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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小马驹 ...

  •   “我过去找姑娘的时候,还听见钱二家的夸赞那个新来的公子温雅有礼好教养呢。哦对,钱二家的现在去了松风院伺候,改名叫松涛了。”焦尾一边给许知雾松头发,一边对绿绮说,“我瞧着,公子一来就讨了不少人喜欢,真真有本事。”

      焦尾想起找到许知雾的时候许孜那一句淡淡的嘲讽,以及他转瞬就移开的目光,心里总是憋了一口气似的。他生得好看又如何,小小年纪就那般目中无人!更令人难受的是,他对钱二家的那些人笑脸相待,对自个儿却没什么好话,还看人下菜碟儿不成?

      于是忍不住阴阳怪气地酸,“他还真是好命,原本的出身或许还比不得我们,运道来了挡也挡不住,转眼就成了州府公子,人上人了!难怪眼高于顶,瞧不上我们这些个婢子。”

      绿绮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没说。
      而焦尾说得起劲,见许知雾的脑袋一点一点的好似要坐着睡着了,便止了话头唤她,“姑娘,姑娘,您要这时候睡,头发扯疼了可别怪罪奴。”

      许知雾咕哝一声,勉强睁开了眼睛。

      “姑娘,奴有句心里话对您说,您可别和老爷夫人说。”焦尾将许知雾的发绳取了下来,凑近了些说,“姑娘是女孩,而公子是男孩,日后继承家业都是男人的事。姑娘您多了个哥哥,日后家底也要被抢去多半呢!”

      许知雾敏锐地听见了一个“抢”字,稍微清醒了些,“谁要抢阿雾的东西?”

      “奴也是心疼姑娘才会说这些……老爷夫人原本只有姑娘一个,姑娘想要多少好吃的好玩的都可以,如今姑娘多了个哥哥,所有好吃的好玩的都要分一半给那个哥哥。”焦尾换了种许知雾方便理解的方式说,“姑娘愿意把这些好吃的好玩的都让出去一半给别人吗?”

      许知雾一想就觉得很难受,她的好吃的好玩的已经很不够了,竟然还要分出去一半?!

      半梦半醒间,许知雾呜呜摇头,焦尾还想说什么,却感觉到肘弯一重。

      低头一瞧,她家姑娘的下巴挂在她肘弯里,软嫩地脸颊被挤得鼓起来,长长的眼睫毛乖巧地覆下。

      已然睡得香喷喷。

      ……

      这是谢不倦在许府安置的第一晚。
      从此以后他便是许孜,有了全新的身份,全新的生活。

      敲门声响起,进来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姑姑,显然是在许府很有资历的老仆。

      “公子唤我一声善姑就好,公子和姑娘这两个院落都是老奴打理的。”善姑面上有着恰到好处的笑,许孜很熟悉这种笑,他在宫中常常见到——分辨不出喜恶的纯粹出于礼节的笑容。

      许孜也笑着唤了声善姑。

      “公子可还有什么缺的?尽管与老奴吩咐,明日好去为公子采买。”

      “劳善姑费心,暂时也想不到什么缺的。”

      善姑点点头,慢吞吞走近,“那好,公子先这么住着,若是觉得少了什么,过几日吩咐老奴也是一样。今日也不早了,熄了灯睡吧。”

      许孜嘴唇微动,眼睁睁看着善姑将屋里的烛台拿起来,而后又步履蹒跚地往外走,“对了,若是晚间有事,唤一声松涛便好,他就在耳室歇息。”

      那盏烛台越来越远,屋里也随之昏暗下来。

      直到善姑关上门,卧房里头陡然一片漆黑。

      许孜仿佛听见了漆黑深夜里细微的嗡鸣声,他攥了攥拳,将床榻上的薄被抱了下来,垂着眸将被子铺到地上。

      这里有一小块月色透过窗户纸映在光亮的水磨石地板上,成了仅有的光明之处。

      地面很硬,许孜沉默地躺下来。
      他尝试着就着月色入睡,却恍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宫里。

      放轻的脚步声。
      长剑刺入人肉的噗嗤声。
      鲜血溅上窗户的唰啦声。

      血腥气。
      酸腐味。
      以及微潮的木头气息。

      分明已经过去了两个月,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令人作呕的气味却始终伴着他,挥之不去。
      而他在梦中也和那时候一样,无法出声,不能动弹。

      ……

      天亮,许知雾在院子里用过了早膳,换上了新做的衣裳,是件鹅黄色齐胸襦裙,裙摆是柔软的丝绦。
      她转着圈问,“好看吗?”

      两个丫鬟一齐点头。
      焦尾嘴甜,多夸了句,“姑娘这跟小仙女下凡也没有什么两样了,老爷夫人瞧见了,不知得多爱呢。

      于是许知雾蹦跳着去主院找许父许母。

      却被告知二人都不在。

      “爹爹去哪儿了,已经去州府了?”

      主院的丫鬟答,“老爷今日没去州府,方才见了张户曹,然后就出门去了,奴也不晓得去了哪里。”

      “那娘亲呢?”

      “夫人带公子去挑选成衣了。”

      许知雾纳闷地往回走。
      爹爹也不在,娘亲也不在,怎么都不在?

      路上,焦尾瞧了眼许知雾,而后小声说,“姑娘,奴说得对吧?”

      “嗯?”许知雾茫然看过来。

      “今儿老爷见了张户曹,定是和公子的户籍有关,夫人又亲自去给公子挑衣裳,总之都围着公子转了。”

      许知雾没说话,默默攥了攥手。

      焦尾凑得更近,压低了声音说,“姑娘,这可不是个好兆头。以后姑娘想要老爷夫人的时候,指不定都在公子那里呢!”

      一向少言的绿绮终于皱眉道,“焦尾,你过了!”

      “我怎么过了?姑娘都没说什么呢,你训我?”

      “焦尾,主是主,奴是奴,不可妄言!”

      “我就是心疼姑娘,替姑娘委屈罢了。咱们姑娘兴冲冲来主院,结果爹娘都不在。到底哪一个才是亲生的?绿绮,你若是偏着那边,自请去松风院伺候罢!”

      许知雾被吵得心烦,一股莫名的酸意冲到鼻腔,她闷头往前跑,眼泪直往下掉。
      两个丫鬟这才止住争吵,急忙跟上去。

      临近正午,许母回来了。此时的许知雾早已忘了早上还哭过,扑进许母怀里便撒娇,“娘亲。”

      许母揉了揉许知雾的脑袋,笑道,“好阿雾,看看娘亲给你带了什么。”

      许知雾从许母怀里出来,看见许母身边的丫鬟递上来一个食盒,凉悠悠地散发着甜香,四周还有冰块镇着。许知雾认得食盒上的徽记,当即欢呼,“玉露团!”

      许孜站在许母身后,目光往玉露团上一落。
      曾几何时,也有个人说起玉露团便要垂涎三尺,只可惜他到死都没吃到。

      这时许知雾看了许孜一眼,问许母,“只有阿雾有吗?他有没有啊?”

      “你哥哥不爱吃甜点,阿雾自个儿吃吧。”

      许知雾只是想知道她有的东西许孜有没有,倒不是真的想给他吃,当即笑眯眯点头,叫绿绮帮她提好了送往屋里。

      她回院子喜滋滋地吃完了玉露团,头顶忽地罩下一片阴影。

      许知雾抬头问,“焦尾,你怎么气呼呼的?”

      “姑娘,得亏您已经用完了甜点,不然您听了这消息恐怕要吃不下去了。”焦尾说话总有那么些夸张,许知雾没说什么,只捧着冰碗瞧她。

      “方才我听松风院的人说啊,老爷牵了一匹小马驹回来,给公子了!说是方便公子骑着马儿出行,去四周溜达溜达熟悉我们骈州地界。”

      许知雾一怔,嘴角开始往下耷拉。小马驹不是很贵么,她还是卖力地跳了舞才换回来一匹,至今还没有到。可许孜什么也没做,爹爹就送了他一匹?

      “姑娘,这还不止呢!”焦尾握着许知雾的腕子,竖着眉道,“据说那匹马驹原本是给姑娘的!”

      “?”许知雾有些茫然,又有几分不可置信,她重复了一遍,“给我的?我跳孔雀舞换来的雪白小马驹?”

      “那还有假?老爷送到松风院的那匹马驹就是雪白雪白的,松风院的下人都说是原本要给您的那一匹,别提多得意了!”

      许知雾觉得冰碗有些冻手了,她瑟缩了一下,耳边忽地响起半梦半醒之间焦尾说过的话。她的吃食玩意,她的一切,从许孜来到府上起,便要分他一半么?

      许孜之所以没有玉露团,是因为他不喜欢;而他喜欢的,就给她整个儿抢了去。

      许知雾模模糊糊有了这些念头,她推开冰碗站起来,而后提着裙摆飞快地跑向主院,跑着跑着,她的喉咙开始哽咽,视线变得迷蒙,上气不接下气。

      她好怕,好怕爹娘喜爱许孜甚过爱她。

      她看见了许父挺拔的身影,他身上的官服还未褪下,显出十足的威严来。许知雾却向来不怕许父,对别人来说慑人的威严只会让她感到安心。

      许知雾嚎哭一声,扑进许父的怀中。

      在许父眼中,远远地就看见一个飞着泪花的小姑娘拎着裙摆,蝶一般飞过来,而后结结实实砸进他怀里。

      许父蹲下来温声哄,“这是怎么了,谁把我们阿雾惹哭了?”

      许父越是哄,许知雾的泪水越是收不住,埋着脑袋哭了一会儿才开口,“呜呜……是爹爹,爹爹说话不算话!”

      “爹爹怎么说话不算话了?”

      许知雾扭了扭身子,置气哭道,“爹爹说要送我小马驹,结果给了别人。”

      “阿雾听爹爹说。那一匹马驹原本确实是定给阿雾的,只不过爹爹这次去马场一瞧,”许父夸张地比划了一下,“好家伙,马儿都长这么大了,现在的小马驹已经比阿雾高上许多,如果阿雾不小心从马上掉下来,是不是会很痛?所以爹爹把这匹长大了的马儿给哥哥,再给阿雾定一匹刚生下来没多久的,和阿雾一起长大,好不好?”

      许知雾认真听完,泪意收敛了些许,但还是觉得委屈,“那他怎么什么也不用做就有小马驹啊?”

      “哥哥刚来,我们是不是要给他一份见面礼?阿雾别忘了,哥哥也给了你见面礼的,一只布扎的小猫,对不对?”见许知雾点了头,许父又说,“而且哥哥现在也是我们许家的人了,阿雾有的东西,他也要有才公平,对不对?”

      许知雾想了想,却没想通,眼泪再度涌上来,“不公平啊,爹爹要讲先来后到!就算都是许家的人,我也比他早来啊呜呜呜,我……嗝,一出生就来了,他十二岁才来哎!”

      许父一噎,没料到小孩子会这样想。

      许知雾接着哭,“他比我晚来那么久,为什么我有的他都要有?我的小马驹呜呜呜……他什么都没做就有了,小马驹那么贵……”

      许父头疼,他原本是为了让许知雾觉得马儿来之不易,才跟她说有多么多么贵,还要她乖乖跳舞才能得到。其实一匹马驹于许家而言根本就是九牛一毛,可现在已经不好再对许知雾说真话了。

      “而且我还跟阿娴说我的小马驹要到了,阿娴还说要来摸摸……”

      “阿雾不哭了,小马驹下个月之前爹爹保证送到你院子里好不好?阿雾还想要什么,爹爹都给你买……”许知雾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砸,许父伸手去擦,一边擦一边哄,感觉到此时已经很难哄住了。

      许知雾没躲,脸埋进许父手里,呜呜咽咽地说,“讨厌……讨厌……”

      也不知是在说谁讨厌,是许父,抑或是许孜。

      而墙角处,听见这番话的许孜默默收回了即将踏出去的脚。
      他垂头看着地面,漂亮的眉眼都被掩藏在阴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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