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术这一技之长》惟有青枝不似

1、Rossby Wave 1

　　盛夏傍晚，广场上大爷大妈们伴着动感十足音乐翩然起舞，小孩子们吃过晚饭后挨个敲门呼唤小伙伴楼下集合，聊完新一集的动画片后手拉手绕着健身器械你追我赶、笑声不绝。
　　但这往日听来还有几分温馨的喧闹与耳机里连珠炮似哒哒哒的女声混杂在一起，让谢玓由衷地感到脑壳痛。
　　“谢玓，你真是能耐了？也不和家里商量一下说答应就答应？”
　　字字句句满含的怒气杀意让谢玓背后一凉，不由得把手机拿远了点，生怕下一秒暴怒状态的姐姐就能冲出屏幕上手揍到他服帖为止。
　　“姐，我是想到你说的才答应去做咒术师的。”
　　“啥？”
　　预感到即将迎来下一个怒火高峰，谢玓默默把音量调至最小。
　　“我说什么了让你想不开到去什么东京咒术学校？这是正经的高中吗？”
　　“是的吧。”
　　虽然讲真谢玓也不觉得这是什么正经学校，听说才两三个老师四五个学生。但奖金到位，学籍正规，这些在谢玓看来都是小问题。
　　“反正主要目的也不是读书？工作、外派、外交、外驻、对外交流、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你可以选个喜欢的理解。”
　　这种一时半会儿根本讲不完的事让谢玓这种宗师咸鱼由衷地心累，他叹了口气，伸手拽过床头的毛毯，把躺椅上的靠垫抱枕摆摆揉揉、整出一个看起来就很舒服的位置整个人窝进去，才慢悠悠地梳理起前因后果。
　　“过年那阵儿姐姐说：‘04年全国高校毕业生才280万左右，到了今年预计就有330多万，同时这一数字很可能会呈井喷式增长。这恐怖恐怖？吓不吓人？’
　　‘读书是为了什么，为了找个工作混吃等死。’
　　‘可谁能想到本科生扩招、研究生扩招，等研究生毕业发现竞争的人更多了，我也不敢一意孤行继续读博了，万一读出来博士文凭也不香了，同时应届毕业生是现在的5、6倍能去哪儿哭？’
　　‘还不如定向培养、职业教育、包分配来得香。’
　　所以到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学习算是岗前培训，平时作为特殊环境治理小组的成员协助处理跨国咒灵事件，五险一金还有年终奖。虽然因为工作内容特殊没法多买几份意外伤害险，但总体来说我觉得不错？”
　　略微迟疑之后谢玓还是隐瞒了更多的工作内容，毕竟姐姐当初拒绝进入咒术界，现在他说的太清楚她知道太多反而平添烦恼。
　　听着谢玓复述，过年时在亲戚面前的豪言壮语一点一滴浮现心头，却让电话另一端的女子恨不得让逞一时口快的自己闭嘴，再把混蛋弟弟揍到失忆。
　　虽然确实是她的心里话，但是……但是，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谢玓也能想到姐姐的纠结，他慢吞吞叫了声姐姐，食指把耳机线绕了一圈又一圈，良久才缓缓道：“我知道家里没人愿意，认为什么神怪咒术这些只会带来灾祸不幸。”
　　“谢玓……这不是什么偏见。爸妈曾和我说，经历过身为咒术师的亲人长辈意外身亡，就会在今后的日日夜夜不停地反思追问自己，如果当初大家能安于一隅、找个普通的工作、过纵使毫无新意但平平安安的一生是不是就可以少些别离……哪怕不能都长命百岁，也可以少些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绝望。”
　　尚在他乡求学的女子攥紧了手机，望着窗外婆娑的树影压抑着眼底的苦涩复杂。
　　父母和她的确对咒术心有芥蒂，当初放任谢玓去学也是为了不让姥姥家失望，不把所谓的传承就在他们这一辈断掉。而且就业是她目前棘手的事儿，一直以来父母给谢玓规划的路线就是安安稳稳地读书，学习气象专业继续父母的研究，可不是让他就这样跑出去就业上岗。
　　“所以就算是让我们安心，不涉足这个领域可以吗？而且……他们说身为咒术师会惹来不幸……是真的……“女子喃喃道，最后一句近乎叹息，微不可闻。
　　谢玓却不想放弃这个机会，知晓另一个神奇世界的存在，并且自己也有能力涉足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不亚于小时候幻想过的猫头鹰叼着信封飞到了窗边，除开那些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要去保护别人的大道理，他是真的好奇姥姥口中那个瑰丽奇幻、充满挑战让人肾上腺素飙升的世界。
　　谢玓顿了顿，还是明确表达了自己的想法，“而且……不管是咒术本身的光怪陆离还是真正的学以致用都让我想试试。”
　　“……”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另一头的女子一时间没抓住重点，只觉得学以致用四字宛如实体化的小刀，狠狠地扎进了她因正面临毕业即改行危机而摇摇欲坠、十分脆弱的心。
　　思绪一跑偏，等再拐回来心头的焦虑不安也再难达到之前的水平，她突然想起之前表哥劝父母不要强迫她回家时说：“何必呢，她也不信”，年少时总得觉得想做就做、率性而为也是人定胜天，一时间所有反对劝阻之意统统化无乌有。
　　她想：罢了，大不了找个法子攀攀关系让那边多照顾着点。只是稳住，不能这么轻巧地放过臭弟弟。
　　又是许久的沉默，谢玓静静听着传来的呼吸声，几番欲言又止。
　　最终还是拽起毛毯盖住全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迎着光线粒粒分明的灰尘，瓮声瓮气道：“谁不害怕几年后会后悔呢？但至少现在的我是想去的，如果我也开始犹豫退却反悔，那么真的就没有一个人认同这个决定，这样我会更加遗憾的。”
　　“爸妈同意了吗？“
　　又过了几分钟乍一听见这句，谢玓先愣了几秒，旋即松了口气，知道姐姐这关大概率算是过了。
　　“已经同意了，虽然不放心。但说我也15岁了，尊重我的决定。”
　　“哟，合着你还机智地把最难搞的放最后，真是弟弟行径。”
　　这时候谢玓当然事事都顺着姐姐的意来。
　　“是是是，姐姐说的都对，玓玓行径、玓玓行径。”
　　终于没了负担心下一轻，谢玓随手把手机扔到桌上开始边卖力讨好姐姐，边继续划水般地收拾行李，“到时候我就是你的独家代购，全年无偿服务、节假日送货上门，你就别生气了。”
　　姐姐没忍住“哼”了一声，“行程都安排好了？”
　　“yep，组长说到了那边有人接机，似乎是今后的班主任？名字是……”谢玓回忆了一下发音，练习了几遍才开口一字一句：“Yaga Masamichi，不知道这次的发音有没有问题。”
　　闻言那头的话音又顿了一下，“就你这三个月速成的日语，真让人担心……”
　　夜色渐深，风也悄然大了些，吹来阵阵催促回家的凉意。
　　暖色灯光下，谢玓盘腿靠坐在床边，右手划拉着腿上的手机回复同学或送别或祝福的微信，左手摊在床上懒懒散散地挥着一根逗猫棒，期望可以诱惑行李箱内已经融化成饼状的主子移步他处。
　　远方已经空无一人的自习室内，最后一盏声控灯也突然熄灭。
　　独坐隔间的少女动作缓慢地裹紧身上的披肩把脸埋进了臂弯中，又是许久，除一声叹息外，只余尚未锁屏的手机微弱的光照在桌角一张合影上。照片中两个女生裹着同一条围巾，在深秋宛如燃烧的红叶映照下，笑得见牙不见眼。

　　也就过了不到一周的时间，在邵衔轻接二连三的催促下谢玓被直接送上飞往羽田机场的航班。
　　邵衔轻就是特殊环境治理小组的组长之一，谢玓姥姥的学生，一个平时不苟言笑、身体力行贯彻‘只要不下班就不用上班“的中年社畜。唯一感情波动强烈只会是因为看到了五条悟的消息，满脸隔壁园子的社畜都在茁壮成长，能力强、长得好、吃得壮，一看就适合007的艳羡。
　　因此虽然邵衔轻口口声声说是为了他好，早点去赶在第二个学期开始前先去熟悉下环境。但谢玓表示可拉倒吧，当他没看出送行时邵衔轻眼中弹幕刷屏般来回滚动：“你是最棒哒”、”但如果你这一去能把五条悟换来就好了“、”千万打好关系然后把他骗回来“、“必要时当个渣男也无所谓，只要把他骗过来”、“我们看好你哟”。
　　面对无良上司企图用现学现卖的三明治法则给咸鱼员工布置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谢玓点头微笑，行叭，嗯嗯收到，您开心就好。
　　也因此谢玓对据说是当前“最强”战力之一五条悟生了几分好奇，“不知道能不能顺利骗回家……不是。”
　　什么乱七八糟的，谢玓叹了口气，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对劲了，他自暴自弃般把眼罩往下一拉，只要还能睡得着，什么事都不算是事。
　　醒来就忘掉忘掉。

　　“刺啦”一声。
　　墙壁左侧两张急速向前飞去的书页被一闪而过的白光凭空割裂，失去咒力加持后慢悠悠旋转着落下。借着咒术释放时一闪而逝的微光，谢玓清楚看到飞机货舱深处立着一道顶着一头极显眼白发的暗色身影。
　　忽然谢玓想到另一种可能，试探性地叫了一声：“五条同学？”

　　十五分钟前。
　　谢玓在转盘处意外发现相邻转盘上的行李箱大都沾染着浓郁的残秽，甚至还有不少沾着大片被咒术掩盖普通人无法观察到的新鲜血痕，当下便就近找了个开着的窗户翻下跳到停机坪，一路寻着残秽和血腥味儿最浓郁的方向找到了一架舱门大开的客机，明明污水车、货车、升降机都尚在，却被所有人不约而同忽视遗忘在角落，机身及上空都笼罩着肉眼可见的压抑不详的黑气。
　　尽量放轻脚步踏上传送带，慢慢靠近舱门，谢玓沉下心完全与周围空气同调、感知气流的波动在脑海中勾勒机舱内部构造，以及还未靠近时空气波动就发现的藏在深处那人的行动。
　　他攥紧手中的《生活情境日语图解大百科》准备试探一下对方是敌是友，情况不对就先下手为强，咒力注入的瞬间，手中的硬皮书中瞬时划出两张普通柔软的书页，看似不露锋芒，在空中一闪便隐去了行迹，实则锐不可当，划过的刹那仿佛连空气都已割裂、久久不能愈合。
　　这才有了刚刚攻击被人接下的一幕。
　　见对方并没有动手的意思，谢玓猜想他能发现不对赶过来，接机的夜蛾老师和传说中超香的大佬五条悟自然也可以，于是开口确认对方是不是他想的那个白毛少年。
　　“啊，谢玓吗？你来了。”
　　五条悟漫不经心地点点头，语气淡淡仿佛结了冰。
　　刚一说完，五条悟突然生出这语气接待新同学被知道了又该挨批的念头，他顺势看了眼身侧同样神色凝重的少年，若有所思地眨眨眼。
　　“这个气息，特级？”
　　谢玓倒是没他想得那样敏感，往里一股浓烈腥臭扑面而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地狼藉。
　　毁坏断裂的货架钢筋东倒西歪，大片大片铺开的暗红色污浊上层层叠叠着愈发新鲜的红色液体，大块残肢和咒力残秽随处可见，仿佛有生物被活生生撕碎，布料碎片散落一地，血肉残渣喷溅得到处都是。头顶上方的墙壁上刻着多道极深的爪痕，最用力处还堆积着枣红泥，像是什么流血的东西被按着拖拽摩擦了几个来回。
　　“嗯，还是未记录过的特级。”
　　这可就麻烦了，五条悟心下一叹，最后看了眼这惨不忍睹的现场，伸手扶了下墨镜双手插兜干净利落地转身。
　　“走吧，这边等下会有人来处理，我们该去找夜蛾大叔了。”
　　在谢玓还有点愣神的时候，五条悟已经走出不短的距离，还边走边不停地絮絮叨叨，“夜蛾大叔可是很关心你的哦，所以再不回去他可能会担心地哭鼻子，虽然身材看起来十分壮硕，但意外地喜欢萌萌的的东西，虽然爱念叨人这点很烦啦。”
　　从先前的举动中注意到五条悟应该是不喜欢旁人靠近，谢玓保持着两人间的距离，不远不近地跟着对方。
　　“……”
　　这让谢玓能说什么，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接，究竟是文化差异还是日语不到位理解出现偏差？为何来前准备的糊弄学金句一句也派不上用场。
　　弄弄子语录也无法挽救一个出国的社恐吗？谢玓捂着胸口，感到一阵窒息。
　　“不过可能要麻烦夜蛾老师和五条同学多等一会儿，我的行李还在转盘上没有取。”
　　五条悟脚步一顿，转了个方向，“那就走吧。”
　　“嗯？”
　　“陪同初来乍到、需要关照的小同学去拿行李。”
　　谢玓看着五条悟满脸面对不成熟的同学不得不管的无奈，欲语还休，最终只是默默跟上对方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