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我》谢清一

31、第三十章

　　十多年的时间。

　　一个把头埋在她背后喊着疼的小男孩长大了。

　　她知道他爱漂亮，也很介意别人看到自己不好的样子。

　　她知道他躲在了饭桌底下偷偷抹眼泪。

　　她知道他的很多事。

　　她像是他成长里的影子，不需要他叙述太多已经了然于胸。

　　程曦拉过他的手，十指相扣着，她珍视他，曾经不知道该怎样才好，如今也逐渐清晰了，“我大约明白你的感觉了。随着年龄的增加我们是会和一些事情和解的。”

　　林深应了声。

　　“所以你才说你觉得你父亲不是那么的不好。”程曦笑了，“我们之间也是。”

　　林深也笑了，“是啊。知道比自己优秀的人数不胜数，比自己更努力的人也多得多。知道自己有时候有点小心眼，有时候有点懒，有时候也会突如其来的自卑。知道自己会力不从心，知道自己其实没看起来那么无坚不摧，知道所经历或者将会经历的事或许结果没那么美好。很多事都明白，但同样也能坦然接受了。”

　　程曦手攥得更紧了，看着他的眼中是丝丝缕缕的钦慕，“所以我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你。不纠缠于多余情绪和评断，不妄想，不在其中自我沉醉，不与自己为敌。这样就很好。”程曦极少用这样感性的说辞，她又思索了片刻，“是不是有点肉麻呀？”

　　“没有。”林深神色缓了缓又笑了出来，“就是不太习惯。”他比原来要爱笑，一侧嘴角翘得搞些，一侧则被扯着拖了点后腿，好看的丹凤眼也略见了些弯，是欢喜的神色。

　　“那我以后多说几句你就习惯了！”程曦佯装生气，两腮微微鼓着。

　　“好啊。”林深随即又道，“感觉现在像你小时候的样子。”

　　“什么？”

　　“这种活泛的感觉。”

　　活泛的热情的程曦随着长大慢慢变得内向而沉默。

　　别人或许摸不透原因。

　　他明白。

　　是奶奶渐渐老了。

　　而她无人可依。

　　他看着她眼里的光日渐消失。

　　他改变不了。

　　懵懂的暂时还分辨不清的感觉在这时已经抓在了他的心中。

　　他懂她。

　　懂她的无措和茫然。

　　后来也懂了奶奶重病中反反复复拉着他的手念叨的放不下。

　　放不下也没能拦住时间。

　　少无所依。

　　所以她谨慎又疏离。

　　闻言程曦似乎有了一种恍惚良久才道，“现在有你。”

　　平平常常的这句话，好像又把近年的委屈也都夹杂在了里面。

　　哦，也许是有分埋怨他成长的速度慢了一点也许是在嘲弄自己用了这么久才看到彼此的心。

　　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也不会有什么标准的模板。

　　他们在阳光明媚的某天去领的证，没有像很多人一样把喜悦分享出去。

　　一切似乎如同前一天一样平常。

　　她稍闲暇的时候还是偶尔会做几个菜，手艺稍稍也有些长进。

　　她不擅长的事还是没有擅长。

　　她带毕业班第二个学期，扎扎实实忙了小半年，早出晚归，披星戴月。

　　某天起了意，卖了自己住了十来年的房子，那是他当时几番筹划给她换来的家。

　　之前她总觉得自己是没有家的，其实早就有了。

　　有天看晚自习的时候下起了大雨，她举着伞走近传达室的时候，他在里面坐得有些乖巧听着保安讲着学校的历史。

　　她敲了窗户，他起身告别。

　　意犹未尽的保安和她打着招呼，“男朋友来有一会儿了。”

　　她道着谢道，“我老公。”

　　她已婚的事才被知道。

　　他们各自举着伞，“没多远，还下这么大雨。”

　　“你经过的那条路的灯坏了。”

　　这条路不长，大雨天见不到月亮，她开了手机的电筒，微弱的亮只能把两人踩在水中的步子看清。

　　“现在手电筒的亮度真小。”她有些抱怨，“等这学期结束我去买辆车。”

　　雨声中他没听清她的絮叨，这段路不长她习惯步行。再过一阵子他们搬了家或许她就需要一辆车子代步。

　　雨没有小，后半段路有了路灯，她仍在絮语，“还是先买个电筒。下次雨大你就别出门了。”

　　她的脸色有着点疲惫，更多的却是高兴的。

　　他看着也高兴。

　　到家的时候她的话题又到了新家正在进行的装修和地下室的车位。

　　他也认真和她商议着卧室感应灯的颜色和安装。

　　他自然没有在旁人的见证下求婚。

　　那天在他弯腰把碗挨个放进洗碗柜的时候，瞥见她孩子气的在一旁甩干手上的水。

　　他道，“我们结婚吧？”

　　她下意识翘起手指，“好啊。”回答得不假思索。

　　很多人说她变了，说不清变了哪里。

　　阮清觉得是看起来肆意了，之前她从来没发现程曦这满心满眼的喜悦。

　　林深也知道她变了，变回了小时候记忆里那个明亮欢快又爽利的小姑娘，活像是一轮初升的明日。

　　大雨伴随着熟悉的感觉使林深的睡得不算沉，躺了许久，越演越烈。

　　正待起身之际听得睡在左边的程曦呼吸声渐重，随即变得急促，不多时就无声哭了出来。

　　林深不知她是哪样的梦魇，起身小步跳着拿了抽纸，斜着身坐在床沿上擦了她的眼泪，开了床头灯再将亮度调到了最小。

　　程曦醒了，入眼是微弱的灯光下躬着身子试她体温的林深。

　　“把你吵醒了。”

　　程曦尚在迷惘中。

　　灯光将林深的身体投射出一种奇妙的艺术感，程曦禁不住摸了摸他跟着用力的右胯，像是借此断定现实和梦境，“我好像做了个梦。梦见你和我吵架之后跑到一座桥上跳下去了。”

　　“梦都是反的。”见她体温正常，“喝水么？”

　　“不用。”朦胧的灯光下真实和梦境交融在了一处，程曦爬起来拥着被子坐着，“你有过这种念头么？”

　　“有过。”他的神色中有了一丝倦意，“以为自己坚持不了的时候。”

　　程曦却没有因此意外，毕竟她曾假想过很多次那个时候，当然那些都不是真的。

　　“有时候感觉自己很冷。”程曦往后挪了挪，他也觉得有些凉了，被中的温暖让他略微舒适了一点，“不太在意别人的感觉。也不是很会共情。”这是他对自己客观的评价，也是程曦能感受到的。

　　程曦伸手关了灯，“各人都有各人的性格。”

　　黑暗中林深随意应了一声。

　　他不习惯躺在左边，空落落的右肩连着听不到那已经熟悉的呼吸声，让他感觉四处都是空落落的。

　　明明也才不久的时间，他已经不习惯孤单了。

　　林深不习惯，程曦也是。伤了神经加上循环不好，他的右边身子要凉一些。程曦习惯了温暖，这凉意就格外明显。

　　“要不还是换回来吧？”林深对自己颇有些无奈。

　　“好吧。再等又要睡不着了。”程曦笑着翻回了左边，“习惯可真是可怕。”

　　“听惯了你的呼吸。忽然听不到了有点怕。”林深习惯性拽住了她的小指，声音很低。

　　冷冰冰的人，尤其怕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