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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第八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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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穹山其实离岭州不远，就在岭州以南，与黎州的交界处。
本来坐马车半个月内就能到的路程，二人却因没有余钱而只能徒步。
孟晚情倒是习惯了长途，但竹莲音这个没出过远门的闺阁小姐时常会体力不支。孟晚情多次提议停下休息，但竹莲音性子犟，非说这点累都顶不住的话以后要如何练武。
孟晚情叹气，只能由她。
又走了一段距离，在看到女孩实在是支撑不住的时候，孟晚情无奈道：“这体力也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提升的，该休息时还是要休息，不然这爬山，把膝盖爬坏了怎么办。你是想双腿残废再也不可能习武吗？”
这一后果是竹莲音不能承受的，她当即靠在树旁休息，嘴里喘着粗气，双手按压起自己的腿。
“唔……为什么孟青你走这么久都没事，我就累得不行了呢……”女孩不甘心地道。
孟晚情也在她旁边坐下休息，“说明我平时的锻炼比你多，一看你就是那种不用干活的大家小姐，你说你干嘛要跑出来受苦？”
提到这个，竹莲音扁了扁嘴，“我讨厌那个地方，周围尽是虚伪畏缩的人。”
孟晚情对竹莲音的了解并不多，只知她有武侠梦，却不知她经历了些什么，致使她下决心离家出走。但她不免担心这个单纯天真的小姑娘，不懂社会常态，即便是从家里逃出来又怎样呢，江湖上也不见得比家里好。
“那你何以见得苍穹派就是个好去处呢？不论什么地方，都会有趋炎附势、恃强凌弱的小人，苍穹派门下这么多人，不可能个个都是好的。”
小姑娘一脸不赞成地看着孟青：“行侠仗义，救苦恤贫，不违剑意，浩气永存。苍穹派的门规，若是违反，不配为苍穹弟子。”
孟晚情闻言挑眉，有些稀奇地看着竹莲音。这小姑娘该不会是正义警察吧，要是真遇上品行不良的人，难不成还想着替苍穹派清理门户？
当然，这么想确实夸张了些，不过孟晚情算是又进一步了解到了这位小姑娘的性格——相当执拗啊。
在看似说服了孟青后，竹莲音的倦意就升了上来。这两日的活动量太大，她的体质撑不住，靠着树干，很快便被困意席卷，头一歪，倒在了孟晚情的身上睡了过去。
听着肩头上绵长的呼吸，孟晚情摇摇头，看来今晚得在这儿将就一晚了。
*****
早市上的葱油饼又香又酥，孟晚情没忍住多吃了几个。
摆这早饭摊的是一对新婚夫妇，男的看起来朴实勤快，女方满脸笑容地忙活着，还挺着个大肚子，看起来很是幸福。
老板娘似乎很喜欢孩子，看孟晚情与竹莲音二人长得乖巧，又这般风尘仆仆，怜爱之心起，见他们吃得那么香，就多给他们送了几个葱油饼，“好孩子，一路上辛苦了吧，这些送你们，多吃些，一会好有力气走路。”
“呀，谢谢姐姐！”孟晚情得了好处，嘴甜地道谢。
老板娘有些害羞，嗔道：“你这孩子，怎地还叫姐姐，我自己都有孩子了……”
孟晚情笑道：“那有什么碍，姐姐这般年轻漂亮，就算生了孩子也像邻家姐姐！”她可说的大实话，这年头女子成婚得早，她看这位老板娘都不像是年过二十的人。
“净瞎说……”老板娘嘴上埋怨，却是笑着的，“自有了身孕，我气色都变差了，哪有以前水灵。”
有其他食客听了这句，估计是常来光顾夫妇俩的小摊，相熟了，便打趣道：“嫂子，气色差了是好事，这说明啊，你怀的是个儿子！我家那位当初怀着的时候也是气色差，但周围人说了，这是怀小子的征兆！这可不，生出来就是个儿子！那些婆子见得多了，一说一个准的！”
“唉哟，那可承您吉言了！”摊主老板对那食客谢道。在这个时代，谁不想自己家能有个儿子，这样的话听着当然令人觉得舒心。
“三娘，过来。”摊主对他夫人说道。
老板娘应声走了过去。
竹莲音看着人家夫妻俩，偷偷地跟孟晚情感叹：“他们感情可真好。”
孟晚情点点头附和。谁道不是呢，夫妻俩看起来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对彼此也是关怀备至，前来这儿买早点的人都看得出，他们两个很幸福。
在这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像这样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着实不多。孟晚情咬着饼看着他们感叹了一会，男人对三娘耳语了几句，像是有什么事需要离开一下，把摊位交给媳妇看管一会，三娘也点点头，接过翻饼面的铲子，对丈夫说了句：“嗯，你去吧。”
因为不好老盯着人家老板娘看，孟晚情感叹完也就收回视线，继续边嚼着葱油饼，边看看过路行人，当吃饭时的消遣。
竹莲音也吃了不少，估计她是被累坏了，这几日的消耗太大，连带着她食量也增大了。
这饼吃多了还是有点噎，竹莲音端起一碗水，喝了几口，才把食道中的饼给压了下去。
“嗝……孟青，我吃饱了。”竹莲音不小心打了一个小嗝，忙捂住了嘴。
孟晚情也吃得差不多了，桌上还剩一个她准备拿着走。
买饼的钱早已付过，所以她们二人站起身准备直接出发。
就在这时，忽听老板娘大喊一声：“欸！你这孩子，还没付钱呢！”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个外形有些邋遢的少年，偷了老板娘摊子上的一摞葱油饼拔腿就跑。
老板娘有身孕，不可能跑动，此时摊主又恰巧不在，三娘除了急急地吼一声，什么也做不了。
有热心的熟客当即站起来要帮老板娘追，但他们都没快过一人——在孟晚情还没想好要怎么做的时候，竹莲音已经冲上去追那个少年了。
看那两人一前一后跑得飞快，为了不弄丢她的任务对象，孟晚情只得也跑起来——她那刚吃饱的肚子！希望等下不会吐出来！
竹莲音虽身为小姐，却是个坐不住的性子，小时候非常调皮，爬树掏鸟，上房揭瓦的事情她都干过，跑起来也非常敏捷，府内许多丫鬟都抓不住她。
虽说有活力，但竹莲音到底没练过，短跑还行，长跑就比不过了。但她偏偏有股子毅劲，心里想着绝不能放跑那个小偷，就硬是死追着不放，即便愈发感到双腿沉重。
孟晚情可不如她这般能坚持，何况她吃得饱饱的，实在不易剧烈运动。
双方的距离逐渐拉远，但好在孟晚情虽落得远，却还看得见前面的人，也就不拼命追了。
两人被那个小偷少年带得愈跑愈偏，这附近已离了早市的喧闹，还被那少年带着从城墙一狗洞处爬了出去。
待孟晚情钻出狗洞，追上了远处的竹莲音，才发现对方正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没有过去。
眼前是一处萧条的聚落，人们或铺草席，或支起一小方破布帐篷，生活在这毫无遮挡之地。
竹莲音没有追着小偷少年踏入聚落，是因为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世上会有人能过得如此落魄，以地为席，以天为被。她以为穷人再穷，好歹有一处遮风挡雨的屋檐，却从不知道会有无家可归之人。
她不理解，颤抖着声音问孟晚情：“孟青……他们，他们在这里做什么？”
孟晚情不知道原因，只是她并不讶于眼前的景象。
她上前扯了扯竹莲音的袖子，想拉她离开：“我们还是别追了吧，那孩子也不容易，几个饼钱，我想也不会太影响那夫妇俩的生活。”
竹莲音貌似有些挣扎：“可是……可是，偷窃是不对的。”
孟晚情道：“……人若落到这种境地，又有何余力去辨对错呢？”
竹莲音仍是愣愣地杵在原地。
她俩站得久了，就有人注意到她们。
这些难民们见有生人过来，个个露出警惕的神色，暗中打量着她们。
而那偷了饼的少年，其母也发现他引了人过来，顿时怒其大意，狠狠打了他几下。
少年挨了母亲几下打，愣是没吭声，走进自家简陋的帐篷中，将怀中的饼摸出，分给里头半边身子都被烧伤了的妹妹吃。
少年的母亲没有办法，在村人们紧张的情绪下，她不得不上前去和两位生人求情。
“这位哥儿和这位姐儿……”妇人来到孟晚情和竹莲音的跟前，“小儿不懂事，可是偷拿了你们家的东西？我……我这儿还有一点钱……哥儿和姐儿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宽谅一下，不要与小儿计较？”
孟晚情见妇人从怀里摸出一个旧布袋子，解了绳口，将里面的铜板倒出，捧在手心里将其递至她们面前。
——不过数个铜板，略看一眼就能数出个数。五个铜板是不够付少年拿的那些饼的，而且看得出，这恐怕是这位妇人最后的钱了。
孟晚情摇摇头，拒绝了妇人递过来的钱：“你不用给了，我们不追究这事。但若是以后还发生这样的事，就不一定遇得上好说话的人了。”她给了妇人一句忠告。
妇人连忙言谢，将仅剩的五个铜板攥紧在手心里：“谢谢哥儿！谢谢哥儿！哥儿是个大好人，老妇有一事相求，可否请哥儿姐儿不要将这里的事述于他人听？我们……我们在此处借地，也是有难言的苦衷……”
“发生什么了？”
孟晚情本不想多管闲事，竹莲音却关心地问道。
妇人见两位不像是坏人，就把事情说了出来：“……我们本是东边一座村子的村民，但前段时日我们那儿起了鼠疫，官差决定要放火烧村……我们、我们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现下无处可去，只能在此……”
“鼠疫……”竹莲音喃喃道。
她听说过这个疫病，感染鼠疫的人会浑身发热、咳嗽，身体各处变得肿大，然后出现黑斑，手脚皆会变黑……
这种病极其霸道，感染者慢则六七天，快则一天就会因溃烂而亡。
她有些害怕，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妇人见状，连忙道：“我们没染病！从村子逃出来已经过了两个多月了，能到这儿的，都是健康的……”
可妇人的解释是那么的无力，在这医疗知识贫瘠的古代，只要一听到与疫病扯上关系，人都会对其敬而远之，这也是为何这些村人无处可去的原因……
疫病对孟晚情来说也是个很大的麻烦，她不愿多待，对那妇人道：“我们不会将此事告知他人，你们……自求多福。”
说罢，不由分说地拉着竹莲音离开。
竹莲音还对“鼠疫”一词心有余悸，还没想清楚就被孟晚情大力地拉走，被拉着走了一段，她才反抗了手腕上的力气，立在原地：“孟青……我们不能帮帮他们么？”
孟晚情转身回视她，问出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我们能怎么帮？”
竹莲音愣住了。
她只是一腔热意地想要帮助他人，却还没来得及想要怎么帮。
此时被孟晚情问，她才开始思考起来。
可思索良久，一个个办法从脑海中闪过，再被她一一否决，归根结底，是她能力不足，要钱没钱，要权没权。她帮不了那些人。
孟晚情看着她迷惘的表情，道：“莲音，善意是要与人的能力相匹配的，正义感也是。我们无法付出超越了我们能力的善意，那样会成为我们的负担，直至将你自己压垮。这岂不是本末倒置？你连自己都顾不上，又如何去顾他人？”
一番话如醍醐灌顶，将竹莲音点醒。
可她虽觉得孟青说得有道理，也认清了自己的弱小，却仍是止不住内心的迷茫。
孟晚情见对方怔怔的模样，只当对方陷入了对人生的思考，秉着示范作用，她领着竹莲音回到了葱油饼摊，替那少年结清了债务，随后带着竹莲音继续前往苍穹山。
行至夜间，她们又只能露宿荒郊野外，此时月色笼罩山林，给周围洒下一层淡淡的光辉，竹莲音忽然停住，孟晚情回头便见她已泪流满面。
“我、我如此没用……”少女哽咽着，“却想着要行侠仗义，济弱扶危……是不是太不自量力了？我、我已经不知道我出来的意义是什么了……我才发现我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做不到……”
少女抓着自己的衣服下摆，任由泪水濡湿了脸庞。
孟晚情忙扯出自己干净的里衬袖子，替她擦眼泪，安慰道：“没有任何人一开始就什么都做得到的，你若是觉得过意不去，我们可以先从小事做起，从我们力所能及的事情开始做起。就像今日替那少年结清钱一般，咱们现在的善意虽小，虽不能给别人起到大作用，但好歹我们行动起来了不是？就像你想去苍穹山拜师学艺，不就是为了等以后强大起来，能够帮助他人吗？”
一向固执的姑娘忽然变得不自信起来，她问：“孟青……你觉得我真的能够成为大侠吗？”
孟晚情笑道：“只要有梦想，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可、可是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做好……”少女垂下头去。
孟晚情握住她的手，“只要你不忘初心，一定可以的。”
似被成功鼓舞，少女抬起头，哭花的脸上扯出一抹笑来，“那……那孟青你能陪着我吗？”
一直陪着恐怕不太可能，孟晚情默念道，但：“我会做你的见证人的。”见证一名离家出走的单纯少女，是否能成长成她想成为的样子。
竹莲音笑了，她给了孟晚情一个大大的拥抱：“孟青，谢谢你……”
少女感激的声音落在耳边，这一刻，孟晚情似乎不再想只把她当作任务对象，而是把她当成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