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折》问西来意

25、你来我往

　　祠堂中的命灯像是一团一团幽火。

　　这里并不阴寒，可罗繁音仍旧恍如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一颗心像是被冰霜封冻。她只觉得冷得厉害，一阵阵的寒意往上钻。她茫然地望着那道紧闭的大门，又缓缓转到了玉成宗三代祖师像上。

　　罗玉成极少放她下山，她只一味在宗中修炼，便算是同门，其实往来的机会也少。这一次也是因事关重大，罗玉成才松了口放她下山的。可一经下山，她发现她过去构建的世界都是虚假的，身为上宗不庇护子民，反倒是将他们逼上了死路。这岂是他们修道人应该做的事情？难怪乎前去玉台镇外的村子，没有一个有村民出来欢迎他们。

　　灵力被封住，祠堂周边的阵法开启，无宗主之令，她是无法下山去的。此刻她也不知自己该下山做什么，只是茫然地望着前方摇曳的命灯之火，宛如被人抽去了神魂。

　　小镜村中。
　　一头肥壮的猪被早早地宰杀，麻木的村民们逐渐醒转过来，开始抓住眼前的一丝形似幻梦的美好。冷冷清清的村子逐渐热闹了起来。虽然说修仙者早已经辟谷，但是村长还是命人往沈竹桐和温寄愁二人的住处送上了一大盆炖得极烂的肉，自然也打上了不少的酒。

　　沈竹桐拿着筷子挑剔盆中脱骨的肉，她自己斟了一盏酒，可仍旧是与这凡尘格格不入。
　　温寄愁与她不同，自小与凡尘的人混居，就算是修到了辟谷，她也并没有忘记人间的美味，更不会忘记那一餐难求的过往。只不过她的心思并不在这滚烂的猪肉上，她抬眸望着沈竹桐，问道：“罗繁音回去了，不知道会带来什么。”

　　“此事不着急。”沈竹桐饮了一口酒，她的眉眼如刀横。手一抖，便有一块玉符从她的袖子中滑出。玉符上的灵光如同萤火围绕在两人的周身，温寄愁自这泛动的灵力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谢句芒？他们大张旗鼓去了玉成宗？”温寄愁有些讶异。她以为谢家会暗中与人来往，而不是将一切摆在明面上。这不是给玉垒仙府机会么？

　　“他自知隐瞒不住，索性放开来，还能逼一逼玉成宗。”沈竹桐勾唇一笑，眉眼讥诮。消息是她命人传出去的，果然，谢家那边有了动作，他们想要彻底绑定玉成宗。当一切摆在了明面上，这玉成宗可不就成为仙府之敌了么？

　　“他们迟早会找来的。”温寄愁笃定道。她的修为不到通天的地步，没办法将自己存在的痕迹彻底抹去。只要玉成宗愿意，他们可以借助那边残余的灵力推演。见沈竹桐不答，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又问道，“仙府那边会来人么？”死掉如果只是寻常弟子，不见得玉成宗会撕破脸皮，可其中有罗竞这个玉成宗的少主。再加上谢家人一推，玉成宗可不就得做选择了？

　　“来就来，有何畏惧？”沈竹桐眉眼一挑，乌黑的眸中藏着一股睥睨天下的轻狂。仿佛不管是什么，她都可扬刀斩之。温寄愁见她这样，就不说话了。她闷闷地吃着肉，闷闷地喝着酒。玉成宗的事情已经到了不得不处理的地步了，她们可以一走了之，但是各个村落的子民呢？

　　罗天啸拿着溯世镜在青黑矿脉的废墟上推演过去的一幕，他的大半灵力注入了镜中，却仍旧有一种力有不逮的感觉。他怕自己的所有力量喂给了溯世镜都不能满足他的胃口，谨慎之下，他命同行的弟子往镜中注入灵力，借以一同推动这面镜的变化。

　　一群拍着长队的凡人出现在了镜中，他们惶惑不安地往前行，直至被分配到各处，与那群麻木的人待在一起。玉成宗的弟子见惯了这样的场面，一挥鞭子就赶动着新的劳动力，使得他们为自身服务。

　　到了这里还没有问题，可等到瞧清楚了那红黑法袍的桀骜女子，罗天啸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他往后跌退了几步才站稳了身形。他死死地盯着那道身影，死死地望着她手中的刀。

　　刀光森森，刀下是那修罗世界，血与尸骨共同铸成了那座小红楼。

　　事到如今，凶手是谁人就已经了然了。可青黑矿脉的爆炸呢？罗天啸压下了内心深处的恐慌和不安，继续凝视着镜面。玄奥的阵纹画在了青黑矿石上，这种矿石原本便储存着灵力，此刻被一道道阵纹激发了出来，交错成一张精美的暗金色的网。

　　罗天啸看着她们带着矿脉里的人走出，看着轰隆一声爆响，青黑矿脉被阵法彻底引爆摧毁。

　　“长老，是、是她们！杀了她们替少宗主报仇！”弟子愤慨地开口。

　　“闭嘴！”罗天啸倒抽了一口冷气，他的声音泛着森冷，“你知道那位是谁么？她是仙主的独女！是如今主持玉垒诸事的人！”他如今是金丹巅峰的修为，如果只是个寻常的人，那他便可以前去报仇，可现在——报仇事小，将消息传回宗门中才是真的。

　　那女人是一个人来的？还是说仙府的人已经到了玉成宗，正隐藏在暗处等待着发动致命一击？难怪乎谢家大张旗鼓，这是因为仙府早就盯上了玉成宗，现在谢家也跟着玉成宗真正做抉择呢！想到了这一点，罗天啸心中更是寒意重重，他已经不想知道那两人离去的方向，而是招出了灵剑，在一声铿然清脆的剑鸣中，化作流光消失在云霄中。

　　罗玉成被问得头疼，儿子的死亡，女儿的离心，一件又一件的事情让他变得更加狂躁。此刻罗天啸没有带回凶手，而是带来了一个很坏的消息。
　　玉成宗被玉垒仙府盯上了，那行走在矿脉中的便是如今的仙城少主！沈汉陵死了，谢春风出事了，不管其中有没有沈源的身影，它都证明了如今的这位少主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角色。

　　她跟沈源不同，可要说她像当初的仙主夫人，也未必然。

　　“谢家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件事情了？”罗玉成强迫自己从伤怀的情绪中走出来，他转动着自己的头脑，压下了浮在面上的喜怒。
　　罗天啸不知道谢家到底如何，只能够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他道：“有这个可能。”别看玉成宗勇于同谢家合作祭炼道器，可光依靠他们自己的力量，是没本事跟仙府硬碰硬的。且看如今的谢家都要先“做低伏小”，蛰伏等待。

　　“那边来了多少人？”罗玉成的眼中泛过了一抹杀机，“如果只是两个，那就杀了。”
　　罗天啸极为赞同罗玉成的话语，可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太妥当。他摇头道：“其中一位是少主，另一个似是现任仙主夫人。金瓯仙城那边怕是不好交代。”

　　罗玉成也是果断狠绝，他冷笑道：“金瓯那边原本就与仙府在一条船上。”他望了罗天啸一眼，放缓了语气道，“天啸，此事得你亲自去。”

　　罗天啸面色微变，暗暗在心中骂了一声，面上则是赔笑道：“是，那我便走上一趟。”他是金丹期，可在矿脉中能够弄出那么大动静的，怕是修为也不下于金丹。至于城主的这位嫡女，关于她的传言纷纷，谁也不知道她修为几许，总归不是一个弱者。

　　罗玉成没注意罗天啸的神情，他沉着脸道：“谢家小儿那边，还是要与之见上一面。”

　　谢句芒是客，在玉成宗住下后，主人不请，他不再去自讨无趣，每日里看云卷云舒，端是个清闲自在。在拿到了玉成宗的把柄之后，他更是一点儿都不着急。没多久，罗玉成那边差人来请他了。

　　原本罗玉成还因是长辈而有些许傲慢，到了此刻已经完全放下了自己的架子，面上笼罩着亲切和善的笑容，那慈爱的眼神似是看向自己家中的小辈。

　　“罗宗主，可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谢句芒笑了笑，佯装不知玉成宗近日来的系列变化。

　　罗玉成闻言笑容褪去了几分，他轻叹了一口气，笼上了忧愁。他道：“矿脉的事情有结果了，是玉垒仙府那边的人动的手。”见谢句芒眉眼含笑，神情仍旧没有丝毫波动，他又继续道，“青黑石矿不足，只能用玄金来填补。只是我玉成宗中却没有做过玄金的买卖，如今道器的祭炼，陷入了窘境。”

　　这是来要玄金的，谢句芒心中暗笑。只是将玄金的事情压下，他挑眉道：“玉垒仙府？那边怎么会知晓此事？仙府来人了？”

　　他怎么知道？罗玉成暗啐了一口，并不相信谢家的消息比自己还迟缓。他愁眉苦脸道：“仙府插手，不知何日能成。这事情得请谢族主担待些了。”

　　“罗宗主不会是想倒向仙府吧？”谢句芒不说话，他身后的一个童儿开了口。
　　谢句芒面色骤然一变，一巴掌搧到了童儿脸上，怒声道：“这里岂有你说话的份？滚出去！”

　　罗玉成定定地望着谢句芒，神情一变再变，许久之后，他才又道：“谢公子当真超迈绝伦，风姿独秀。”他的话语蓦地一转，继续道，“如今还未成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