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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这一年,大陆军内部也出现了很多嘈杂的声音。
      音量最大的那个,莫过于拥戴华盛顿称帝了。
      华盛顿扪心自问,自己统率大陆军的过程并不能称得上是英明神武。与此相反的是,他做出了不少错误的,在今天看来十分草率愚蠢的决定。若非上帝保佑,那些大大小小的失误随时都能扼杀新生的美利坚合众国。
      但由他出面组织政府,看上去是那么的顺理成章。欧洲大陆甚至整个世界放眼望去,帝制也似乎是个合理的选择。
      “我不同意。”
      英军宣布投降的第二天,有些好事者就不断地到华盛顿那里探口风。直到汉密尔顿也忍不住开口提问,得到的便是如此坚定的一个答案。
      “你这是打算遣散军队?”
      “等局势稳定,就遣散军队。”华盛顿淡淡地回答,“我也该回弗农山庄去,看看我送去的图纸被建成什么样子了。”
      “那小孩儿怎么办?你不打算把他留在这吗?”
      脱口而出问完这个问题,汉密尔顿立刻觉察了自己的失言。他看到华盛顿的表情由于这个问题,变得有些复杂。
      一阵沉默之后,华盛顿再次开口:“亚历山大。你记得吗,你说过我们很像。”
      “嗯?”
      “我知道我自己是不可能被说服的,所以,他也一样。”

      在美国的这几年时间里,拉法耶特还是第一次到访华盛顿的弗农山庄。大陆军给两位高级将领放了小小的假期,于是华盛顿主动做起了东道主,请拉法耶特到他的南部庄园去盘桓几日。
      一下马车,他就被眼前精巧的建筑构思给吸引住了——他见惯了凡尔赛宫的华美,乍一看这乡间小墅倒别有一番风情。
      在此地小住的数日中,两人常常一身猎装到不远的林子中打猎。一顿丰富的餐点之后,华盛顿还会带拉法耶特沿着庄园内外散步。
      但当拉法耶特看着庄园里近百名奴隶同时劳作的场景,眼底的神情便有了一丝的波动。这一细微的变化,并没有逃过随行在侧的华盛顿的眼睛。
      时光飞快过去,准备回剑桥镇的前一晚,华盛顿令人准备了法式的晚餐。
      长长的桌子将两人的距离拉开,开胃菜和汤被依次端上餐桌。等到主菜上来之后,华盛顿让佣人们退出了餐厅。
      厚重的木门吱呀一声被关上,拉法耶特抬头看向对面:
      “司令为何拒绝加冕登基?”
      长桌的另一边,华盛顿笑得有些勉强:“我以为,在所有人当中,你是最不可能来问这个问题的人。”
      “不……我很清楚,司令觉得帝制不适合美洲。”拉法耶特很认真地说道,“我想听的是司令对帝制的看法。”
      “君主政体意味着我们自身的堕落和失势,同样地,被人当作权利来争夺的世袭,则是对我们子孙的侮辱和欺骗。因为,既然一切人生来是平等的,那么谁也不能由于出身而有权创立一个永远比其他家庭占优越地位的家庭,并且,虽然他本人也许值得同时代人的相当程度的尊敬,他的后辈却可能绝对不配承袭这种荣誉。”华盛顿驾轻就熟地抛出了自己的观点,就像说服其他人一样,“将人们拉入战乱的,正是身为君主的傲慢和贪欲。把希望寄托在明君身上,不如把所有的问题都用法律和制度约束起来。”
      “司令,这个论断的前提是,人人生而平等,可现实……并非如此。”
      华盛顿还在拿着刀叉切割牛排,锋利的刀已经切开了筋肉,在盘子上划出浅浅的刻痕。
      “人人生而平等,这是绝对的事实。只不过千百年来,所有人的双眼都被魔鬼蒙蔽。”他没有停下动作,“但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你不能走得太快,整个国家会跟不上你的脚步。有些事情……得留给后人去做。”
      最后几个单词,华盛顿说得很慢。他知道,拉法耶特正用他那双漂亮得过分的眼睛,看着他。
      他又将自己的想法重复了一遍:“如果走得太快,人民将没有时间,去深思熟虑前面的路应该怎么走。”
      “所以,在人民没有考虑好前面的路该怎么走的时候,不应该给人民选择的余地,是吗?”
      刀子在餐盘中央猛地划过,金属和陶瓷摩擦出了尖利的声音。华盛顿突然想起了他们之间有过的那场小小争论。
      “人民和统治者之间制定契约,双方都存在着违约的可能……”
      拉法耶特并不是要听他的回答,只是在确认法兰西民族的前路而已。
      “我并非你设想的那样兼具能力和手腕,拉法耶特。”
      华盛顿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拉法耶特锐利的眼神染上了些许疑惑。
      “全知全能的唯有上帝,而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尽管在他人看来,我好像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但我自己知道,我不过是顺着时代,随波逐流罢了。”
      “司令……”
      “我只知道帝制终将结束,在我脚下的土地,需要的是全新的东西。至于共和能为合众国带来什么,又会将它带向何处,已不是我所能够考量的范畴。”华盛顿停顿了一下,“任何改变,在一开始都是艰难的;任何革命,都要付出牺牲。这是你和我都没有办法挽回的事情,我们能做的,只有尽力驱使事态向我们希望的方向发展而已。”
      拉法耶特的表情渐渐柔和下来:“我……明白了。谢谢你的开解,司令。”
      华盛顿叹了口气:“尽管我知道……这么说不太有用。但是,拉法耶特……合众国的政府里必定有你的一席之地。”
      “司令这算是在挽留我了?”
      “我说过,你要走的路比我长多了。”
      拉法耶特用手指摩挲着红酒杯的边缘,好一会儿才回答:“司令,我刚刚就在想,于你而言,这算是饯别了么?”
      “我的情感告诉我,要留下你。但是我的理智知道,留下来的你,便不是你了。”
      所有还会再见的分别都不需要送别,因为那都不是真正的别离。
      真正的别离,并不只是时间和距离,而是曾经并肩,如今各奔东西。
      拉法耶特突然站了起来,放下酒杯径直走到华盛顿面前。大陆军总司令的衣领被粗鲁地拽起,随后双唇贴上了一个同样温软的东西。
      他觉得拉法耶特这个不合时宜的亲吻就像是受伤小兽的绝望挣扎,无奈、无力地撕咬着他的心防。
      下一秒,对方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犯下了多大的错误,一下子向后退了两步。华盛顿抬手擦去嘴角伤口上的血珠,反手拉过还在发愣的拉法耶特。
      就着刚才的姿势,他回吻了上去。
      他感觉到对方的肩头正微微颤抖,也能感觉到拉法耶特内心的不安。这个孩子虽然家世显赫战绩骄人,但却总是显得那么孤独。
      他说,美国的独立,让追求自由的人,不再是无家可归的人。
      可是说出这样话语的他,却不允许自己蜷缩在这里。他依然放不下,外面那个疾风骤雨的世界。

      第二天,拉法耶特就离开了弗农山庄。
      他离开了大陆军,远远地离开了美洲大陆。
      1781年的冬天,他回到了法国。皇室无度的挥霍,日渐亏空的国库,骚动不安的巴黎,暗中活动的革命党派——那个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欧洲大陆强国,正要迎来属于它的一次大风暴。
      而1781年的北美,和大不列颠的马拉松谈判才刚刚开始。两年之后,英国宣布承认美国的独立,并保持了大西洋两岸的贸易往来。
      华盛顿在所有人的挽留之下交出军权,解散了大陆军。回到弗农山庄之后,他开始尝试在美国的南部种植法国葡萄。
      1787年,华盛顿受邀主持制宪会议。实际上他并没有开口左右会议的进程,只是坐在那里,用他曾为大陆军总司令的威势,替那些即将诞生的法律条文加码。
      他将所有获得通过的法律条文整理抄写,然后集结成册,寄往法兰西的首都。
      一年半之后,身在弗农山庄的华盛顿收到了信使带来的一份特殊包裹,展开来是蓝白红三色的一面旗帜,夹着的纸笺上写着三个法文单词:
      自由、平等、博爱。
      署名是拉法耶特。
      华盛顿抬头望向窗外,簇新的星条旗正在空中迎风招展,同样的蓝白红三色被阳光照得透亮。
      他突然决定,不再推拒国会的要求。
      1789年四月三十日,华盛顿对全国发表了他的总统就职演说。
      1789年七月十四日,巴黎爆发起义。人民在拉法耶特的带领下,挥舞着蓝白红三色旗帜,攻占巴士底狱,法国大革命就此拉开序幕。

      法国革命的进程的确有些出乎各方的意料——巴黎人民数度起义,一次比一次声势浩大;国外的各大势力暗中盯着法国巴黎的形势,随时准备着趁火打劫;国内对政体组织的分歧也极端严重,近乎到了要分道扬镳的地步。
      虽然拉法耶特有着新世界英雄的虚名,但他在国内支持君主立宪的做法,却是饱受非议。
      他在起义时身先士卒,却在巴黎市民攻入皇宫的时候,抢先将法皇路易十六和皇后玛丽·安托瓦内特保护了起来。他拦在几位皇室成员面前,对外面涌动的民众大声劝诫:
      “我们要改革,但是不需要激进的革命。上千年的专制,要转变并非一朝一夕,请给政府一些时间!”
      他数年前在华盛顿面前展露的担忧此时在自己的国家爆发得淋漓尽致,被压迫已久的法国人民让拉法耶特力不从心。甚至连一度极其倚重他的路易十六——这位思想上并不保守的君主,都无法理解他的所作所为。国王一家并不相信他能保住法国的君主制度,暗中和邻国普鲁士商定出逃。普鲁士迫不及待地“出兵相助”,这一引狼入室的举动更是将拉法耶特推上了风口浪尖。
      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受命为风雨飘摇的法国抗击来自外部的侵略,并仿效当年在北美的经验,在各地组织义勇军,和军事强国普鲁士对抗。
      对抗的阶段性胜利,换来的却是来自后方、来自巴黎国民议会的各种罪名。指控取证和定论,仅在数天之内完成。
      行刑队很快直奔前方军营而来。
      1792年的八月,听到风声的拉法耶特,却只是坐在军帐之中,平静地提笔写信。
      夜晚的军帐内安静非常,拉法耶特好似感觉不到门外的骚动一般,径直坐在书桌前,很认真地、一笔一划地书写着一种他熟悉又陌生的文字。直到几个穿着和法军士兵相仿的人冲了进来。
      “拉法耶特少将。”
      来人十分恭敬地一声称呼,使拉法耶特终于抬起头来。他在法国亦拥有少将的军衔,但这几个人开口说的,却和他刚刚写下的文字一样,是带有美洲口音的英语。
      那一瞬间,他的眼睛有些湿润。
      为首的那位美国来客开口道:
      “总统阁下派我们来……说务必要将您接到新大陆去。”
      拉法耶特微微一笑,却带着苦涩和决绝:“司令应该告诉过你们,我一定会拒绝。”
      “巴黎方面,已经判了您死刑……”
      “放心,我不会束手就擒的。”拉法耶特将写好的信纸封好,递给其中一人,“帮我把这封信转交到司令手上,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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