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为褚

1、第1章

　　2005年，万象伊始。江州市，在一场场冷空气的反复横扫下，终于引来了皑皑白雪对它的洗礼。

　　“小陈！跟我出趟现场，现在立刻马上！”

　　楚逸顿时觉得刚刚泡开的方便面立刻不香了。他撇着嘴，依依不舍的瞥了眼还在冒着热气的红油汤，职业素养还是让他暂时忘记了饥饿，立刻从桌子上抄起帽子，在“正容镜”前戴得方方正正后才跟着师傅出了门。

　　“师傅，你说我们怎么这么倒霉啊，局里的兄弟都出外勤了，就剩咱俩值班，你说这大晚上的怎么偏偏就让咱俩……”

　　“你不是一直说志不在此、想干刑警吗，今天正好带你见识见识，省得你小子还整天自诩不凡。”汪国栋摘用手套重重地敲打楚逸的头。

　　江州市的冬天永远都是这么寒冷、凛冽和刺骨。冷风像一道道肆虐得刮在脸上的冰锥子，禁不止生疼得龇牙咧嘴。刚一出门，楚逸就感觉脸上仿佛有千百个冰锥子在疯狂的抓挠自己每一寸裸露的肌肤。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就你这体格，还没等干上刑警就得光荣了。”汪国栋看着楚逸那扭曲到甚至有些滑稽的脸调侃道。

　　楚逸冻得嘴角都咧到耳后根了：“师傅，人若有志比天高，不带这么瞧不起人的！”

　　2005年——楚逸至死都不能忘记，这一年的冬季尤为漫长。满天的飞雪不知来处，片片散落的雪花像恋人之间一次次轻柔的吻，福泽一般圣临在大街小巷的每一隅，也将充斥在人们眼鼻耳里的肮脏、污秽和恶臭过滤洗净，仅剩皎洁无暇的白和点亮万家的红灯笼。候鸟归巢，返乡之人早已踏上日思夜想的那班列车，往日街头巷尾里熙攘的人群而今也已所剩无几，只有零星的几家竹篾铺和茶馆还在漫不经心地接待来往的客人。那一年，《当年情》还在广为传唱，《千千阙歌》娓娓道来有情人的百转回肠，临近年关，明明应是张灯结彩的氛围，楚逸却感受不到一丝的喜悦，一闪而过的焦虑与不安像块沉重的包袱，令他喘不过气。

　　“师傅，到底是什么样的案子还需要您出山，提前透露一下呗，我第一次跟着您，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一路上的缄默不语让楚逸意识到这有可能是桩命案，油然而其的兴奋感让他不由得开始沉不住气。

　　虽然他对当初一毕业就被分到巡警而不是刑警一事仍然心有芥蒂，总是嚷嚷着怀才不遇、天妒英才，要向上头申请调离，但是自从跟着汪国栋后他发现，这名经验丰富的前老刑警即使降到巡警队，也经常以顾问的身份被刑警队请去参与案件的侦破。楚逸虽心有不满，但是还是不得不安分下来，因为直觉告诉他，汪国栋身上绝对有很多值得深挖的经历。

　　汪国栋放缓了脚步，沉默了半晌，扭过头说道：

　　“作为人民警察，在到达案发现场之前，都得保持头脑冷静，不能浮躁，才能做出基于当下的正确判断。”

　　“可我们只是个……”

　　“楚逸，你不是想当一名刑警吗，那就从今天开始要求自己。”

　　楚逸看着汪国栋投向自己颇为严肃的眼神，意识到自己确实心急，默默跟在汪国栋身后不再多问。

　　“王姐，借个电话！”

　　朱汝成刚交接完早班，顾不上饥肠辘辘的肚子，停下快散架的三轮车后便迫不及待的大步迈向街边的“王姐杂货铺”，一步就蹦上三级台阶，迅速抓起破旧的座机手柄，什么号码也没拨，便将听筒紧紧贴在耳边。

　　一夜无眠后又是长时间的奔波，朱汝成还是小心翼翼的呼吸着，生怕自己心脏跳动声太大而盖住那一声回应。

　　“喂？”电话那头悠悠地传出一个软糯且甜美的声音，清澈干净，好似一股潺潺的山泉流水。

　　此时，朱汝成觉得所有的疲惫都在顷刻间又化成力量。他的嘴角不经意露出一抹浅笑，眼眉里哪还有虚脱无力的涣散，尽是温柔、宠溺和爱意。朱汝成静静等了一会儿，像是生怕惊扰一头易受惊吓的小鹿，直到自己的声音和心跳变得彻底平缓。

　　“琳琳，是爸爸。”

　　“爸爸，你什么时候能接琳琳回家呀，这里好黑，我想爸爸……”电话那头渐渐出现了哭腔，朱汝成觉得有一把沾血的尖刀在割开自己的心脏。

　　“琳琳别哭，你在哪里，告诉爸爸，爸爸马上就来了，你要乖乖的，别到处乱走，爸爸马上就来了……”

　　“砰——”霎时间，电话那头传来几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正在依次被引爆一样。

　　“琳琳！琳琳！”朱汝成崩溃了，他彻底失去了，发疯般的尖叫大喊令他额头和脖子上的青筋凸起，布满血丝的眼球因极大的惊恐而快要爆裂，整个人就像一头丧失心智的野兽。

　　突然间，朱汝成感到一阵眩晕。天崩地裂，大厦将倾，碎石翻滚，他身边的楼宇开始一座座轰然坍塌，脚下的土地裂出一条条巨缝，他着急的向身边的人呼喊求救，却发现身边早已空无一人。就在这时，地底下好似有一个强烈的吸引力一般将他吸入。朱汝成一瞬间失去支撑点，随着源源不尽的碎石土瓦一起跌入深不见底的深渊。加速下坠中，朱汝成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绝望正侵蚀着他活着的意志和灵魂。朱汝成紧紧拽着听筒贴着自己的耳朵，虽然他知道，或许此生再也听不见女儿的声音。

　　“呼——”

　　朱汝成猛然间睁大眼睛，胸膛剧烈地上下抖动，深邃而又真实无比的噩梦令他感到一阵窒息的恶心感。他惊恐地立刻坐起身，却又因牵扯到腰部尚未痊愈的伤口，疼得发出一声闷哼。

　　他浑身都湿透了。待他逐渐缓过劲儿时，才发现手心里死死拽着的衣被因持续巨大的握力而变形。暗夜深沉，四周只有偶尔的狗吠和叮咚的弹珠声。朱汝成听了一会儿自己的心跳，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重新闭上眼睛栽倒在床上。

　　一年了，他都是以这种方式和女儿相见。

　　挺好，起码还能相见。朱汝成自嘲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