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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   一日,在本洞分付四健将安排筵宴,请六王赴饮,杀牛宰马,祭天享地,着众怪跳舞欢歌,俱吃得酩酊大醉。送六王出去,却又赏牜劳大小头目,尚在铁板桥边松阴之下,霎时间睡着。四健将领众围护,不敢高声。只见那美猴王睡里见两人拿一张批文,上有“孙悟空”三字,走近身,不容分说,套上绳就把美猴王的魂灵儿索了去,踉踉跄跄,直带到一座城边。猴王渐觉酒醒,忽抬头观看,那城上有一铁牌,牌上有三个大字,乃“幽冥界”。美猴王顿然醒悟道:“幽冥界乃阎王所居,何为到此?”那两人道:“你今阳寿该终,我两人领批,勾你来也。”猴王听说,道:“我老孙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已不伏他管辖,怎么朦胧,又敢来勾我?”那两个勾死人只管扯扯拉拉,定要拖他进去。那猴王恼起性来,耳朵中掣出宝贝,幌一幌,碗来粗细,略举手,把两个勾死人打为肉酱。自解其索,丢开手,轮着棒,打入城中。唬得那牛头鬼东躲西藏,马面鬼南奔北跑,众鬼卒奔上森罗殿,报着:“大王,祸事,祸事!外面一个毛脸雷公,打将来了!”
      慌得那十代冥王急整衣来看,见他相貌凶恶,即排下班次,应声高叫道:“上仙留名,上仙留名!”猴王道:“你既认不得我,怎么差人来勾我?”十王道:“不敢,不敢!想是差人差了。”猴王道:“我本是花果山水帘洞天生圣人孙悟空。你等是什么官位?”十王躬身道:“我等是阴间天子十代冥王。”悟空道:“快报名来,免打!”十王道:“我等是秦广王、楚江王、宋帝王、仵官王、阎罗王、平等王、泰山王、都市王、卞城王、转轮王。”悟空道:“汝等既登王位,乃灵显感应之类,为何不知好歹?我老孙修仙了道,与天齐寿,超升三界之外,跳出五行之中,为何着人拘我?”十王道:“上仙息怒。普天下同名同姓者多,敢是那勾死人错走了也?”悟空道:“胡说,胡说!常言道,官差吏差,来人不差。你快取生死簿子来我看!”十王闻言,即请上殿查看。
      悟空执着如意棒,径登森罗殿上,正中间南面坐下。十王即命掌案的判官取出文簿来查。那判官不敢怠慢,便到司房里,捧出五六簿文书并十类簿子,逐一查看。皞虫、毛虫、羽虫、昆虫、鳞介之属,俱无他名。又看到猴属之类,原来这猴似人相,不入人名;似甗虫,不居国界;似走兽,不伏麒麟管;似飞禽,不受凤凰辖。另有个簿子,悟空亲自检阅,直到那魂字一千三百五十号上,方注着孙悟空名字,乃天产石猴,该寿三百四十二岁,善终。悟空道:“我也不记寿数几何,且只消了名字便罢,取笔过来!”那判官慌忙捧笔,饱掭浓墨。悟空拿过簿子,把猴属之类,但有名者一概勾之。螟下簿子道:“了帐,了帐!今番不伏你管了!”一路棒打出幽冥界。那十王不敢相近,都去翠云宫,同拜地藏王菩萨,商量启表,奏闻上天,不在话下。
      这猴王打出城中,忽然绊着一个草纥繨,跌了个蝤踵,猛的醒来,乃是南柯一梦。才觉伸腰,只闻得四健将与众猴高叫道:“大王,吃了多少酒,睡这一夜还不醒来?”悟空道:“醒还小可,我梦见两个人来此勾我,把我带到幽冥界城门之外,却才醒悟。是我显神通,直嚷到森罗殿,与那十王争吵,将我们的生死簿子看了,但有我等名号,俱是我勾了,都不伏那厮所辖也。”众猴磕头礼谢。自此,山猴多有不老者,以阴司无名故也。美猴王言毕前事,四健将报知各洞妖王,都来贺喜。不几日,六个义兄弟,又来拜贺,一闻销名之故,又个个欢喜,每日聚乐不题。
      却表启那个高天上圣大慈仁者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一日,驾坐金阙云宫灵霄宝殿,聚集文武仙卿早朝之际,忽有丘弘济真人启奏道:“万岁,通明殿外有东海龙王敖广进表,听天尊宣诏。”玉皇传旨,着宣来。敖广宣至灵霄殿下,礼拜毕。旁有引奏仙童,接上表文。玉皇从头看过,表曰:
      水元下界东胜神洲东海小龙臣敖广启奏大天圣主玄穹高上帝君:近因花果山生、水帘洞住妖仙孙悟空者,欺虐小龙,强坐水宅,索兵器,施法施威;要披挂,骋凶骋势。惊伤水族,唬走龟鼍。南海龙战战兢兢,西海龙凄凄惨惨,北海龙缩首归降。臣敖广舒身下拜,献神珍之铁棒,凤翅之金冠,与那锁子甲、步云履,以礼送出。他仍弄武艺,显神通,但云:‘聒噪,聒噪!’果然无敌,甚为难制。臣今启奏,伏望圣裁。恳乞天兵,收此妖孽,庶使海岳清宁,下元安泰。奉奏。
      圣帝览毕,传旨:“着龙神回海,朕即遣将擒拿。”老龙王顿首谢去。下面又有葛仙翁天师启奏道:“万岁,有冥司秦广王赍奉幽冥教主地藏王菩萨表文进上。”旁有传言玉女,接上表文,玉皇亦从头看过。表曰:
      幽冥境界,乃地之阴司。天有神而地有鬼,阴阳轮转;禽有生而兽有死,反复雌雄。生生化化,孕女成男。此自然之数,不能易也。今有花果山水帘洞天产妖猴孙悟空,逞恶行凶,不服拘唤。弄神通,打绝九幽鬼使;恃势力,惊伤十代慈王。大闹森罗,强销名号。致使猴属之类无拘,猕猴之畜多寿,寂灭轮回,各无生死。贫僧具表,冒渎天威。伏乞调遣神兵,收降此妖,整理阴阳,永安地府。谨奏。
      玉皇览毕,传旨:“着冥君回归地府,朕即遣将擒拿。”秦广王亦顿首谢去。
      大天尊宣众文武仙卿,问曰:“这妖猴是几年产育,何代出身,却就这般有道?”一言未已,班中闪出千里眼、顺风耳道:“这猴乃三百年前天产石猴。当时不以为然,不知这几年在何方修炼成仙,降龙伏虎,强销死籍也。”玉帝道:“那路神将下界收伏?”言未已,班中闪出太白长庚星俯伏启奏道:“上圣三界中,凡有九窍者,皆可修仙。奈此猴乃天地育成之体,日月孕就之身,他也顶天履地,服露餐霞,今既修成仙道,有降龙伏虎之能,与人何以异哉?臣启陛下,可念生化之慈恩,降一道招安圣旨,把他宣来上界,授他一个大小官职,与他籍名在箓,拘束此间。若受天命,后再升赏;若违天命,就此擒拿。一则不动众劳师,二则收仙有道也。”玉帝闻言甚喜,道:“依卿所奏。”即着文曲星官修诏,着太白金星招安。
      金星领了旨,出南天门外,按下祥云,直至花果山水帘洞,对众小猴道:“我乃天差天使,有圣旨在此,请你大王上界。快快报知!”洞外小猴,一层层传至洞天深处,道:“大王,外面有一老人,背着一角文书,言是上天差来的天使,有圣旨请你也。”美猴王听得大喜道:“我这两日正思量要上天走走,却就有天使来请。”叫:“快请进来!”猴王急整衣冠,门外迎接。金星径入当中,面南立定道:“我是西方太白金星,奉玉帝招安圣旨下界,请你上天,拜受仙箓。”悟空笑道:“多谢老星降临。”教:“小的们!安排筵宴款待。”金星道:“圣旨在身,不敢久留,就请大王同往,待荣迁之后,再从容叙也。”悟空道:“承光顾,空退,空退!”即唤四健将,分付:“谨慎教演儿孙,待我上天去看看路,却好带你们上去同居住也。”四健将领诺。这猴王与金星纵起云头,升在空霄之上。正是那:高迁上品天仙位,名列云班宝箓中。毕竟不知授个什么官爵,且听下回分解。
      应天府的知府姓贾名雨村,当年他得罪上司被革了职,做了黛玉的家庭教师。后朝廷重新起用被革职的官员,贾雨村求黛玉的父亲林如海帮忙,终于复职。

      贾雨村一上任就碰上这件人命官司,按常规要发签捉拿凶犯,被门子使眼色阻止。

      门子递给贾雨村一张手抄的“护官符”:“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这门子说:“这上面说的是贾、史、王、薛家,他们亲上加亲,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现在那打死人的凶犯姓薛名蟠,人称薛公子。”

      薛公子是大皇商之后,幼年丧父,寡母溺爱纵容,骄奢淫逸,终日斗鸡走马,游山玩水,仗着家中有钱有势,为非作歹。其妹名叫宝钗,生得肌骨莹润,举止娴雅。当日他父亲在世时,酷爱此女,令其读书识字。因皇上崇诗尚礼,薛母欲送宝钗进京备选才人。

      薛蟠如今打死了人,他借送母亲和妹妹进京之名,一走了之。

      薛姨妈一家人到京城,住在贾府。

      且说林黛玉自到荣府后,贾母万般怜爱,饮食起居一如宝玉,迎春、探春、惜春倒且靠后。宝玉和黛玉二人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息同止,真是言和意顺。

      如今来了一个薛宝钗,品格端方,容貌丰美,行为豁达,不像黛玉那么孤高自许,下人都十分喜欢宝钗。

      宝玉去看望宝钗。

      他先到薛姨妈屋里请了安,然后到里间,看见宝钗坐在炕上做针线活儿,身穿蜜合色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葱黄绫棉裙,一色半新不旧。

      宝钗见宝玉脖子上挂着的那块宝玉,笑道:“成日价说你这玉,只是没有细细地欣赏过,我今儿倒要瞧瞧。”说着挪近来看。

      宝玉也凑了上去,把玉从脖子上摘下来,递到宝钗手上。宝钗把玉托在掌中,只见那块玉大如雀卵,灿若明霞。

      宝钗把那玉正面篆字刻的“莫失莫忘,仙寿恒吕”几个字念了两遍,在旁的丫头莺儿乐得嘻嘻笑:“我听这两句话,倒像和姑娘项圈上的那两句话是一对儿。”

      宝玉听了:“原来姐姐那项圈上也有八个字,我也欣赏欣赏。”

      宝钗从里面大红袄上将那珠宝晶莹黄金灿烂的项圈掏了出来。宝玉托了细看,果然见一面四个篆字,两面八字,共成两句吉利话:“不离不弃,芳龄永继。”

      宝玉看了,也念了两遍:“姐姐这八个字倒真与我的是一对。”

      莺儿说:“是个癞头和尚送的,他说必须刻在金器上……”

      宝钗不等她说完,忙怪她为何不去倒茶,一面把话岔开问宝玉从哪里来。

      宝玉此时与宝钗离得很近,只闻见一阵阵幽香,不知是何香气,就问:“姐姐熏的是什么香?我竟从未闻过这味儿。”

      宝钗笑答:“这是我早起吃的丸药的香气。”

      宝玉问:“什么丸药这么好闻?好姐姐,给我一丸尝尝。”

      宝钗笑道:“又胡闹了,药哪能随便乱吃?”

      忽听外面有人说:“林姑娘来了。”

      黛玉进来,一见宝玉便笑道:“哎哟,我来得不巧了。”宝钗道:“这话怎么说?”

      黛玉说:“今儿他来,明儿我来,如此错开,岂不天天有人来了?不至于太冷清,也不至于太热闹。姐姐不明白这意思?”

      此时薛姨妈已经摆了几样精细茶果、自家糟的鹅掌鸭舌和上等的酒。

      宝玉要喝冷酒,宝钗说:“宝兄弟,亏你每日还看那么多书,难道就不知道酒性最热,要热的吃下去,发散得就快,如果冷的吃下去,便凝结在身体内,以五脏去暖它,岂不因此受苦?”

      宝玉听这话有道理,便命人烫了酒再喝。

      黛玉在一旁嗑着瓜子儿.只是抿着嘴笑。碰巧雪雁走来给黛玉送小手炉,黛玉含笑对她说:“谁叫你送来的?”

      雪雁回答:“紫鹃姐姐怕姑娘冷,一定让我赶快送来。”

      黛玉一面接了抱在怀中,一面说:“也亏你倒听她的话!我平日和你说的,全当耳旁风;怎么她说了你就依,比圣旨还管用!”

      宝玉听了这话,知是黛玉借此奚落他,只嘻嘻地笑。

      说话间,宝玉已喝了三杯酒,李嬷嬷上来阻拦他。宝玉不听,李嬷嬷对着黛玉说:“你倒劝劝,他还听些。”

      林黛玉冷笑道:“我犯不着劝他。往常老太太也给他酒喝,如今在姨妈这里多喝一口,料想也不碍事。难道姨妈是外人,不应该在这里喝酒吗?”

      李嬷嬷听了,又是急,又是笑,说:“真真这林姐儿,说出一句话来,比刀子还尖。”

      宝钗也忍不住笑,在黛玉腮上拧了一下,道:“林丫头的一张嘴,叫人恨又不是,喜欢又不是。”  冬夜。凤姐睡梦中,仿佛看见秦可卿从外面走来。

      秦可卿对着凤姐说:“婶娘好睡!我今儿要去了,因素日相好,我舍不得婶娘,故来与你相别。还有一件心愿未了……”

      凤姐恍惚着问道:“有何心愿?只管托我就是了。”

      秦氏说:“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如今我们家赫赫扬扬已将百载,一旦乐极生悲,真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的俗语,岂不虚称了一世!”

      凤姐听了十分敬畏,忙问:“这话说得极是,但有何法可以永保无忧?”

      秦氏冷笑道:“婶娘好痴也!荣辱自古周而复始,岂是人力所能保的?但能于荣时打算衰时的世业,在祖莹附近多置些田地房舍,以备祭祀、供给之费,日后即使败落下来,子孙回家读书务农,也有个退步……不日又有一件非常喜事,不过也是瞬息的繁华,万不可忘了那盛宴必散的俗语。”

      凤姐忙问:“有何喜事?”

      秦氏道:“天机不可泄露。”

      凤姐还想问,猛听二门传事云板连叩四下,正是丧音,将她惊醒。

      有下人大声报:“东府蓉大奶奶没了。”

      凤姐吓出一身冷汗,出了一回神,忙穿上衣服往王夫人处去。

      且说贾珍为媳妇秦可卿问丧事大做道场:请了一百零八个僧人念经,超度亡灵。设坛于天香楼,请九十九个道士打醮。停灵于会芳园中,灵前有五十位高僧、五十位高道做法事。所选棺材板,是一千两银子都没处买的樯木,帮底有八寸厚,以手叩之,声如玉石。

      贾珍因尤氏犯旧病,不能料理丧事,心中着急。

      宝玉说:“这有何难,我荐一个人与你,保管妥当。”

      贾珍按宝玉指点,来王夫人处恳请凤姐帮忙。

      王夫人道:“她一个小孩子家,未曾经过这样的事。”

      贾珍说:“从小弟妹就有决断,如今历练得越发老成了。我想除了她再无人可求了。婶娘不看侄儿的面上,只看死了的人的分上吧!”

      风姐素日最喜揽事,好卖弄才干,今见贾珍如此求她,心中早已允了:“大哥哥说得如此恳切,太太就依了吧。”

      贾珍见凤姐允了,忙取了宁府的对牌递给凤姐:“弟妹爱怎样就怎样,要什么只管拿这个去取,也不必问我。只别存心替我省钱,好看为上。”

      次日卯正二刻,凤姐过来了。

      宁国府中婆娘媳妇早已到齐。

      风姐道:“既托了我,我就说不定要讨你们嫌了。我可比不得你们奶奶好性儿,由你们去。如今可要依着我行,错我半点儿,管不得谁是有脸的,谁是没脸的,一律处治。”说罢,点了花名册,又吩咐道:“这二十个分作两班,一班十个,每日在里头单管人来客往倒茶。这二十个也分两班,每日单管本家亲戚茶饭。这四十个分作两班,单在灵前上香添油,挂幔守灵,供饭供茶。这四人单在内茶房收管杯碟茶器,若少一件,四人分赔。这四人单管酒饭器皿,少一件也是分赔。这八个单管监收祭礼。这八个单管各处灯油、蜡烛、纸札。这三十个每日轮流各处上夜,照管门户,监察火烛,打扫地方。这剩下的按房分开,某人守某处,一草一苗,或丢或坏,就问这看守的赔补。来异家的每日揽总查看,或有偷懒的,赌钱吃酒的,打架拌嘴的,立刻拿来回我。你要徇情,叫我查出来,三四辈子的老脸就顾不成了。按宅规,以后哪一行乱了,只和哪一行算账。不论大小事,都有一定的时刻,卯正二刻我来点卯,巳正吃早饭,凡有领牌回事的,只在午初二刻。戌初烧过黄昏纸,我亲自到各处查一遍,回来上夜的交明钥匙。第二日我还是卯正二刻过来。大家辛苦这几日,事完了,你家大爷自然赏你们。”

      一时间,各人都有了着落,虽然人来客往,也都安静有序。

      凤姐见自己威重令行,心中十分得意。

      五七正五日,凤姐知道今日客人不少,寅正便起来梳洗,喝了两口□□糖粳米粥,已是卯正二刻了。

      凤姐到会芳园登仙阁灵前哭祭后,人抱厦厅,按名查点,各项人数都已到齐,只有迎送亲友的一人未到。

      凤姐即令传人来。

      凤姐冷笑道:“原来是你!你比他们有体面,所以才不听我的话。”

      那人说:“小的天天都来得早,只有今天来迟了一步,求奶奶饶过初次。”

      “明儿他也来迟了,后儿我也来迟了,将来都没有人了。本来要饶你,只是头一次宽了,下次就难管了,不如现开发了好。”凤姐放下脸来,“带出去,打二十大板!”

      风姐又掷下对牌说:“革去来舁家的一个月的钱粮。”

      出殡那日,天明吉时,六十四名青衣请灵,前面灵旗上大书“诰封一等宁国公冢孙妇防护内廷紫禁道御前侍卫龙禁尉享强寿贾门秦氏宜人之灵柩”。送殡的有镇国、理国、齐国、治国、修国五公之孙,缮国公诰命亡故,故其孙不能来,这六家与荣、宁二公当时并称“京都八公”。另有南安郡王孙、西宁郡王孙等诸王孙公子。

      大小轿子车辆百余乘,加上前面的各色执事、陈设等,接连摆了有三四里长。路旁彩棚高搭,设席张筵,和音奏乐。

      北静王这日换了素服,坐着大轿,鸣锣张伞而来。贾珍、贾赦、贾政三人忙迎上去,贾珍道:“犬妇之丧,累蒙郡王大驾下临。”

      “世交至谊,何出此言。”北静王又问贾政,“哪一位是衔玉而生者?早欲一见为快,何不请来一会!”

      贾政忙命宝玉前来。

      扎静王从轿内伸手搀住宝玉,见他面若春花,目如点漆,不由得道:“名不虚传,果然如宝似玉。”遂将腕上一串念珠卸下,递与宝玉,宝玉连忙接了谢过。

      宁府送殡的队伍一路出城奔铁槛寺而去。这铁槛寺原是宁、荣二公修造,现为停灵专用。凤姐嫌在铁槛寺不方便,住到附近的馒头庵。

      相伴的老尼乘机说:“我有一事,要到府里求太太,先请奶奶的示下。”

      凤姐问:“什么事?”

      老尼道:“阿弥陀佛!有个施主姓张,是大财主。他有个女儿金哥,长安府府太爷的小舅子与长安守备公子两家都要娶她,就打起官司来。我想求太太和老爷说说,劝守备退一步。”

      凤姐听了笑道:“这事倒不大,只是太太不管这些事。”

      老尼道:“太太不管,奶奶可以做主了。”

      凤姐说:“我也不等银子使。”

      老尼听了,半晌叹道:“我已答应张家求府里了。如今不管,倒像府里连这点手段也没有似的。”

      凤姐听了这话,便发了兴头:“你素日知道我的为人,任什么事,我要说行就行。你叫他拿三千两银子来,我替他出这口气。”

      老尼喜不自禁,忙说:“有!有!这个不难。”

      凤姐又说:“这三千两银子不过是打发小厮们作盘缠的,我一个钱也不要。”

      老尼忙答:“如此,奶奶明日就办了罢了。”

      凤姐说:“你瞧瞧我忙的,哪一处少得了我?我既应了你,自然快快地了结。”

      “这事要搁别人,自然忙得不知怎么样。今是奶奶,再添上些也不够奶奶办的。”老尼一路奉承,风姐越发受用了。

      第二天,凤姐悄悄地将昨天老尼所托之事说与来旺儿。来旺儿急忙进城,假托贾琏所嘱,修书一封,连夜往长安去。这百里之途,仅两日工夫,俱已办妥。

      谁知那张家女儿因不如意,一条汗巾寻了短见。守备之子闻知金哥自缢,也投河而死。

      这里凤姐却安然拿了银子三千两,王夫人等一点消息也不知。贾政生日那天,宁、荣二府的人都来庆贺。正热闹时,门吏来报:“六宫都太监夏老爷来传旨。”

      夏老爷走进大厅,宣示口谕:“奉特旨宣贾政入朝,在临敬殿陛见。”

      贾政连忙换了朝服进宫。足有两个时辰,赖大等三四个管家气喘吁吁地跑来说:“咱们家大小姐被晋封为风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老爷速请老太太、太太们去谢恩。”

      皇上还降旨,凡有重宇别院之家,准许妃嫔回家省亲,与亲人共享天伦之乐。

      贾赦、贾政从此日夜不闲,察看地形,画出省亲殿宇图,齐集各行各业的能工巧匠,拆了宁国府会芳园的墙垣阁楼,接入荣国府的东院。

      元妃省亲别院轰轰烈烈地开工了。

      贾府天天忙乱,直到十月才准备完毕。

      贾政上朝奏本。皇上下旨:明年正月十五日贵妃省亲。

      正月十五,这天五更光景,贾母等有爵位的一千人都按品级穿戴整齐,贾赦等男亲在西街门外,贾母等女亲在荣国府大门外迎候。等了很长一段时间,一位太监来报,说是元妃到天黑后才能来。

      晚上,外面响起马蹄声,十多个太监赶来,拍手传信:贵妃就要到了。

      不久,一对对龙锦凤旗、雉羽宫扇,又有金提炉焚着御香,然后是一把曲柄七凤黄金伞相继过来,随后是一队队手捧贵妃专用品的执事太监走来,后面方是八个太监抬着金顶金黄绣凤銮轿,缓缓而来。

      贾母等慌忙跪迎銮轿,进了大门,在东面的一座院落前停下,太监跪请元妃下轿更衣,抬轿入门。太监散去,只有昭容、彩嫔等引元春下轿。

      园中香烟缭绕,花影缤纷,灯光相映,乐细声喧。

      元妃下轿,见两岸彩灯都是水晶玻璃的,树枝上扎满了绫罗绸缎做的花,船上有各种盆景灯。

      船人一石港,上有一灯匾,现出“蓼汀花溆”四字。元春说:…花溆’就好,何必‘蓼汀’。”太监报与贾政,立即撤下“蓼汀”二字。

      船到岸边,元春下船上轿,见前面石牌坊上写着“天仙宝境”,忙命人换上“省亲别墅”四字。

      一行人来到行官,献过三次茶,元春更衣,乘了省亲车驾,去贾母上房行家礼,贾母等忙跪下止住。

      元春泪流满面,一手搀着王夫人,一手搀着贾母,三人相对而泣,一时说不出话来。

      站在周围的人也都忍不住热泪滚滚。元春又传谕,请薛姨妈、宝钗来见,她原来的丫头们也来拜见。

      母女姐妹叙些久别情景、家务私事。

      贾政在帘外问安,元春在内答礼。贾政说:“园中所有亭台轩馆,都是宝玉题名,如有一二处可取的,请即赐名。”

      元春传宝玉来见。

      宝玉行了国礼。

      元春把他揽在怀里,抚摩着他的头,说:“比以前长高了好些……”一语未完,泪如雨下。

      尤氏、凤姐等来报:“请贵妃游幸。”

      元春起身,命宝玉领路,大家步至园内,游览了“有凤来仪”、“红香绿玉”、“杏帘在望”、“蘅芷清芬”等处。她称赞后说:“以后不可太奢华过分。”

      元春题园总名为“大观园”;又将“有凤来仪”赐名“潇湘馆”,“红香绿玉”为“怡红快绿”,赐名“怡红院”;“蘅芷清芬”赐名“蘅芜苑”;“杏帘在望”赐名“浣葛山庄”,等等。

      元春题完名后.还特地吩咐将这些地方分给姐妹居住。

      接着众姐妹又分别题诗作匾。元春题了一首七言绝句,让众姐妹也一人题一诗一匾。又命探春把刚才所有的诗用彩笺誊录。贾政等看了,称赞不已。

      女戏子在楼下等候,一个太监来拿戏单与十二人的花名册,一会儿点了《豪宴》、《乞巧》、《仙缘》、《离魂》四出戏。

      太监跪启:“赏赐物品备齐。”呈上单子。

      元春看了,命从贾母起,宁、荣二府的亲人依辈分赏赐各种物品,又赏了各人的奶娘、丫鬟及掌灯、厨役、优伶百戏与各项人役。

      大家谢了恩。

      太监说:“已到丑正三刻,请驾回銮。”

      元春热泪滚滚,依依不舍地告别亲人,上轿离去。
      爱情没有悬疑、浪漫元素,过于悲情,观众不是很喜欢,所以小二又节选了聊斋中的带有悬疑神话的剧情元素。
      考城隍

      宋公讳焘,邑庠生。一日,病卧,见吏人持牒,牵白颠马来,云:“请赴试。”公言:“文宗未临,何遽得考?”吏不言,但敦促之。公力病乘马从去,路甚生疏。至一城郭,如王者都。移时入府廨,宫室壮丽。上坐十余官,都不知何人,惟关壮缪可识。檐下设几、墩各二,先有一秀才坐其末,公便与连肩。几上各有笔札。俄题纸飞下。视之,八字云:“一人二人,有心无心。”二公文成,呈殿上。公文中有云:“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诸神传赞不已。召公上,谕曰:“河南缺一城隍,君称其职。”公方悟,顿首泣曰:“辱膺宠命,何敢多辞?但老母七旬,奉养无人,请得终其天年,惟听录用。”上一帝王像者,即命稽母寿籍。有长须吏,捧册翻阅一过,白:“有阳算九年。”共踌躇间,关帝曰:“不妨令张生摄篆九年,瓜代可也。”乃谓公:“应即赴任;今推仁孝之心,给假九年。及期当复相召。”又勉励秀才数语。二公稽首并下。秀才握手,送诸郊野,自言长山张某。以诗赠别,都忘其词,中有“有花有酒春.
      倾耳伫立,若有听察。僧又呼曰:“游侣久待矣!”遂飘忽自壁而下,灰心木立,目瞪足耎。孟大骇,从容问之。盖方伏榻下,闻扣声如雷,故出房窥听也。共视拈花人,螺髻翘然,不复垂髫矣。朱惊拜老僧,而问其故。僧笑曰:“幻由人生,贫道何能解!”朱气结而不扬,孟心骇叹而无主。即起,历阶而出。

      山魈

      孙太白尝言,其曾祖肄业于南山柳沟寺。麦秋旋里,经旬始返。启斋门,则案上尘生,窗间丝满,命仆粪除,至晚始觉清爽可坐。乃拂榻陈卧具,扃扉就枕,月色已满窗矣。辗转移时,万簌俱寂。忽闻风声隆隆,山门忽然作响,窃谓寺僧失扃。注念间,风声渐近居庐,俄而房门辟矣。大疑之,思未定,声已入屋。又有靴声铿铿然,渐傍寝门。心始怖。俄而寝门辟矣。忽视之,一大鬼鞠躬塞入,突立榻前,殆与梁齐。面似老鸦皮色,目光睒闪,绕室四顾,张巨口如盆,齿疏疏长三寸许,舌动喉鸣,呵喇之声,响连四壁,公惧极。又念咫尺之地,势无所逃,不如因而刺之。乃阴抽枕下佩刀,遽拔而斫之,中腹,作石缶声。鬼大怒,伸巨爪攫公。公少缩。鬼攫得衾,捽之,忿忿而去。公随衾堕,伏地号呼。家人持火奔集,则门闭如故,排窗入,见公状,大骇。扶曳登床,始言其故。共验之,则衾夹于寝门之隙。启扉检照,见有爪痕如箕,五指着处皆穿。既明,不敢复留,负笈而归。后问僧人,无复他异。

      咬鬼

      沈麟生云:其友某翁者,夏月昼寝,朦胧间,见一女子搴帘入,以白布裹首,縗服麻裙,向内室去,疑邻妇访内人者;又转念,何遽以凶服入人家?正自皇惑,女子已出。细审之,年可三十余,颜色黄肿,眉目蹙蹙然,神情可畏。又逡巡不去,渐逼近榻。遂伪睡,以观其变。无何,女子摄衣登床,压腹上,觉如百钧重。心虽了了,而举其手,手如缚;举其足,足如痿也。急欲号救,而苦不能声。女子以喙嗅翁面,颧鼻眉额殆遍。觉喙冷如冰,气寒透骨。翁窘急中,思得计:待嗅至颐颊,当即因而啮之。未几,果及颐。翁乘势力龁其颧,齿没于肉。女负痛身离,且挣且啼。翁龁益力。但觉血液交颐,湿流枕畔。相持正苦,庭外忽闻夫人声,急呼有鬼,一缓颊而女子已飘忽遁去。夫人奔入,无所见,笑其魇梦之诬。翁述其异,且言有血证焉。相与检视,如屋漏之水,流浃枕席。伏而嗅之,腥臭异常。翁乃大吐。过数日,口中尚有余臭云。

      捉狐

      孙翁素有胆。一日,昼卧,仿佛有物登床,遂觉身摇摇如驾云雾。窃意无乃魇狐耶?微窥之,物如猫,黄毛而碧嘴,自足边来。蠕蠕伏行,如恐翁寤。逡巡附体:着足足痿,着股股软。甫及腹,翁骤起,按而捉之,握其项。物鸣急莫能脱。翁亟呼夫人,以带系其腰。乃执带之两端,笑曰:“闻汝善化,今注目在此,看作如何化法。”言次,物忽缩其腹,细如管,几脱去。翁乃大愕,急力缚之,则又鼓其腹,粗于碗,坚不可下;力稍懈,又缩之。翁恐其脱,命夫人急杀之。夫人张皇四顾,不知刀之所在。翁左顾示以处。比回首,则带在手如环然,物已渺矣。

      荞中怪

      长山安翁者,性喜操农功。秋间荞熟,刈堆陇畔。时近村有盗稼者,因命佃人,乘月辇运登场;俟其装载归,而自留逻守。遂枕戈露卧。目稍瞑,忽闻有人践荞根,咋咋作响。心疑暴客,急举首,则一大鬼,高丈余,赤发鬡须,去身已近。大怖,不遑他计,踊身暴起,狠刺之。鬼鸣如雷而逝。恐其复来,荷戈而归。迎佃人于途,告以所见,且戒勿往。众未深信。越日,曝麦于场,忽闻空际有声。翁骇曰:“鬼物来矣!”乃奔,众亦奔。移时复聚,翁命多设□□以俟之。异日,果复来,数矢齐发,物惧而遁。二三日竟不复来。麦既登仓,禾{艹黠}杂遝,翁命收积为垛,而亲登践实之,高至数尺。忽遥望骇曰:“鬼物至矣!”众急觅弓矢,物已奔翁。翁仆,龁其额而去。共登视,则去额骨如掌,昏不知人。负至家中,遂卒。后不复见。不知其为何怪也。

      宅妖

      长山李公,大司寇之侄也。宅多妖异。尝见厦有春凳,肉红色,甚修润。李以故无此物,近抚按之,随手而曲,殆如肉软,骇而却走。旋回视,则四足移动,渐入壁中。又见壁间倚白梃,洁泽修长。近扶之,腻然而倒,委蛇入壁,移时始没。康熙十七年,王生浚升设帐其家。日暮,灯火初张,生着履卧榻上。忽见小人,长三寸许,自外入,略一盘旋,即复去。少顷,荷二小凳来,设堂中,宛如小儿辈用梁{艹黠}心所制者。又顷之,二小人舁一棺入,长四寸许,停置凳上。安厝未已,一女子率厮婢数人来,率细小如前状。女子衰衣,麻练束腰际,布裹首;以袖掩口,嘤嘤而哭,声类巨蝇。生睥睨良久,毛森立,如霜被于体。因大呼,遽走,颠床下,摇战莫能起。馆中人闻声毕集,堂中人物杳然矣。

      王六郎

      许姓,家淄之北郭,业渔。每夜,携酒河上,饮且渔。饮则酹酒于地,祝云:“河中溺鬼得饮。”以为常。他人渔,迄无所获,而许独满筐。一夕,方独酌,有少年来,徘徊其侧。让之饮,慨与同酌。既而终夜不获一鱼,意颇失。少年起曰:“请于下流为君驱之。”遂飘然去。少间,复返,曰:“鱼大至矣。”果闻唼呷有声。举网而得数头,皆盈尺。喜极,申谢。欲归,赠以鱼,不受,曰:“屡叨佳酝,区区何足云报。如不弃,要当以为常耳。”许曰:“方共一夕,何言屡也?如肯永顾,诚所甚愿,但愧无以为情。”询其姓字,曰:“姓王,无字,相见可呼王六郎。”遂别。明日,许货鱼。益利,沾酒。晚至河干,少年已先在,遂与欢饮。饮数杯,辄为许驱鱼。如是半载,忽告许曰:“拜识清扬,情逾骨肉。然相别有日矣。”语甚凄楚。惊问之。欲言而止者再,乃曰:“情好如吾两人,言之或勿讶耶?今将别,无妨明告:我实鬼也。素嗜酒,沉醉溺死,数年于此矣。前君之获鱼,独胜于他人者,皆仆之暗驱,以报酹奠耳。

      明日业满,当有代者,将往投生。相聚只今夕,故不能无感。”许初闻甚骇;然亲狎既久,不复恐怖。因亦欷歔,酌而言曰:“六郎饮此,勿戚也。相见遽违,良足悲恻。然业满劫脱,正宜相贺,悲乃不伦。”遂与畅饮。因问:“代者何人?”曰:“兄于河畔视之,亭午,有女子渡河而溺者,是也。”听村鸡既唱,洒涕而别。明日,敬伺河边,以觇其异。果有妇人抱婴儿来,及河而堕。儿抛岸上,扬手掷足而啼。妇沉浮者屡矣,忽淋淋攀岸以出,藉地少息,抱儿径去。当妇溺时,意良不忍,思欲奔救;转念是所以代六郎者,故止不救。及妇自出,疑其言不验。抵暮,渔旧处,少年复至,曰:“今又聚首,且不言别矣。”问其故。曰:“女子已相代矣;仆怜其抱中儿,代弟一人,遂残二命,故舍之。更代不知何期。或吾两人之缘未尽耶?”许感叹曰:“此仁人之心,可以通上帝矣。”由此相聚如初。数日,又来告别。许疑其复有代者。曰:“非也。前一念恻隐,果达帝矣。

      今授为招远县邬镇土地,来日赴任。倘不忘故交,当一往探,勿惮修阻。”许贺曰:“君正直为神,甚慰人心。但人神路隔,即不惮修阻,将复如何?”少年曰:“但往,勿虑。”再三叮咛而去。许归,即欲制装东下。妻笑曰:“此去数百里,即有其地,恐土偶不可以共语。”许不听,竟抵招远。问之居人,果有邬镇。寻至其处,息肩逆旅,问祠所在。主人惊曰:“得无客姓为许?”许曰:“然。何见知?”又曰:“得勿客邑为淄?”曰:“然。何见知?”主人不答,遽出。俄而丈夫抱子,媳女窥门,杂沓而来,环如墙堵。许益惊。众乃告曰:“数夜前,梦神言:淄川许友当即来,可助一资斧。祗候已久。”许亦异之,乃往祭于祠而祝曰:“别君后,寤寐不去心,远践曩约。又蒙梦示居人,感篆中怀。愧无腆物,仅有卮酒,如不弃,当如河上之饮。”祝毕,焚钱纸。俄见风起座后,旋转移时,始散。至夜,梦少年来,衣冠楚楚,大异平时,谢曰:“远劳顾问,喜泪交并。但任微职,不便会面,咫尺河山,甚怆于怀。居人薄有所赠,聊酬夙好。归如有期,尚当走送。”居数日,许欲归,众留殷勤,朝请暮邀,日更数主。许坚辞欲行。众乃折柬抱补,争来致赆,不终朝,馈遗盈橐。苍头稚子毕集,祖送出村,欻有羊角风起,随行十余里。许再拜曰:“六郎珍重!勿劳远涉。君心仁爱,自能造福一方,无庸故人嘱也。”风盘旋久之,乃去。村人亦嗟讶而返。许归,家稍裕,遂不复渔。后见招远人问之,其灵应如响云。或言:即章丘石坑庄。未知孰是。

      异史氏曰:“置身青云,无忘贫贱,此其所以神也。今日车中贵介,宁复识戴笠人哉?余乡有林下者,家綦贫。有童稚交,任肥秩,计投之必相周顾。竭力办装,奔涉千里,殊失所望;泻囊货骑,始得归。其族弟甚谐,作月令嘲之云:‘是月也,哥哥至,貂帽解,伞盖不张,马化为驴,靴始收声。’念此可为一笑。”偷桃童时赴郡试,值春节。旧例,先一日,各行商贾,彩楼鼓吹赴藩司,名曰“演春”。余从友人戏瞩。是日游人如堵。堂上四官,皆赤衣,东西相向坐,时方稚,亦不解其何官,但闻人语哜嘈,鼓吹聒耳。忽有一人,率披发童,荷担而上,似有所白;万声汹动,亦不闻其为何语,但视堂上作笑声。即有青衣人大声命作剧。其人应命方兴,问:“作何剧?”堂上相顾数语,吏下宣问所长。答言:“能颠倒生物。”吏以白官。少顷复下,命取桃子。术人应诺,解衣覆笥上,故作怨状,曰:“官长殊不了了!坚冰未解,安所得桃?不取,又恐为南面者怒。奈何!”其子曰:“父已诺之,又焉辞?”术人惆怅良久,乃曰:“我筹之烂熟。春初雪积,人间何处可觅?惟王母园中,四时常不凋谢,或有之。必窃之天上,乃可。”子曰:“嘻!天可阶而升乎?”曰:“有术在。”乃启笥,出绳一团,约数十丈,理其端,望空中掷去;绳即悬立空际,若有物以挂之。未几,愈掷愈高,渺入云中,手中绳亦尽。乃呼子曰:“儿来!余老惫,体重拙,不能行,得汝一往。”遂以绳授子,曰:“持此可登。”子受绳,有难色,怨曰:“阿翁亦大愦愦!如此一线之绳,欲我附之,以登万仞之高天。倘中道断绝,骸骨何存矣!”父又强呜拍之,曰:“我已失口,追悔无及。烦儿一行。儿勿苦,倘窃得来,必有百金赏,当为儿娶一美妇。”子乃持索,盘旋而上,手移足随,如蛛趁丝,渐入云霄,不可复见。久之,坠一桃,如碗大。术人喜,持献公堂。堂上传示良久,亦不知其真伪。

      忽而绳落地上,术人惊曰:“殆矣!上有人断吾绳,儿将焉托!”移时,一物坠。视之,其子首也。捧而泣曰:“是必偷桃,为监者所觉。吾儿休矣!”又移时,一足落;无何,肢体纷坠,无复存者。术人大悲,一一拾置笥中而阖之,曰:“老夫止此儿,日从我南北游。今承严命,不意罹此奇惨!当负去瘗之。”乃升堂而跪,曰:“为桃故,杀吾子矣!如怜小人而助之葬,当结草以图报耳。”坐官骇诧,各有赐金。术人受而缠诸腰,乃扣笥而呼曰:“八八儿,不出谢赏,将何待?”忽一蓬头童首抵笥盖而出,望北稽首,则其子也。以其术奇,故至今犹记之。后闻白莲教能为此术,意此其苗裔耶?

      种梨有乡人货梨于市,颇甘芳,价腾贵。有道士破巾絮衣,丐于车前。乡人咄之,亦不去;乡人怒,加以叱骂。道士曰:“一车数百颗,老衲止丐其一,于居士亦无亦大损,何怒为?”观者劝置劣者一枚令去,乡人执不肯。肆中佣保者,见喋聒不堪,遂出钱市一枚,付道士。道士拜谢,谓众曰:“出家人不解吝惜。我有佳梨,请出供客。”或曰:“既有之,何不自食?”曰:“我特需此核作种。”于是掬梨啖。且尽,把核于手,解肩上镵,坎地深数寸,纳之而覆以土。向市人索汤沃灌。好事者于临路店索得沸沈,道士接浸坎上。万目攒视,见有勾萌出,渐大;俄成树,枝叶扶苏;倏而花,倏而实,硕大芳馥,累累满树。道士乃即树头摘赐观者,顷刻向尽。已,乃以镵伐树,丁丁良久,方断。带叶荷肩头,从容徐步而去。初,道士作法时,乡人亦杂立众中,引领注目,竟忘其业。道士既去,始顾车中,则梨已空矣,方悟适所一市粲然。异史氏曰:“乡人愦愦,憨状可掬,其见笑于市人,有以哉。每见乡中称素丰者,良朋乞米,则怫然,且计曰:‘是数日之资也。’或劝济一危难,饭一茕独,则又忿然,又计曰:‘此十人,五人之食也。’甚而父子兄弟,较尽锱铢。及至淫博迷心,则顷囊不吝;刀锯临颈,则赎命不遑。诸如此类,正不胜道,蠢尔乡人,又何足怪。”

      劳山道士

      邑有王生,行七,故家子。少慕道,闻劳山多仙人,负笈往游。登一顶,有观宇,甚幽。一道士坐蒲团上,素发垂领,而神光爽迈。叩而与语,理甚玄妙。请师之。道士曰:“恐娇惰不能作苦。”答言:“能之。”其门人甚众,薄暮毕集。王俱与稽首,遂留观中。凌晨,道士呼王去,授一斧,使随众采樵。王谨受教。过月余,手足重茧,不堪其苦,阴有归志。一夕归,见二人与师共酌,日已暮,尚无灯烛。师乃剪纸如镜,粘壁间。俄顷,月明辉室,光鉴毫芒。诸门人环听奔走。一客曰:“良宵胜乐,不可不同。”乃于案上取酒壶,分赉诸徒,且嘱尽醉。王自思:七八人,壶酒何能遍给?遂各觅盎盂,竞饮先<酉爵>,惟恐樽尽;而往复挹注,竟不少减。心奇之。俄一客曰:“蒙赐月明之照,乃尔寂饮。何不呼嫦娥来?”乃以箸掷月中。见一美人,自光中出。初不盈尺,至地遂与人等。纤腰秀项,翩翩作“霓裳舞”。已而歌曰:“仙仙乎,而还乎!而幽我于广寒乎!”其声清越,烈如箫管。歌毕,盘旋而起,跃登几上,惊顾之间,已复为箸。三人大笑。又一客曰:“今宵最乐,然不胜酒力矣。其饯我于月宫可乎?”三人移席,渐入月中。

      众视三人,坐月中饮,须眉毕见,如影之在镜中。移时,月渐暗,门人燃烛来,则道士独坐而客杳矣。几上肴核尚故。壁上月,纸圆如镜而已。道士问众:“饮足乎?”曰:“足矣。”“足宜早寝,勿误樵苏。”众诺而退。王窃欣慕,归念遂息。又一月,苦不可忍,而道士并不传教一术。心不能待,辞曰:“弟子数百里受业仙师,纵不能得长生术,或小有传习,亦可慰求教之心;今阅两三月,不过早樵而暮归。弟子在家,未谙此苦。”道士笑曰:“吾固谓不能作苦,今果然。明早当遣汝行。”王曰:“弟子操作多日,师略授小技,此来为不负也。”道士问:“何术之求?”王曰:“每见师行处,墙壁所不能隔,但得此法足矣。”道士笑而允之。乃传一诀,令自咒毕,呼曰:“入之!俯首辄入,勿逡巡!”王果去墙数步,奔而入,及墙,虚若无物,回视,果在墙外矣。大喜,入谢。道士曰:“归宜洁持,否则不验。”遂助资斧遣归。抵家,自诩遇仙,坚壁所不能阻,妻不信。王效其作为,去墙数尺,奔而入;头触硬壁,蓦然而踣。妻扶视之,额上坟起,如巨卵焉。妻揶揄之。王惭忿,骂老道士之无良而已。异史氏曰:“闻此事,未有不大笑者,而不知世之为王生者,正复不少。今有伧父,喜疢毒而畏药石,遂有吮痈舐痔者,进宣威逞暴之术,以迎其旨,绐之曰:‘执此术也以往,可以横行而无碍。’初试未尝不小效,遂谓天下之大,举可以如是行矣,势不至触硬壁而颠蹶不止也。”

      长清僧

      长清僧,道行高洁,年八十余犹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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