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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前朝与后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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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上朝去了,大过年的,朝臣们都报喜事,力求渲染出天下太平的气象,有钱没钱,过个好年么,这时候触皇帝的霉头,也太过没有眼色了。
所以周焱舒舒服服地坐在龙座上,听朝臣们扯了一会儿闲篇,便宣布散朝了。
回到勤政殿,事情到底还是找上来了,三司使熊思贤把明年的大头开支列出来,写了折子要和皇帝商议。周焱又让人去政事堂请元清和,杨信,和枢密使柏春年等枢臣过来一起商量着裁度。
严守规领命去了,皇帝一口气喝完茶盏里的水,对闵继白道:“再来一碗!”
他理理衣服,正襟危坐在宝座上,该来的总会来的,纷争开始了!
果然,事情不出周焱所料,枢臣们来了,进门一听说有银子花,眼睛齐刷刷地都亮起来,张嘴就要抢钱。
杨信说军队贪墨成风,钱得少给,这个钱要留着明年春耕之前把该固的堤坝,该修的码头修了,最好再雇民丁疏通一下运河,钱生钱嘛,他之前在度支司待过,就喜欢挣钱。
枢密使柏春年听了这话如何能干,西北正打着呢,你不把银子给足了,人家能给你卖命?当时就对着皇帝大倒苦水,鞑子一到冬天就劫掠边境,不打就不听话,一打起来,钱就像流水一样花出去,可这钱哪能省?
再说了,省下来干嘛!捂着下崽儿还是买棺材啊!
元清和在一边也伸手要钱,修路铺桥,哪个不是有利于民生的百年大计,中京倒是车马如龙了,有些地方偏远崎岖,贸易不畅,百姓们手里没钱活不下去,聚盗成匪,抢劫客商,这难道是百姓的错吗?
这就是天子的德行不够,没把百姓放在心上啊!
周焱捂住胸口,好,人身攻击开始了,对骂就要不远了。
果然,柏春年一拍桌子站起来,他娘的,我们这些臭丘八都不是百姓,活该挨刀挨剑没人疼!
杨信也撸起袖子,“你们一打仗,那些海商,盐商们,哪个身上不摊派个十几万两,港口必须修,人无信而不立!”
“他们不给,叫他们前头来打仗!”柏春年唾沫横飞,“十几万两算个屁啊,叫老子说该给他们课重税,还免得老子给他们摆笑脸了!”
“胡说八道!”元清和也“咻”地一下站起身,他厉声质问,“柏春年,你是枢密使,赋税之事是你能置喙的吗?!”
柏春年一语不慎,就被抓住了把柄,他汗都下来了,赶紧对着皇帝告罪,“臣失言,陛下恕罪!”
管完军队,管赋税,下一步就可以造反了。
皇帝撑着头,“没事,没事,柏卿无心之言,大家都别放在心上。”
周焱给这件事定了调子,柏春年这个大嗓门总算是闭嘴了,三司使熊思贤清清嗓子,“今年,咱们三司可供挪用的钱总计二百万两——”
“二百万两!”底下争的脸红脖子粗的三个人全部失声喊了起来。
熊思贤眼皮子一耷拉,没好气儿,“银子不下崽儿,就这些,你们看着花。”
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年年都是这些鬼把戏,熊思贤胸腔子也是一团火,三个人这下全冲着他来,他也不怕,一张嘴,说四方,连皇帝都告饶,说他今年没打算干花钱的事儿。
几个人直说到午饭的时候,邓太后那里来人了,说请皇帝过去用膳。
周焱松口气,对着枢臣们道:“咱们饭后再议,这事在元旦封笔之前要拿出个章程来。”
几个大臣们拱手称是,遥遥问了皇太后金安,又恭送皇帝上辇,才回转来,在勤政殿偏殿用御赐的饭食。
大家一桌子坐,一个锅里吃饭,这下子也不吵了,说起八卦来。
“听说大内有宫嫔报喜信儿,怪不得呢,陛下眼瞧着,火气都小了。”
以前一到年关,别人家挤挤攘攘的一大家子,独皇帝膝下空虚,哪有不难受的,今年不一样,虽则孩子还在肚子里,到底是有盼头的。
“不是于准的亲戚嘛,这老小子,和林克俭争锋呢!”
都是能吏,都主政一方,盼着调进中枢,可政事堂就那么几个位置,谁进?要是都进,又该有人走了。
大家心里算盘噼里啪啦的响起来,算着这两人将来的运道。
一个有宠妃加持,一个是累世名门,都是旗鼓相当的人物,可要是王氏生下皇子就不一样了,皇长子,中宫无出,这就是储君啊!
王氏出身不够,陛下肯定会把于准调进中枢,让他给皇长子找场子,那林克俭要么挤下别人的位置,要么就得等……可前程这种事,等来等去就等没了。
到时候老死在外,不过一个“文忠”,“文信”的谥号就打发了,哪有作宰相风光?
朱紫满座,大家一边吃饭,一边想着自己屁股下面的那把椅子,到底还能不能坐牢。
庆寿宫,太后笑眯眯地看着儿子吃下两大碗饭,才拿了帕子给皇帝擦嘴,语气关切,“年关将近,下头人也不体谅,还抓着皇帝议事呢?”
周焱喝一口茶,漱漱嘴,又叹气,“没办法,熊思贤今天把明年的开支大头拿给儿子看,真是处处都要花钱,军费和整修官道是决计省不了的,通运河前年就在说了,下头的人都盼着,儿子正想招呢。”
太后就摇摇头,“这些事我不懂,盼着大臣们能给皇帝解忧吧。”
皇帝一手敲敲桌子,“前几天,于准上折子,倒是给儿子想了个好法子。”
太后心里划拉两下,知道这人是谁了,就了然的“唔”一声,又慢慢问道:“什么好法子?”
皇帝沉吟一下,“于准说江宁也要修码头和河道,当地的乡绅和大商们找上他,写了请愿书,说愿意襄助官府修建本地的河道,码头,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太后听了这话,眉头紧皱,“这事……不成了盘剥百姓吗?”
别看于准折子上说有人愿意拿钱,那哪能当真,一个弄不好,就是官逼民反了。
皇帝双手搭在膝上,笑道:“儿子当然知道这事有风险,也知道为什么于准抢在这时候上这道折子,只是想着,难为他忠心体国,要是他真能拉着江宁的商人和乡绅们把这事办成了,别的地方看到了哪有不眼热的,到时候这银子也省下来了,对朕也算是喜上加喜的事儿,这没什么不好。”
后宫有孕,于准肯定能知道,这时候不发一把力冲入中枢,还等着什么时候?
所以明知道这折子上上来会挨骂,他还是上了,皇帝当然是高兴啦。
你把这事办成了,那你就是王美人板上钉钉的亲戚!皇亲国戚!
你要没办成……什么?后宫有你家的侄女儿,去去去!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少往上贴!
一块豆腐两面光,皇帝手上什么也没沾,他看看窗外,外头天地雪白,让人打心底里开阔起来。
太后失笑,“哪是皇帝喜上加喜,是二姐儿喜上加喜才对。”
“娘最懂儿子,二姐儿服侍儿处处妥帖,儿想给二姐儿这个体面,等孩子生下来,无论男女都把她晋到九嫔的位置上去。”皇帝笑意殷切,他喜欢二姐儿,想对这个人好。
杨皇后算盘打得好,但抵不过周焱偏心,王美人有小错,他也打算一并包容了,人嘛,慢慢来,总有长大周全的一天。
太后拂拂盘凤袖口的风毛,顺滑香软,她笑意中带着点调笑,“真是老房子着了火了,后宫人也不少,没见你这么喜欢过哪个,这就是家花没有野花香?”
她是想提醒皇帝,偏爱不是不行,但偌大的后宫,不能完全对别人不管不顾。
听出来太后有些不满,皇帝笑意一滞,“母后有话要对儿子说吗?是儿子盼着孩子,这些天多往二姐儿那里去了,她倒也劝过,让朕雨露均沾。”
周焱替连连说话,神情自若,半点没有说谎的样子。
架子上羽毛油亮的鹦鹉有些不耐烦的振振翅膀,又甩甩头,张嘴像是挤着嗓子说话,“吉祥,吉祥!”
太后听了发笑,宫人们赶紧提着鸟笼子退出去了。
埋头闭嘴快步走,他们对接下来的话丝毫不感兴趣。
殿里只有落地罩边还立着两个穿素面湖色袄子的宫人,四下静悄悄的,太后对皇帝道:“我听说你帮王美人找娘家人来着?”
“啊,这事……”皇帝听了这话倒放下心来,他张嘴打算和太后解释。
太后朝儿子摆摆手,“你的嘴我知道,我说不过你,只是提点你一句,当初钱美人的事可千万别忘了,二姐儿出身低是事实,依我的话,她的娘家,还是暂且不进宫的好。”
当初钱美人有孕,娘家人不知道听了谁的挑唆,跑进宫来劝钱美人,说孩子养在皇后膝下好,以后能封太子,当皇帝,不如把这个孩子让给皇后,宫里本来就由皇后要去母夺子的流言,再加上娘家人这不知轻重的话,钱美人以为自己活不到明年,活生生吓到流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