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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承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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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嘉礼离开后,病房中只剩下两个人。
李夏景拿了个芒果,用小刀沿着果核将它两侧劈开,再纵横切割,将果皮外翻后,便露出整齐成块的果肉,递向戚卓殊。
戚卓殊接过芒果,同时抓住他的左手。手腕上缠着绷带,但他切芒果的动作仍然流畅,至少说明,割腕的伤口不像他发来的照片那么骇人——也没流那么多血。
李夏景解释道:“不重。”
“我知道。”戚卓殊显然清楚:“既然是来威胁我,你肯定不会真死了。我只是好奇,”她扬起眉毛,端详着他的手腕,说:“一个自己赶来医院,在医生说没什么大碍的情况下,还坚持要在病床上躺着的自杀者,到底会伤成什么样。”
李夏景本来也没想瞒着她,便笑笑:“我只是有点害怕。”
“所以你还专门通知陆嘉礼你要自杀?”戚卓殊咬了口芒果。
“他和你说了啊。”李夏景并不意外,放轻声音:“你说过你不会结婚的。”
“我确实也没结,”戚卓殊说:“订婚而已。”
“嗯,”李夏景笑起来:“现在我知道了。”
“这根本没必要。”戚卓殊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为什么和他在一起。”
“……也是。”李夏景低叹一声:“我似乎多此一举了。”
戚卓殊忍不住笑:“你根本就是故意折腾的吧。”
李夏景眨眼:“被你发现了。”
“呵。”戚卓殊撇了他一眼,又换了语气说:“我和他已经结束了,你可以把小心思收收——我有正事儿找你。”
李夏景表情柔和:“什么事儿?”
“我想把林下调回来。”戚卓殊说。
李夏景语气复杂:“你对朋友真好。”知道他成了立恒中学的董事,便找他帮忙。
戚卓殊飞快接话:“我朋友本来也少。”
“……那我呢?”李夏景问:“我算朋友吗?”
“唔。”戚卓殊一本正经道:“你算男朋友。前任。”
李夏景笑出声来。
男朋友。和朋友一字之差。
据他所知,戚卓殊认可的朋友,只有一个。而戚卓殊认可的男朋友,哦不前男友……很多,非常多,多到能填满鱼塘。而他们这些前男友,大概就是她鱼塘里的鱼。
鱼和人能做朋友吗?显然不能。
鱼只会被人吃掉。
但是……
他低喃了一句。
戚卓殊正翻着果篮继续找吃的,一时没听清就问了句:“你说什么?”
“我说,”李夏景扭头看她,微微笑着:“我好想被你吃掉啊……”
戚卓殊翻找的动作停了下来。她眨眨眼睛,手中已经握住一个水果,只要取出来送到嘴边,就可以满足她的口腹之欲。可是她没动。
她没动,李夏景却动了。他的视线先是落到她唇上,轻得像羽毛,又落入她眼中,浅色瞳孔里倒映着她的身影,忽像无法承受般,他又垂下眼睫拦住所有光,戚卓殊的视野也暗了下来,像世界沉入黑夜,只有颤动的呼吸拂在她鼻尖。
“等等!”她准确而坚决地捂住李夏景的嘴。
李夏景刷地睁眼。接着不由自主倒在靠枕上。
戚卓殊推倒了他,屈膝搭上床沿,单手按在他胸膛,俯身凑近,笑得露出两排白牙:“我喜欢主动。”
李夏景看到她的牙齿,目光暗下来,无法自控地再次想起那个念头。
好想被吃掉啊……
从头到脚,连皮带肉,最好连骨头都敲碎咽下去地,吃掉。
戚卓殊没有吃掉他。
她只是亲吻了她。亲吻在耳根延伸出的修长颈线上。
那一刻他深深地吐息着,如濒死般闭上眼,拉长颈线仿佛要将全部甜美的血液献上,又在心底叫嚣着:再多些。再多些。
可这心声伴随着开门声戛然而止。
戚卓殊怔了怔,回头时看到房门打开,门口站着她早已忘记的人。
陆嘉礼已经换过衣服,手中果盘里盛着水灵灵的葡萄,其中一粒孤零零地在边缘晃荡,眼看要掉下来,可他怔忡着,没有注意。
戚卓殊大声:“掉了!”
打破安静。
陆嘉礼猛然回神,低头时那葡萄粒已经滚到他脚边。他捡起来,走近时扔进垃圾桶,顺手将果盘放到桌上,面对着戚卓殊沉默片刻,弯出一个不对称的微笑:“洗好了。”
“多谢。”戚卓殊看着他,微微皱眉,又看向李夏景。
李夏景察觉,用眼神问她怎么了。
“你们两个,”戚卓殊磕掉葡萄皮,指尖点点两人:“有点儿像。”
“是吗?那你可要看清,”李夏景只轻瞥陆嘉礼,又看向戚卓殊,像眼中从来没有旁人:“他不是我。”
“唔。”戚卓殊含混应声,吐掉葡萄籽,拎起背包说:“我先走了,你们聊。”
李夏景和陆嘉礼不约而同看向对方,又很快移开视线。只这眨眼工夫,戚卓殊已经向外走去。
李夏景眼疾手快抓住她手腕,暗示她:“就这么走吗?”
戚卓殊恍然,在他脸上亲了下,低问:“这样?”
李夏景笑起来,回吻了她:“嗯。”
“那,回见。”戚卓殊捧着他的脸轻轻拥抱,态度亲昵地耳语:“希望下次想自杀的时候,你下手痛快点儿。”
李夏景目光不变,微笑起来。擦掉她嘴角一点果汁,说:“好。”
陆嘉礼没有听到戚卓殊的耳语,但他看到了李夏景餍足的表情,像贪婪的野兽——他不该这么想的,李夏景并不是野兽。可他脑中仍不受控制地冒出无数推测,与李夏景那声“好”一一对应,想象着戚卓殊究竟说了些什么。
他们复合了吗?还是约好再见,手挽着手去听音乐会?那时候,李夏景会不会像他曾经那样,在黑暗中偷偷触碰她的手指?或许,他们还会拥抱亲吻——像他刚刚看到的那样。
他刚刚看到的那样。
陆嘉礼脑中一片空白,人已经走出病房,对着戚卓殊的背影脱口道:“你明明答应过我——”
戚卓殊停下脚步。
陆嘉礼惊觉将要出口的话多么怨愤,声音便卡在嗓中,情绪翻滚着将要涌出来,又被他死死压下。再开口时,他的声音透着勉强维持的平和,语气复杂地说:“你说过,只会亲我一个人。”
戚卓殊愣住。思考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种屁话。
陆嘉礼只觉心中沸水咕嘟咕嘟冒着泡:“……在我们的初吻后。”
戚卓殊想了又想:“我真不记得了。但这种话本来也不能当真吧。”
又来了,那股尖锐的情绪。陆嘉礼不由自主:“承诺对你来说算什么?”
“承诺……”戚卓殊咂摸着两个字,表情玩味,语气忽而锋利:“承诺对我来说算个屁——够了吗?”
陆嘉礼说不出话来。
戚卓殊走上一步,捧着他的脸颊,笑盈盈地说:“别这么执拗。虽然结局鸡飞狗跳,但是过程很快乐不是吗?”
陆嘉礼有些狼狈地避开她的手,轻嘲:“这又算什么?”
刚刚亲吻你的心上人,现在又来亲近我这个被你抛弃的可怜虫。这算什么?
可他舍不得躲开。
“表示我喜欢你啊。”戚卓殊露出八颗牙齿,笑意粲然。
可这样的喜欢不带任何暧昧情愫。就像她随时可以因为“喜欢”亲吻小猫小狗,甚至花花草草。他曾为她这种热烈的表达蛊惑,便以为她当真是个热情的人,可是亲近后才发现这种亲吻所代表的感情非常浅薄。可即便那样,他依然想要拥有,才会在初吻后期待着她那句“只亲你一个人”的承诺。可到头来,这承诺什么也不是。就连婚约在她眼里也只是一纸儿戏。
他什么也没有得到。而她口中的那种“快乐的过程”,如今看来也不过是刀锋上的蜜糖,只为刺得更深入、更令他猝不及防。
最可悲的是,他仍然希望从她口中得到理由,从她那个“屁”里面找到一点特殊意义。
但他忍住了再度询问的冲动,退开一步说:“抱歉。”
他看起来恢复风度,垂着眼睫说:“那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没错。”戚卓殊抬手拍拍他的头,旋即拎包转身:“拜拜。”
陆嘉礼的手指痉挛着,几乎就要抓住她的衣袖。可他没有伸手,脚步死死定在原地,看着戚卓殊步伐轻快地离开。他想别开目光,可是眼神落到窗口时又不自觉地在院中寻找她的身影,发梢的触感提醒他,离别时她摸了他的头发。
时隔多年,她又一次摸了他的头发。
这一次,他即将站到她身边,可最终还差一点点。因为这一点点,他只能看着她再度走出他的视线,而他什么都没有做,只定死在原地。
不。
陆嘉礼猛然回神,跑向电梯,死按键盘,可电梯仍乌龟似的在楼上晃悠。他立刻转向楼梯,几步跨下去,冲出医院大门。那瞬间他看到戚卓殊的车子驶离停车位并肉眼可见地加速,开上道路。
“戚卓殊——”他眼看着车子越来越远,可仍拼命跟在后面。
刹车声在耳边响起,但他什么也没听见。所有感觉都集中在双眼,但仍无法挽回地看着车子脱离视线,再也看不见。
脚步沉重得像坠了铅,他再追不下去,直愣愣地站在那儿。路过的自行车将他擦了个踉跄,他条件反射地说声对不起,慢慢蹲了下去。
胃很疼。他今天好像一直没吃饭。
膝盖很疼。哦,是他的伤口又流血了。
肚子也很疼……应该是跑得太快岔气了吧。
他一边笑一边数着疼痛的部位,一处处数完后再没什么可想,他又想起戚卓殊离开时洒脱告别的模样。
忍不住笑着吐出一句“他爹的”。可听到这三个字,更多回忆涌上来。
有什么东西漫过他的眼睫。他把头埋进了臂弯里,肩膀轻轻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