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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五章 扫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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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桌上尽是残羹冷炙,菜肴太多,所以到最后也没吃完,堆在桌面上,等着主人去收拾打理。
陆明带来的塑料袋委屈地放在桌边,摇摇欲坠。
虞瑛这才恍然大悟地看了裹得严严实实的塑料袋一眼。
“我知道了,”她说:“你饿不饿?饿的话我给你热一下,一起吃吧。”
陆明本来是没想拒绝的,不过他忽而想到什么,便踌躇起来。
须臾,他站起身重新理了理衣服,笑着拒绝了。
“时间太晚了,我该走了,酒店里能吃的夜宵可比你这儿多。”
虞瑛也没再挽留,送他出门。
门外还有很多户人家在放鞭炮,噼里啪啦地炸响在耳边,听起来就很喜气。
鞋柜上的鞭炮许久没人碰过,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灰,陆明进门换鞋的时候没注意,出门又要换鞋的时候才发现它的存在。
他指了指鞭炮,扭头问靠着门框的虞瑛:“你买的?”
“嗯。”
“怎么还没放?”
虞瑛欲言又止,最后轻叹一声,放软了语调:“当然是不敢放啊。”
她害怕未知的东西,尤其是这种有危险性的未知的东西。
陆明比她高很多,站在门外,低头看她。
入目便是虞瑛精致清艳的脸庞,她的头发有些乱,微微仰着头看过来,眼睛里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奈和委屈。
那双眼睛还是黑白分明,什么感情都是澄澈的,和小孩相比也不遑多让。
就好像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从来就没有改变过。
陆明的心脏微微一动。
他没忍住伸手揉了揉虞瑛的脑袋,对上她错愕的眼神,也只是用了点力道,按着她的肩膀把她推进门,将门虚掩上,温柔浅笑。
“那你进去,我来放吧。”
隔着一道门,隔着鞭炮声,隔着别人家的欢声笑语,他的声音不那么清晰。
虞瑛透过那道不大的门缝去看他,只看见他清瘦如竹的身影。
他抽烟,也随身带着打火机,将鞭炮点燃扔到了比较远的楼道上,自己就站在门口看着。
一挂八百响的鞭炮炸响至结束的时间并不长。
虞瑛觉得也就几个呼吸之间。
她有些遗憾,决定明年多买上几挂一起点,那才叫热闹。
陆明没再打开门,就隔着门跟她道别:“有时间再见了。”
虞瑛:“再见。”
她把门关好,回到客厅,环视一周,去收拾了餐桌,又把陆明送过来的饺子腾到碗里放进冰箱。
他做的饺子圆鼓鼓的,看起来像小元宝,堆起来就是满满的两大碗。
大年初一的三顿说不定都够了。
她看着饺子就像是看见陆明逼着她规律三餐的样子,摇了摇头,又觉得这个联想十分离谱,成功把自己给逗笑了。
等虞瑛躺上床,已经临近两点。
她其实搞不清楚为什么陆明会突然到访,陆明说是为办事而来,她信了大半,可还是怀疑他特意赶过来是为了当田螺少年;
后来她又莫名其妙地因为一部古早狗血电视剧哭了,还非怪在陆明头上,让他哄了她很久,她凑上去亲了一口,还不敢承认;
最后他还给她放了鞭炮,门内门外,就仿佛他没离开过,一直陪着她。
哦对,他还突然改了称呼,不叫她“姐姐”,叫她“阿瑛”。
从前没觉得“阿瑛”这个称呼有什么不同,可是他用那烟嗓念出来,就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温柔缱绻,勾人得很。
这一晚,虞瑛睡了很好的一觉。
连带着后头好长一段时间,她都很少失眠。
时至正月十五,她才从悠闲的年假生活中脱身出来,打算去办点正事。
方灵均特意打了电话询问需不需要陪同,言语中很是小心。
虞瑛实则觉得他小心过了头,几乎每年都要问,每次得到的答案都不变的情况下,居然也不肯罢休。
她如常拒绝:“元宵节你往外跑什么?好好待在家里陪父母和玉婉。”
果然是连拒绝的理由都不带变一变的。
方灵均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又多叮嘱了她几句安全事项。
虞瑛就糊弄过去。
她总觉得方灵均在她的事儿上有种防患于未然的隐忧,但不管她怎么撒泼打滚,他都不肯告诉她。
这种奇怪的直觉让她非常想逃离,也是她有意无意疏远方灵均的理由。
“妹儿?”出租车司机扯着嗓子叫她,“地方到了,下车嘛。”
虞瑛这才回过神,扫码付钱,带着一大包香蜡纸烛下了车。
墓园里的景致年年岁岁不曾改变,似乎岁月在这里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唯独能窥出几分时光印记的,只有被数不尽的风霜雨雪打磨得逐渐失去了棱角的墓碑。
林立的墓碑外围是大片人工种植的柳树,在这个冬天的尾声里已艰难地冒出了些许新芽,嫩嫩的绿意匍匐在干枯细弱的纸条上,像是这片死气沉沉的墓园唯有的生机。
这片墓园最有意思的,便是喜欢在推荐选址的时候讲一讲自己墓园的好意象,即,古人诗文里的折柳是为送别之意。
就好像亲朋好友埋葬在这儿,也能沾上几分文人风气似的。
不过这意头的宣传效果出乎意料的不错。
虞瑛给父母墓地选址于此,一半的原因是他们生前最喜欢柳树,另一半,则是因为她自己亦分外喜欢柳树。
虞家父母的墓碑就在一棵很大的柳树下头。
墓碑离柳树还有段距离,不过那棵最少有五十年历史的柳树真可谓是遮天盖日,生生地将墓碑覆在了自己的树荫下。
虞瑛站定,在墓碑前安静地立了好一会儿。
两座墓碑相依而建,一如死前琴瑟和鸣,难舍难分。
左边的墓上贴了虞父的照片,照片里的男人穿白衬衣,眉目沉静,相貌英俊;右边的墓上是虞母的照片,女人也很年轻,笑起来明艳动人,宛若桃夭。
照片因为风吹雨打而有些褪色,但夫妻二人年轻时的风姿仍然留存着。
虞瑛习惯于每年亲手来给墓碑换上新的照片。
墓园近年来在不断升级服务,问过虞瑛需不需要将照片换成影印,不过虞瑛拒绝了。
她一点点把照片抠下来,又拿了新的用强力胶贴上。
她用的是彩色照片,和之前的一样,不过是新洗出来的,色彩更鲜艳。
虞父的是证件照,虞母的半身照则更日常,能看出她穿的是一条红裙,卷发披肩,凤眼红唇,好看得很,就是不适合出现在墓碑上。
他们看起来非常相配,生前死后都是。
只是不管来看了这墓多少次,虞瑛都觉得十分讽刺。
生同衾,死同穴。
就好像他们从前的争吵不休,从前的互相伤害,乃至于那场算不上意外的事故,都全然没有发生过一般。
在十几年前他们的葬礼上,虞瑛就一点也不难过。
从外地赶来的舅舅看见她那时还掩盖不住的嘲讽的神情,也知她少年老成心思敏感,于是特意带 她去了殡仪馆外的樱花树下劝慰。
舅舅说,世间的夫妻大多吵吵闹闹,不可休止,但大多磕磕绊绊仍能走过一生,她的父母其实非常相爱,那些不和在生死面前都不重要。
舅舅还说,他们是夫妻啊,做出这样的抉择,只是因为他们太爱对方。
然后虞瑛就假装信了,那一刻爆发出来的演技好到骗过了圆滑的舅舅。
她不理解他们所谓的爱情,不明白死亡为何在他们的眼里如此简单,更不明白自己对他们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一个无关痛痒的意外?
一个能帮他们收拾烂摊子的后人?
她那个时候还没满十岁。
记得更清楚的,是那时候的樱花开得非常非常好,如同一片粉红色的霞光,如果不是生长在殡仪馆里,那会是一个特别梦幻浪漫的场景。
他们曾经许诺、却数年不曾实现的诺言,也随着棺木合上化成了飞尘。
她的指尖落在女人的照片上,轻轻擦去上面的落灰。
虞母的墓碑上一定要用这张照片,是她的母亲临死前亲自嘱咐舅舅的。
让虞瑛每年都来给她们更新一下照片,也是她亲口跟舅舅说的。
她的母亲一生最是爱美,就算是死了也要做墓园里最独特的风景线的想法,的确是她那个人能做出的事。
蜡烛冒出一缕缕青烟,携着纸钱燃烧时的浓烟飘荡至天际。
虞瑛冷眼看着,将换下来的两张照片扔进纸钱堆里,才拍了拍手掌因香蜡纸烛而沾染上的灰烬。
照片被火舌裹挟进去,迅速卷曲、炭化,上面褪色的人像跟着变形,直至完全消失。
纸钱烧尽,只余下微弱的烛火摇曳。
虞瑛拿好东西,转身离开。
迎面走来一个很年轻的女人,高挑纤瘦,穿着件很蓬松的白色棉服,衣领边坠下两颗毛绒球,戴一顶浅色贝雷帽。
她年岁小,也没化妆,倒是很适合这种可爱的装扮,连只能勉强算得上端正的容貌都显得有几分清秀。
虞瑛的面色不变,只是停下了脚步,看着她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
“虞瑛?这么巧啊。”
嘴里说着巧,年轻女人的神情却不见什么喜悦,只是带点惊讶地挑了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