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冠与剑》苏昔

23、我的战场

　　我终于知道表姐跟我说的那帮人的新点子是什么了。
　　此时，我正站在一辆人力车前，他们说的新点子，竟然是要我们乘坐这种车去兜风。
　　旁边，穿着黄褐色马甲的小个子少年热情地给我们介绍：“别看这种车没有马车宽敞，靠着人力拉当然也没有马儿跑得快，但它灵活啊，再狭窄的小路也能走！而且，慢也有慢的好处，没了马儿得得地跑，嘿嘿，它也就不怎么颠了。”
　　其实，本来在看见人力车的时候，连表姐都是有些迟疑的。贵族出行基本都是坐马车，哪有坐这样窄紧紧的，没有帘子，没有车厢，完全靠人拉着的车呢，这也太不体面了。可表姐又喜欢新鲜东西，她向来胆子大，此时，虽然没有上车，也忍不住问了一句：
　　“真的不颠吗？”
　　“哦，我的大小姐，您上去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我知道这种短暂的犹豫是阻止不了表姐的。她上了车，摸摸坐垫，扶扶把手，然后露出了惊奇的目光。
　　她兴奋招呼我：“佩尔，你也上来试试，和坐马车的感觉完全不同哎！”
　　我驻着脚，没动。旁边却传过来一个男音：“您是不敢上去吗？”
　　是詹姆。他这次的态度又和上次不同了，上次他说话还带着明显的傲气，这次，那丝傲气却完全收敛了。他像是完全心甘情愿地对我用敬语。
　　我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话。并不是他伪装得不好，而是我先前对他已经有了基本的判断。不论我之前是不是猜错了，他现在做出的这幅样子在我眼中是相当违和的。
　　我不去睬他，而是在心中衡量眼前的情况。
　　假如我上次的猜测是真的——外公家里早已经知道表姐和这群人接触的事，但却没有阻止，这说明他们的态度就是默认的。那么，这次我和表姐就算乘坐了贵族从不坐的人力车，他们估计也不会说什么。
　　也就是说，我和表姐因此受到惩罚的可能性不大。
　　除了惩罚之外，眼下还有另一个问题——那个叫詹姆的男生主动接近表姐可能别有目的，不管怎么说，现在这种情况，我都应该跟着。
　　一件事，没有风险，又有必要进行的理由，我不懂我为什么依然犹豫。脚像被钉在了原地。它不肯走。我的身体高于我的意志，反应了我最真实的内心。
　　显然，牵绊住我的根本不是那些外因。那么，是什么呢？
　　我想起了那根绳。此前那根已经安定下来的绳。现在，它竟然又开始摇摆起来。
　　这好像在提醒我，只要有它的存在，我就永远无法获得安宁。它要反复考验我。考验我的内心。
　　它什么时候能消失呀。

　　表姐有些等急了，但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她显然已经知道了我的一些毛病，看我站着不动，她提议道：
　　“佩尔，要不要给你叫辆马车？”
　　我立即上了车，跟她说不用。犹豫阻止不了我做出决定。早在之前我决定要跟着表姐一起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任何事情都无法让我动摇。
　　我和表姐两人坐在车上，下面的詹姆勾起一个笑脸，他脱下帽子，朝我们躬了躬身，并示意车夫开始前进。
　　我冷淡地看了他一眼，说：“让你们的人离开，我们的骑士跟着就行了。”
　　我始终不信任这个男人。
　　他当然也察觉了，找到机会的时候，他不解地问我：
　　“您好像很防备我？”
　　我并没有跟他绕弯子，而是直接说：“你之前跟我们的交谈并不和平，现在却装作正常的样子来讨好我们，我防备你不是应该的吗？”
　　他看着我，瞳孔微微收缩。我知道他是在惊讶，惊讶我没有像正常贵族一样跟他虚伪客套，而是明晃晃地表达出我觉得你不怀好意的态度。
　　怔楞过后，他很快恢复情绪，面上的表情倒是没那么假了，只是语气稍显平淡，他说：“我是平民，你们是贵族，我讨好你们不是应该的吗？”
　　他现在说出的话与他那天实际的表现并不相符——如果说，那天他还是一柄剑，现在这柄剑已经学会了藏锋。
　　只不过我并不在意他态度的转变，是真心还是假意，都无所谓。我不是会被他的伪装骗过去的人。我有我自己的判断。
　　我问他：“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他顿了一顿，像是不懂我怎么好端端地问这个问题。但他还是回答道，“承蒙您感兴趣，家里是开纺织厂的。”
　　“纺织厂……”我记住了这个对我来说有些陌生的词汇，“开在哪儿呢？”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说：“城西。”
　　这个时候，我听到表姐高高扬起的声音，她在喊我，“佩尔，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快来这，来抓鱼！”
　　这群人给我们今天的安排是，先用人力马车带着我们在乡间小路上兜一圈风，等累了再找一处景色好的地方野餐。
　　我们挑的地方背靠小溪，有树荫，草地也很平坦，是最适合野餐的好地方。那群人也确实有很多新奇点子，过了一会儿就提出我们可以自己抓鱼烤着来吃。
　　表姐听到这个主意可高兴坏了，拿着个叉子围在溪边半天都不肯走。我回到她跟前的时候，她正盯着水下的鱼影子。
　　“佩尔，你刚才和那男生在旁边嘀嘀咕咕说什么呢？”看我靠近，她问道。
　　“就是问了他一下家里是做什么的。”
　　“詹姆吗？我听别人说他家好像开了一间纺织厂，哦，他们建厂的那块地还是我们家的呢。”
　　“城西那边是你家在管吗？”
　　“好像是。”
　　“行，我知道了。”
　　和我说话的时候，表姐一直盯着水下的鱼影，她屏住呼吸，奋力往下一扎——“哎呀，又没扎到。”她遗憾地叹了口气。
　　我将她往边上拉，说：“别玩这个了，那边的鱼烤好了，我们还是直接过去吃吧。”
　　表姐迟疑地说，“可我想吃自己亲手抓的鱼。”
　　“像这样叉鱼是要技巧的，我们没练过，等真叉到鱼，估计天都黑了，还是先算了吧。”
　　表姐倒是没再坚持。吃烤鱼的时候，她悄声问我：
　　“佩尔，你今天出门怎么带了这么多人？平时你不是只带一个乔的么？”
　　我没瞒着表姐，但也没把事情说得太严重。我说：“为了安全啊，这群不熟悉的人带我们来郊外玩，当然要以防万一。”
　　表姐顿了顿，露出吃惊的神情：“什么意思，你是说，那些人可能会害我们？！”
　　我笑了起来，摇摇头，“没那么严重，只是防着万一而已，干嘛要把自己的安全寄托在别人的良心身上，你说是不是？我们怎么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当然是要自己做好充足的准备了。”
　　“说得也对……”表姐嘀咕一声，然后转过头来看着我，甜蜜地说，“哦，佩尔，有你真好，我都不想让你家去了，你要是能一直留在特兰蒂斯该多好啊！”
　　我沉默了几秒，表姐的话正好提醒了我，我说：“恐怕不能，我打算过几天就回去了。”
　　表姐大惊小怪地喊起来，“啊，这么快！你这才住几天啊！”
　　“……表姐，我都已经住了快两个月了，而且，我也想家了。”
　　我没跟表姐说的是，家里一直没给我回信，我心里并没有真正放下心来。

　　之后几天，我一直在考虑回家的事。上次我说回家，外公驳回了我的请求，这次我差不多住了快两个月，他总不能反对了吧。
　　我再次跟外公提起的时候，他果然没有像一开始那样拒绝，而是问我：
　　“佩尔，你确实想家去了吗？”
　　我老实点头，“外公，我想家了，想爸爸妈妈。”
　　他叹了一口气，终于没有阻止我，“好吧，那你想什么时候回去，我找人送你。”
　　“两三天之后吧。”
　　外公不满地皱起眉，“这么赶吗。”
　　我点头，虽然舍不得外公，但这次我已经打定主意要回去。
　　离开之前，我犹豫着，还是跟外公隐晦地提了提了表姐混那个平民圈子的事。我一走，没人看着表姐，我怕她会自己闹出什么事来，还是先跟外公提个醒比较好。
　　“外公，你知不知道最近外面新组建了许多小圈子，里面，贵族……还有平民都有。”我现在说出平民两个字总是格外别扭。
　　外公眼睛眯了眯，瞬间看向我，他笑了起来：
　　“佩尔是想告诉我，你表姐带你混那种小圈子的事吗？”
　　这个小老头，果然什么都瞒不住他，“外公你果然知道！”
　　外公笑着摸摸我的头，叹息着说：“我们的小佩尔更聪明，也早就猜到外公知道的事了。”
　　我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其实在这个瞬间我想问许多问题。譬如，为什么那些平民敢这么一窝蜂地组建这样的小圈子？为什么外公你不反对？
　　可有些话又不能问得过于直白，最后，我只是含糊地说了一句：“外公，我不太懂。明明……”
　　明明我们是贵族啊，我们应该和那些人保持距离的。
　　外公看着我，眼神很复杂，语气也有些感叹：“佩尔，现在的时代已经不同了。它在变化，有时，也需要我们不得不做出改变。”
　　我想到最近在特兰蒂斯观察到的现象，说：“可是，有人在变，也有人保持不变。”
　　“所以说，这就是选择的问题了。只看你选择往哪个方向走。”
　　“那外公的选择是……”
　　他摇摇头，没有直接回答我这个问题，而是说：“赫尔曼家一直没有什么野心，我们并不想搅合进议院那摊浑水中，但是，放弃这部分权柄，就需要从别的地方进行补偿——佩尔，我知道你明白我指的是什么。现在这样，只是一个尝试。”
　　尝试吗？我感觉到内心的沉重。
　　我没有再接着问下去，而是跟外公聊了些其他的事，到最后的时候，我还是提醒了一下外公：
　　“表姐常去的那个小圈子，里面有个男生，是那个圈子的组织者，他家里是开纺织厂的，听说在城西，我感觉他一直在有意接近表姐，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打着什么坏主意……”
　　“城西吗？”外公嘀咕了一句，表情并没有多大变化，他慈爱地摸了摸我的头，说：“好，佩尔，你说的事我知道了，我会叫人注意你表姐的动向的。”
　　“家去之后，你也要在跟特兰蒂斯一样经常放松一下。”他顿了顿，还是说出了那句话，“或许别人需要的是严格与自律，但是佩尔，你不需要，你最不缺的就是这个。”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握住外公的手，重重地点一下头。

　　之后的两天，我又交代了表姐许多东西，直到再没有东西可说。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来特兰蒂斯，我总觉得自己跟之前有些不大一样了。我的脑子里好像塞了一些带着特兰蒂斯独属标志的东西。我好像再不能做一个纯粹的威格塞纳姑娘了。
　　外公叫了一个骑士护卫队送我回家。当我和外公一家挥手告别，坐上了北上的马车时，我发现我的心情并不轻松。
　　我的神经仿佛一下子就紧绷起来。那里，威格塞纳、塔拉堡。那里是我的家乡，也是我的战场。
　　现在，我又要回到我的战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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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更完这章暂且不打算往后更下去了。
之前断过一次，后来挣扎着又回来了，现在再断，大约就是我终于被打败了。不想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哦不，这话很矫情，应该是，我没能力再继续做这样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了。
所以我决定放弃。是永久放弃还是暂且放弃我也不知道。
其实后面还有一些存稿，但是我不想发了，发不发都是一样的，没什么区别。断在这里，佩尔要重新回到她的战场，算是一个小卷的终结。
感谢大家连载期间的陪伴与支持。
也很抱歉，我终究还是没能写完这篇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