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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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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下过雨的天额外阴冷,外面乌压压的云层厚重浓郁,看样子今天多半还要再下。
萧挽清三人坐在窗边,宁风致泡了茶,上好的白毫,清香四溢。
客栈里稀稀拉拉坐了好几桌,大都是同萧挽清这样的行人,看雨势不小,便留在这里了。
正对大门的四方小桌正好坐了四个人,体型都是一等一的健硕,上半身还穿了保暖的凤凰火坎肩。
他们说的是这一带的方言,萧挽清虽然不能完全听懂,却也能听个七七八八。这大清早,四人桌上就温了酒,想必是刚从城外回来不久,看他们衣摆处颜色颇深,该是浸了水。
“这段时间佣兵任务倒是好接,出去也看不到多少凌北的魂师了。”
“那不是废话,寒市马上就要来了,他们哪有时间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说话人的语气酸溜溜的。
寒市?
宁风致忽然想到了什么。
萧挽清右手支着头,神色有些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他昨晚一夜没睡,倒不是因为知道自己极大可能会来自武魂殿,而是他的武魂又开始躁动了。
每次魂力晋级之后,他的武魂或多或少都会出现异动。
武魂里的那枚金色符文就像烙铁般灼烧着他的心脏,不断冲击着他的武魂,与熟悉无比的黑色雾气一直较着劲儿,谁也不肯让谁。这种感觉就像是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滚滚云层,在地上投射出的光斑,于他身体经脉中留下了密密麻麻、不间断的疼。
那边人声音放小了些,“我听说寒市里好东西可不少,之前云家的人不是还在里面发现了一块魂骨吗?”
“何止!董家去年出售的月兰仙草也是在那里找到的。要我说,这寒市里面指不定有什么稀罕宝贝呢?”
“哎。”一声重重的叹息后,只听一人说:“咱们就别想了,寒市可是被那三家给垄断了个彻底,除了他们内家,哪还有其他人能进。”
四人又一起低低咒骂了几句,这才罢休。
宁风致瞥了眼萧挽清面前的茶杯,想了想,唤了店小二过来。
“有秋砂糖吗?”
“有的。”
宁风致放了块在萧挽清茶杯中,抬眸望着他,道:“你再试试。”
糖块很快就在茶水里化开,清冽的茶香混着秋砂的甜味,一口下去余韵悠长。
“正正好。”萧挽清放下茶杯,眸子一亮。
没想到白茶配秋砂糖,味道居然会这么令人惊喜。
宁风致给他又续了杯,放下茶壶后,指尖轻点桌面,一道隐形的屏障出现在三人四周。
“剑叔,萧挽清,我想去一趟寒市。”
“寒市?”萧挽清低低呢喃了一声,神色莫名。
尘心颇为诧异,“风致?你之前有了解过?”
他是知道宁风致的,若不是那所谓‘寒市’中有什么他想要的,单凭那些人说的魂骨、亦或月兰仙草这类,他是断然不会有兴趣的。
宁风致看着杯里平静的水面,不甚确定地说:“据传北境寒市中有一物,名曰寒绥金流云,我想去一次。”
“这是什么东西啊?”萧挽清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宁风致抬眼望向他,微微一笑,卖了个关子,“如果能顺利找到的话,我就告诉你。”
尘心沉吟道:“要想进入寒市,只怕我们得见一面……”
宁风致:“先进内城,至于要不要见凌北的帮主,我还在犹豫。”
无论对何属性的魂师,寒绥金流云都是至宝中的至宝。况且,寒市被凌北帮垄断已久,只怕三大家主多半也是知道此物的。倘若他们不愿割爱,届时反而不易行事。
“直接进入内城的话,我们需要凌北帮的令牌。”
“是什么样的令牌?”萧挽清问道。
顺着宁风致的目光看去,刚开了一条缝的窗子外,一人撑着油纸伞快速经过。
那人身穿一袭银色软甲,腰间系有一块灰色令牌。令牌的四周印有一圈花纹,下方一左一右分别刻了一杆长|枪和一柄长剑,正中间是一头威风凛凛的熊类魂兽。
“这就是能进入内城的令牌了吧?”尘心看着那人渐走渐远的身影,放低了声音说。
宁风致低低应了一声。
萧挽清想了想,问道:“这个寒市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据说是五年一次,但每一次的时间并不固定,且入口也只有凌北三大家主知道,所以往往能进入寒市的只有本家核心弟子。”
萧挽清若有所思,想了想,道:“不如等晚上,我们先找机会进入内城?”
宁风致轻笑了声,与他目光对视间,大抵是早有此意。
尘心无奈地摇了摇头,道:“风致,你倒是许久未曾做过这样的事了。”
这样的事?是指他们即将要夜潜入城的事吗?
萧挽清来了兴致,遂放下茶杯,问道:“那之前是怎样的?”
宁风致悻悻地说着:“这种事……我之前也就做过一次。过去这么久,我早忘了。”
他的语势不强,颇有些在萧挽清面前维护自己形象的意思。
“到底是什么嘛?我想知道,你就跟我说说嘛。”他这样让萧挽清更好奇了,忍不住低低地央求道:“宁宗主?宁风致?”
萧挽清拖着声音,叫他名字就跟撒娇似的。宁风致止不住笑意,眼底温情脉脉,看着萧挽清的目光缱绻温柔,莫名就让他有了更进一步的底气。
“你就告诉我呗,我真的很想知道~”
“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儿了,你知道这个做什么?”
萧挽清认真着他,缓缓开口说:“因为我想多知道些关于你的事。”
宁风致指尖微顿,心脏猛地一颤。他能明显感觉到,心尖那股热乎乎的劲儿正顺着血液迅速在身体里蔓延开,流经四肢百骸,漫及全身各处。
“砰砰砰——”
他感受着明显加快的心跳,此时的悸动让他难以忽视。
四目相对,萧挽清坦诚热烈的目光像是在无形中给了他很多力量,一如他们两人在月神秘境里,即便是在丧失魂力的情况下,他也没有丝毫俱意。
“傻小子。”他低低呢喃着。
人在记忆缺失下的喜欢,真的是纯粹的心动吗?
宁风致不知道,也不愿去深究这个问题。
萧挽清的喜欢简单又直接,他怎会看不出来?之所以会一直犹豫不定……说到底,还是他的顾虑太多了。
他抛下一切去回应萧挽清的感情,对他而言,或许会是他此生做过的最冒失的一个决定。
第一次,没有深思熟虑,只顺从了自己的心。
“我哪儿傻了?”萧挽清微瞪着眼睛,怎么也想不通。
尘心暗自端详着宁风致的表情,微不可见地蹙起了眉头。
“那是我十六岁的时候了。”宁风致娓娓道来,“我从小长在宗门,除却偶尔去一次最近的天斗皇城,平日里不是修炼就是跟着我父亲学习宗门内务。那年生辰过完,我第一次跟父亲开口,说我想要一个人外出走走,父亲以我是辅助系魂师、没有自保能力拒绝了我。”
“后来……我使了些手段,一个人偷着跑出去了。”
萧挽清小心翼翼地问着:“那最后你是自己回去的吗?”
“不是。”宁风致静默许久,才道:“我父亲亲自带人找到了我。”
那年恰逢秋雨时节,雨下的很大,风也萧瑟,等他从外回来时,院子里的所有人都换了一遍。
雨夜黑漆漆的,内城的守门士兵额外披了件蓑衣,笔直地站在那儿,精神抖擞。
萧挽清看着城内宽阔的街道,问宁风致,“这是七宝琉璃塔进化后的隐身技能吗?”
“对。”宁风致低声道:“我了解过,内城除了进城时会查验令牌,其他和外城无异。距离城主府最近的酒店就在正北方向,我们直接去那儿。”
安生居。
已是子时时分,酒店里却是灯火通明,热闹非凡。萧挽清三人穿过酒店长廊,从大厅走到里面,就见正中央的高台上,一束灯光圈住舞台,一名穿着轻纱的舞姬在上翩翩起舞。
她的身姿轻柔曼妙,金色细纱在光晕下尤其闪烁。高台后的垂帘中,有人抚琴,有人吹笛,还有两位弹奏琵琶的女子,身形影影绰绰,看不大真切。
他们到的时候,曲子正好接近尾声,缠绵悱恻的音色逐渐走低,外围的回字形过道上挤满了人。
“有道是安生一舞解春愁,午夜渐寒,应有佳人相伴。”二楼正对舞台的方向突然开了一个窗子,声音就是从那传出来的,“如今这屋外正飘着雨,如此冷清的夜,若能和一人抵足而眠,该是多么惬意的一件事啊~”
虽然这人说的还算含蓄,但其中的意思已经让台下不少人都开始躁动了起来。
一声接着一声的呐喊持续不断,如同一滩水掉入沸腾的油锅,哐嘡一下,炸的到处都是。
萧挽清自打失忆后,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场面。他听得稀里糊涂,就随口问了句,“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宁风致和尘心同时陷入沉默。
很快,萧挽清还没来得及追问,他的问题就得到了解答。
“今天可是我们棠秋第一次登台献舞,不知今夜的这份幸运会降临在谁身上呢?”二楼的话音将将落下,台上的舞姬就摘下了面纱。
那张脸极具野性之美,五官明艳,神色张扬自信,毫无登台卖艺的矜持扭捏,眉宇间的骄傲劲儿十分夺目。
“感谢诸位捧场,棠秋就在此谢过各位了~”她的声音也同她的长相般,柔媚中带着从容不迫的傲气。
台下的声音愈发尖锐,各式粗犷的嗓门让落雨的夜晚不再宁静。
“我选——”棠秋目光四下徘徊,吊顶的灯光时明时暗。喧嚣声下,明晃晃的心思全都摆在了脸上,让人看了直倒胃口。
舞台的最外圈,恰有几个路过的女性魂师,步履匆匆,且都低着头,一眼都不愿多看的样子。她随意往右扫了眼,忽然就注意到了侧对着舞台的萧挽清。
那人正往内厅拐角的楼梯走着,微垂着眼看着地面,身姿挺拔,华贵显然。他鬓边垂落的长发遮住了些许侧脸,容貌看不大清楚,但周身气度已经让棠秋定下了心。
“他!”顺着棠秋手指的方向,一束光源径直落在了萧挽清身上。
嗯???
萧挽清疑惑地看着光源照过来的地方,随即扫了眼台上正注视着他的棠秋,最后一扭头,朝向宁风致,似乎是询问他要怎么办。
怎么办?宁风致也不知道。
这种时候,他似乎……是没有发言权的。
“让我们恭喜这位公子,今夜——”
“等等!”萧挽清看宁风致既不吱声也不看他,心里咯噔一下,直接打断那人,道:“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有喜欢的人了。
安静的大厅里,萧挽清的声音异常清晰。
那双沉静的眼中,没有半分玩笑话的意思,棠秋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的。
还从来没有人这么果断的拒绝她,没有丝毫余地。
“正好换我来!”冷不丁的,又响起了这么一嗓子。
“诸位该是知道安生居规矩的。”棠秋淡淡道:“我第一次登台,选谁,就一定是谁。”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此起彼伏,越来越多的视线和注意落在他身上,萧挽清只觉得莫名其妙。
什么叫——选谁就是谁?
谁能选他?
谁又配选他?
萧挽清挑眉轻笑,说不出的漠然,“你想选谁是你的事,这跟我没有关系。”
“你什么态度?!”台前猛地窜起一个穿着锦衣的青年,他的眉毛很浓,瞪人时凶意尽显。
突然,一个蓝衣青年站起,大声道:“王老三你什么态度?他可是拿着我家穿云令的!对他不敬,等着我削你吧!”
先前站着的男子脸色一变,蔫蔫地坐下去了。
云家,穿云令。
安生居里熟客较多,不少人都知道那穿着蓝色劲装的青年。凌北三大家中的云家,早些年因为家主去世,可是闹了好长时间的暴/乱。后来老家主的长子力挽狂澜,费了不少功夫,才坐稳云家家主位,让云家得以继续屹立在凌北帮头三家之席位。
面前这位穿着蓝色劲装的青年便是云家现家主的弟弟,云归时。
跟他哥哥不同的是,他是一位风流成性、‘盛名’远扬的公子哥。
这又是谁?好像还认识他。
萧挽清怔愣间,云归时已经从人群里冲出来了,跟个炮弹一样,嗖地一下就站到了他面前,脚步没停就开始问他,“萧挽清,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不找我?我哥知道吗?”
一连串的问题让萧挽清头都大了。
“我刚到这里,我们明天再约时间吧。”萧挽清有意从他这里了解些自己的过往以及宁风致想去的寒市。
云归时一口应下,又道:“成啊,我明天中午再来找你。说起来也挺有意思,你离开的前一天,也是在这个酒店,那晚上跟今天一样,当年名动北三城的琴韶第一次登台,也是直接点了你的名,啧啧。”
宁风致面无表情地避开了萧挽清的目光。
说到最后,云归时毫不掩饰自己的羡慕,“你说你怎么就怎么招人啊!你——”
“闭嘴。”萧挽清咬牙切齿地挤出了两个字。
“怎么了?”
怎么就不让说了?云归时茫然极了。
他伸手挠了下鬓角处的头发,视线扫过一边的宁风致和尘心,不禁好奇地开口问道:“你们是……”
“是我朋友。”萧挽清只想着赶快把这家伙打发走,“我们明天见面再说吧,我累了,先上去休息了。”
“哦。”云归时虽然好奇,却也没怎么纠结地追问。
宁风致略一颔首,礼貌地告了别,“云小公子,告辞。”
穿云令!!!
萧挽清飞快地扫了眼这呆头呆脑的小子,恨地想把这家伙嘴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