要被发现或折磨对方的想法呢,他也不清楚。

      无论如何。
      无论如何,在这段时间——

      “我知道。”老师撑在书桌上的手抬了起来,好似抚摸流浪的幼犬般揉他的脑袋,力道丝毫谈不上温柔,最后一下更是将他按得险些没站稳。

      贴近的距离下,他看见老师略带困惑的脸——啊啊,她果然是个美人儿,唯独这点绝不会有错,自己并非第一个得到她的人简直太正常了……结果,还是妒忌起来了——眼中映出他的面容。

      ……他的脸,有那么红吗。还是说那是头发,什么的。

      唇上贴着柔软而干燥的,对方五官的一部分。

      虽然想说些什么,但还是这样方便一点,她的一系列动作好像在表明态度。

      结果为此失态到险些发抖的人只有他而已。

      真糟糕。

      花花公子希尔凡·乔瑟·戈迪耶想道。

      我一定,被玩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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