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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林蓁蓁刚认识沈澹的时候就喜欢他。

      彼时暮蝉清鸣,微凉初生,学堂里夫子捋着胡须,满脸带笑地将新来的少年郎介绍给众人。

      “日后,这便是我们淳和斋的斋长了。”

      “今日的早读便由沈斋长来领。”

      满室学子的好奇打量目光中,角落里,林蓁蓁正皱着眉头补昨日的课业。

      她是书斋里公认的聪慧,却也是书斋里众人皆知的散漫,夫子们每每布置的课业总要拖到将要上交前不久才草草完成。便是如此,也总被夫子们当做范本传读。

      夫子们私底下议论时总说,没落许久的林家可算又要出一位弘文馆里的待诏女官,若是得了天子青眼赏识,提拔任用,那便是平步青云了。

      好不容易将策论结尾,她正琢磨着要不要把闲书翻出来偷偷看时,就被同坐的徐五娘捣了捣胳膊,“沈斋长来了!”

      林蓁蓁倏地将闲书藏进袖里,动作熟练到让人心疼。

      这可是她好不容易淘来的话本最新续集,足足花了她一日的饭钱呢,可不能被没收了。

      然而事不遂人愿,她装模作样地低头念书,深青的衣角却停在了她面前,一动不动。

      完了,一定是被发现了。

      林蓁蓁苦兮兮抬起眼,入目便是少年格外沉静的眉眼,黑眼珠,窄下巴,唇色淡而薄,正盯着她藏书的袖袋。

      他带着笑,一板一眼道,“学堂规矩,不许带闲书入内,违者没收。”

      林蓁蓁生来有些眼疾,虽说不至于跟那些埋头书堆多年的老夫子一般雾视朦胧,却也只能对面前三丈的物事纤毫毕现,再远些,就有些模糊。所以方才听夫子介绍时随随便便地扫了一眼,没看清脸就收回目光。

      可这回沈澹都站到了她面前,她不得不将少年郎微微垂下,显得越发浓密卷翘的眼睫都看得清清楚楚。

      一不小心就被惊艳了下。

      等再反应过来,袖袋里已经空空如也。

      新来的斋长,真的是一点情面都不留。

      林蓁蓁叹口气,捂着脸伤心自己被没收的话本,不情不愿地把书拿起来诵读。

      一旁的徐五娘幸灾乐祸,凑过来嘀咕,“让你小心些小心些,这下好,新斋长一来就记住你了。”

      记住她么?

      林蓁蓁眨眨眼,几不可见的笑意一闪而过,随即撇了撇嘴角,压低声抱怨。

      “沈斋长这人也忒不讲情面,我都还没有来得及拿出来看呢,就被没收了话本。”

      徐五娘捂着嘴笑嘻嘻的,“你平日里胡闹就算了,那是你成绩好,夫子们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新斋长与我们一样是学子,当然不会徇私。”

      “说这些做什么,就剩一年就要会试择业了,蓁蓁,你还是多花些心力在课业上吧。若是能进弘文馆……”

      想到三年后的会试,徐五娘整个人就耷拉下来,随即又露出个向往的神情。

      本朝高祖改制科举,允许女子入学,可与男子同读,也可一同参与会试,为官作宰。

      而学子入学,十年寒窗,一朝会试,不过也就是为了取得名次,继而择业就学,按照次序,去弘文馆,国子监,太学等地研学更高深的学问,学成出仕。

      这些话根本就没能入得林蓁蓁的耳。

      她自己有几斤几两自然是清楚的。

      弘文馆她是志在必得的。

      只是……林蓁蓁揉了揉微微泛红的耳尖,余光不由自主地瞥向斜前方笔直端坐的身影,就有些挪不开。

      她觉得自己只一眼就有些动心实在是离奇荒谬,又找不出可以解释的理由。

      想来想去,只能归结于,这位新来的斋长,实在是长到了她的审美点上。

      那也就是多看几眼就习惯了。

      林蓁蓁想,就像她旧日里曾见过的那些容色出众的男子一样,多看几眼,看得腻了,就忘到脑后了。

      可沈澹却总是在不经意间出现在她眼前。

      学堂里,饭堂前,偶尔练琴的亭台边也会偶遇几回。

      他总是笑吟吟的,似乎已经跟学堂的学子们打成了一片,很轻易地与周围人玩到一处,上下学都有一群人围着他叽叽喳喳,问他今日要去哪玩。

      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的林蓁蓁看在眼里,很有些羡慕。

      她是家中的独女,叔伯家的哥哥姐姐们都与她差了好些岁数,最不擅长的便是与同龄人打交道,好友也只徐五娘一个,所以才会喜欢一个人坐在角落读读话本看看志怪小说打发时间。

      沈澹那种在人群中极为出众耀眼的郎君,不知不觉就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这种人,大约永远不会与她有交集。

      可林蓁蓁就是越想越在意,心里像是被猫挠了似的。

      她坐在窗边与明月对望的时候就觉得,或许沈澹就是天边的明月,清晖洒在她咫尺可触的窗边,却是可望而不可即。

      从小顺风顺水的林蓁蓁憋闷地想,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她打小就顺,老天爷总要让她跌个名叫沈澹的跟头。

      可到底还是越想越不甘心。

      她偷偷地留意起沈澹来。

      见他与人约着去蹴鞠,便拉着徐五娘在附近捶丸,见他从学堂的廊下走过,便坐在亭子里装作发呆的模样……凡此种种,总是希望能在那双含笑眸子里落下个影儿,哪怕是羽毛般轻薄。

      却没有什么用。

      流水向东,夕阳落西,总是没有交集。

      学堂里的课业却是越来越忙。

      林蓁蓁还念着弘文馆的名额,能分给沈澹的心思就少了。

      只是偶尔,还会为自己的策论与沈澹的偶然贴在一处而暗自心喜。

      她看着话本里种种悲欢离合,忍不住想,或许有些人就是有缘无分,就像沈澹与她。

      从无交集,绝无来往。

      整个学堂,就连与她关系最亲密的徐五娘,也从没有想过,她心里悄悄藏了个少年的影子。

      他们看上去是那么的不相配。

      就像是完全不同的人。

      七夕放河灯,佛诞日礼佛,林蓁蓁语焉不详地写着自己的祈愿,却没有向心上人靠近的勇气。

      她想着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理应配上什么样的妻子,但总之应该不会是她这样的,在学堂里像个透明人似的,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林蓁蓁失落地想,他们俩的性子当真是南辕北辙。

      林蓁蓁喜静,读起书来一目十行,过目不忘,是学堂里夫子们夸赞最多的学生,弘文馆待诏的有力竞争人选,也许将来会成为这个庞大帝国运行起来最默默无闻又必不可少的零件。

      沈澹虽有个好名,澹者,宁静安然也,他却不是个沉寂性子,学业也只平平。他善马球,爱蹴鞠,心思不全在学业上,最爱与人结交,性子爽朗,听闻他家中有让他去西州从军的打算。

      毫不相干的两人,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合得来的。

      林蓁蓁有些死心,又有些不甘心。

      她将种种情绪都藏进心里,说苦不苦,说甜不甜,细细品味还有些酸涩。

      一切的转变,是在会试的前一年。

      曾经,即便是刻意创造机会,她与沈澹也不曾有过来往,但这一年,他们却多了许多次打照面的机会。

      先是徐五娘与沈澹身边的好兄弟萧家郎君定了亲事,又是学堂重新分处各斋,他们的座次也排到了相邻位。

      从前几日都没打照面的人,突然日日可见,林蓁蓁有些为难。

      她怕自己压抑不住,被人看出端倪。

      她性子倔,又好强,完全不能接受自己成为同窗们打趣的对象。

      沈澹倒是一切如常,似是把她当做寻常同窗来往。

      日子一日日地过。

      两人关系越来越近,却一直在同窗的范畴内,从无越距。

      林蓁蓁有些苦恼,又觉得知足。

      她有时候觉得,自己仿佛是戏台上的旦角,只一人便能唱尽所有曲目,无需沈澹配合。

      佛说人生八苦,最苦的是求不得与放不下。

      可她想得很多,要得却很少,只需时不时在交谈时余光瞥见沈澹垂眸浅笑时唇畔隐隐浮现的酒窝便可知足。

      偶尔,林蓁蓁也想过,自己要不要争取。

      沈澹家中并未给他定下亲事,他似乎也没有心上人。

      但转念一想,若是自己争取了,他却拒绝了,两人就此决裂,岂不是闹得难堪。

      这么一想,林蓁蓁就在心里悄悄叹气。

      两个人不远不近地处着,渐渐的,沈澹对她越发亲近起来,寻常有事时,也不忘记她一份,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林蓁蓁将复杂心思藏得严严实实的,面上只露出恰到好处的欣喜笑意。

      随着会试的临近,淳和斋里的气氛越发沉闷,哪怕是平日里喜欢三三两两溜出去玩的学子也开始捧着书大声诵读起来。

      气氛越沉闷,人心底里的那根弦就越容易绷断。

      林蓁蓁不知第几次地将书册中夹着的书信撕碎丢掉时,脸上没什么神情。

      她再是冷清少言,少于人来往,天生的姣好容貌放在那里,总还是能引得某些人心里痒痒,时不时写来书信以诉衷肠。

      倒也不一定有什么恶意,只不过,都不是她想要的那封罢了,林蓁蓁想。

      这一幕恰好被沈澹瞧见了。

      他扬了扬眉,眉眼笑吟吟的,“都不打开来看看?”

      见他笑得无谓,林蓁蓁心里像是憋了股闷气,没搭理他。

      她也说不清自己在气什么。

      她不曾将心里想法示人,与沈澹来往时恪守同窗分寸,他这样说,并没有超出情理。

      林蓁蓁觉得她有些贪心了。

      可心里的闷气却是无从宣泄,索性一连几日都避着沈澹走。

      见他欲言又止,却到底没有多问,心里的闷气越来越紧,让她心里乱糟糟的,甚至于有些自暴自弃。

      这滋味太难过,她不要再喜欢沈澹了。

      林蓁蓁不知第多少次地暗下决心,再见到沈澹时,唇畔上扬的疏离弧度挑不出一丝错来。

      沈澹颇有几分不知所措,有好几回想问她,却又在她漠然冷淡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果然,不过是把她当做寻常同窗好友而已。

      林蓁蓁心里凉了凉,又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没几日,就是一年七夕。

      学堂里放了一日的假,长街上热闹极了,时新花果、金玉珍玩、衣着书画应有尽有,最多的,还是节下供奉牛郎织女的磨喝乐。

      林蓁蓁带着婢女到处逛,林家的侍卫远远的缀在后面。然而宝骑骎骎,香轮辘辘,人来人往,很快就将侍卫婢女冲得不见。

      林蓁蓁倒也不慌。

      本朝最重秩序,长安又是天子脚下,即便人多了些,也从未出过事故,顶多就是丢些财物,毕竟每每佳节,沿街路上掉落的女子饰物都难以计数,更别说被挤掉的鞋子等物了。

      她心有余悸地伸向腰间,幸好她将自己最喜欢的玉佩塞进了荷包里,而不是悬在腰前。

      指尖扑了个空。

      玉佩呢?荷包呢?

      林蓁蓁有些慌了。

      这时,熟悉的荷包一下出现在眼前。

      她顺着荷包,手指往上一路看,就看见了沈澹飞扬含笑的脸庞。

      他嗓音清越,眸光专注,在烛光映照下,竟让人看出点温柔味道,“还好我看见了,要不然,你这荷包可保不住了。”

      林蓁蓁不知怎的,居然觉得脸颊微微有些热,她一把抢过荷包,草草道谢后转身就要走。

      沈澹拦住了她,面上显出几分苦恼。

      “我可是有哪里得罪了你?”

      林蓁蓁摇摇头。

      “还是哪里惹得你生气了?”

      林蓁蓁又摇了摇头。

      她有些悲哀地想,是自己贪心,不想也不能再与他维持所谓的同窗情谊罢了。

      沈澹露出些茫然神色,跟了上来。

      林蓁蓁往边上躲,却被他一把拽住手臂拉回,一辆马车擦过她的衣角。

      “你到底在想什么?怎么连路都不看了。”

      沈澹难得皱起眉,看上去竟像是有些生气。

      林蓁蓁让开了点儿,从他掌心将自己的手臂抽出来。

      她犹豫了下,飞快地抬眼瞥了沈澹一眼。

      “我家中要给我定亲了,”她编着谎,面上丝毫不显,“所以要留心避嫌。”

      沈澹一下愣住了。

      趁这时机,林蓁蓁走远了,他也没追上来。

      林蓁蓁感觉眼角热热的,她有些想笑,自己在期待什么呢。

      长街上结伴而行的男女从她身边擦过,他们眼角眉梢里的笑都带着点缠绵味道,刺得林蓁蓁眼里很疼。

      回了府,她坐在窗边,怔怔地看着窗台摆着的那碗水,是婢女捧来让她乞巧丢银针用的。

      水里倒映着一牙新月,弯弯的,一触即碎。

      她枕着月影,怎么都睡不着。

      翌日也没去学堂,让人去告了假。

      再去学堂时,一切都跟平常一样。

      她避开沈澹灼灼的视线,将紫毫笔搁到了笔山上,展开书册,一封信笺从里面被抖落出来。

      林蓁蓁下意识接住,指尖捏住两侧,就要如往常一样将信件撕碎。

      “别!”

      沈澹忙拦住了她,别过脸,耳尖染了红,难得的犹犹豫豫道,“你不打开看看吗?”

      林蓁蓁若有所感,心口砰砰砰直跳。

      她一下将信笺夹回书册,脸颊飞了霞。

      沈澹整理好神情,清了清嗓子,“你现在不看看吗?”

      林蓁蓁在四周好奇的目光里坐回身,不搭理他。

      沈澹默了下,弯弯唇角,大大方方地坐了回去。

      两人隔着不远的距离,都不说话,红着耳尖,像两只心照不宣的兔子。

      七月的日光穿过雕花窗,落在林蓁蓁的桌案上,勾勒出她斜后方某人的身影。

      她有些出神,用指尖轻轻描画着,像是被突如其来的馅饼砸到头上。

      忍了又忍,她还是没能忍住,在下学之前,悄悄地拆开了信,一口气读完,然后捂住脸,悄悄地笑开了花。

      世间有多少人能如她一般幸运,多年念想成真。

      她喜欢的人,也喜欢她。

      林蓁蓁心里欢喜得不像话,她不敢看沈澹,长长的眼睫一扬一敛,颤抖不停。

      既得所愿,云胡不喜。

      她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会试当前,紧要关头,沈家自然不可能上林府提亲,两人甚至都不好光明正大地往来,以免惹来家人与夫子们苦口婆心的训诫。

      两人悄悄地在学堂里生出默契。

      每每下学,就各自甩开对方的好友,悄悄私会。

      倒也没有什么越礼之事,最大胆的,也不过是拉拉小手,说些外人听起来没什么,两人细细咀嚼却都有些不好意思的私密话。

      林蓁蓁已经心满意足了。

      她抽了空子,将窗边常常望见的那轮明月绣到一对香囊上,送了一只给沈澹。

      在沈澹接过香囊时,被拉住了手。

      她轻轻挣了挣,没挣开,也就随他去了。

      桥下的流水静默向东,桥上的两人垂眸敛息。

      “蓁蓁,等会试完,我让我娘去林府提亲好不好?”沈澹又红了脸。

      可林蓁蓁的脸比他更红。

      她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只觉得他掌心的热度顺着手臂蔓延到她心尖,烫得她浑身发软。

      “我想去西州。”

      默了会儿,沈澹忽然开口,语气低沉。

      林蓁蓁点了点头。

      她知道沈氏一族多有儿郎从军,倒也没太惊奇。毕竟,沈澹其实,不是个读书的料子,但若是论及从军,学堂里却也没有几个比他骑射功夫更好的儿郎。

      沈澹见她低着头不说话,大胆地伸手将她轻轻抱在怀里。

      林蓁蓁的脸烧了起来,颇有几分不知所措,就听见他俯在自己的耳边,忐忑开口,“蓁蓁要与我一同去吗?”

      林蓁蓁懵了一瞬,就听见他自顾自道,“我伯父为我在西州军里谋了个职位,连院落都洒扫干净了,若你肯去,自然有地方落脚的。伯父他也会为你在州府里寻个合适的职位……”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

      西州州府里的职位,再好,又怎么能好过钟神藏秀,尽收天下学士的弘文馆。

      沈澹接下来的话,林蓁蓁没听清楚。

      她第一次意识到,与沈澹之间的阻碍。

      他与她,志向不同,相背而行。

      她从未去过西州,长安那般好,万国朝拜,是她住惯了的。

      沈澹见她不出声,放柔了嗓音,温和道,“别怕,我总会护着你的。”

      他顺势轻轻地在她额上落下一吻,“跟我一起去西州,不好么?”

      林蓁蓁低垂着眸子,心里隐隐抗拒。

      两人相顾无言,有什么看不见的嫌隙横亘在相拥的少年少女之间。

      林蓁蓁想了好些时日,都没有做下决定。

      沈澹也不逼她,见她苦恼得紧了,甚至还反过来松口,说若是她不想去,也可在长安等他几年,如今边关安稳,他去也不过是建功几年便可寻机调回。

      林蓁蓁默认了这种说法,鸵鸟一般地躲过。

      会试一过,两人就明目张胆起来。

      林府沈家的长辈也都知晓了自家小儿女在学堂里看对了眼,面上不说,心里都各有些意见。

      林氏多清流,难免嫌武人粗疏,沈氏多将领,也有些看不上叽叽歪歪的文官。但对上自家的小辈时都还是安抚居多,只说口头上先订下,让他们再相处相处。

      他们正大光明地约会。

      沈澹其实骨子里颇为矜傲,两人相处时,他总是将林蓁蓁护在身后,一应事务都由他大包大揽,不让林蓁蓁分心。

      林蓁蓁平日里的性子软,虽说有些不习惯,但也没觉出哪里不好。

      两人的性子、习惯不能说是有些分歧,只能说是毫不相同。

      但他们正是年少情浓,相处得极好。

      沈澹喜欢吃鱼,长安的酒楼里,属东角楼街巷的潘家酒楼做的一手好鱼,他便常常带林蓁蓁去。

      这日店里多送了壶果酒,沈澹不让林蓁蓁喝,自己倒是尝了半杯。

      他的酒量显然比他自己想象得浅,不多时眸光就迷离起来。

      林蓁蓁有些好笑,给他倒了杯茶,却被他一把拉坐到怀里。

      “蓁蓁……”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林蓁蓁耳畔,烫得她面红耳赤,她推了推近在咫尺的郎君胸膛,“你吃醉了。”

      沈澹抱紧她的胳膊,“我没有醉。”

      林蓁蓁忍不住笑,眉眼弯弯的。

      沈澹像是被迷住了眼,温柔得不像话地低下头,薄唇微启,吻上她柔软的唇瓣。

      有什么轰然在林蓁蓁脑海中炸开。

      她木木地没回过神,就被人撬开了唇齿。

      过多的亲昵让她屏住呼吸,稍稍挣扎起来,可惜越挣扎就被箍得越紧。

      跟醉酒的人是讲不了道理的。

      她有些受不住,索性伸手环住沈澹的脖颈稳住身形,对方就像是受到鼓励般地越发侵入,细细地啃咬吸吮,像是在品尝什么难得的珍馐美味。

      不知过了多久,才稍稍满意地松开。

      被闷得晕乎乎的林蓁蓁看清他带着湿意的眉眼里满是餍.足,气不打一处来,别开脸不看他。

      沈澹就寻到她白玉似的耳垂,压上薄唇,一下下地啄吻缠磨,喟叹不已,“蓁蓁,跟我去西州好不好……”

      林蓁蓁耳垂红得滴血,忽然就想放任自己。

      她在心里小小声答应着好,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

      十年寒窗,十年期盼,不抵意.乱.情.迷的一瞬。

      可她终究没有去成西州。

      林家长辈将她扣在了府里。

      他们将查来的东西丢到她的面前,让她考虑清楚再做决定。

      林蓁蓁颤着手,看着沈澹的过往。

      原来他曾经有过一个心仪的女郎,是他的表妹,生得是花容月貌,明艳娇憨,他自幼便喜欢她,两人很小的时候,就在双方长辈的心照不宣里定过亲。

      他那般地喜爱他心尖尖上的表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时候为她做过许多匪夷所思,胆大妄为的事。

      可惜最终他心爱的表妹移情别恋,与别家郎君暗生情愫,两家也因此不再来往。

      林蓁蓁微微弯下腰,将下颌抵在膝盖上,心里空荡荡的。

      她有些说不出话。

      其实那些都已经过去了,她想这样安慰自己,却又忍不住地想,沈澹呢,他真的能忘记自己曾经那样喜欢过旁的女子?

      林蓁蓁觉得有些不公平。

      为什么她这样晚才认识沈澹。

      可再一想想,若是她早认识沈澹,大约只会在知道他有心上人时避得远远的,断绝心思。

      林蓁蓁有点想哭,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难过。

      她觉得自己是在无理取闹。

      可心里就像是破了一个洞,冰冷冷的寒风像小刀子里往里钻,刮得她疼。

      林家人见她看完了书信,就将她放出来。

      林蓁蓁想去找沈澹,却又没有勇气。

      倒是沈澹先找上了门,

      还是记忆中那张意气风发的少年面孔。

      他看出林蓁蓁的心不在焉,主动问她怎么了。

      林蓁蓁不是迂回的性子。

      她忍了又忍,问他,“你还记得你那位表妹么?”

      沈澹的脸色一下难看起来。

      林蓁蓁啪嗒啪嗒地掉眼泪,自己都在心里看不起自己,她胡乱擦着眼睛,垂着头不说话。

      沈澹也不说话。

      两个人对坐了好久,他才替林蓁蓁擦了擦脸,慢慢地说,“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不会惦记一个弃我而去的女子。”

      那若是她过不去呢?

      这句话压在林蓁蓁嗓中,没有问出来。

      她自己都觉出自己的无理取闹。

      可就像是白玉有了瑕疵,她所期盼的,眷恋的,终究让她如鲠在喉。

      林蓁蓁控制不住自己,开始审慎地对待她与沈澹的关系。

      渐渐的,越发心惊。

      本朝风气开放,男女行走在街市上,并肩牵手的不在少数,沈澹从未有这个想法。

      他们的约会,从来都是沈澹单方面的决定,从未询问过她的喜好。

      她体质孱弱,最受不得香气浓郁的物件,也曾言明过,沈澹却送过她许多贵重香料。

      ……

      凡此种种,数不胜数。

      林蓁蓁从这段感情中冷静下来了。

      她觉得自己像是变成了个旁观者,静静注视着沉溺在情爱中的自己,只觉得那仿佛是个傻子。

      沈澹像是一无所觉。

      他照旧地与她相处,唇畔总噙着笑,语气温和又不容置疑。

      大约是沈家世代从军的缘故,他生了一副温和皮相,私底下近距离相处起来,却是说一不二的强硬性子。

      他用自己的方式对林蓁蓁好,却都不是她想要的。

      林蓁蓁有些迷茫。

      窗外高悬的明月被乌云与雾气遮掩,看不明晰。

      两人磕磕绊绊地在一起半年,沈澹便接到了西州的调令。

      会试早放了榜,林蓁蓁如愿以偿进了弘文馆,才发觉夫子们的说法有些夸张。

      弘文馆是招才纳士的所在不错,可整座弘文馆,足足可容纳数千人在其中,想要得到天子赏识,委实需要点运道。

      不过她心里倒也没多失落。

      弘文馆内多贤士,古籍珍本更是浩如烟海,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尾鱼,一只鸟,天高海阔,自由无比。

      沈澹辞别了她去了西州,每一旬日便会寄信来。

      表妹之事成了他们两人之间的禁忌,谁都不会再提起。

      林蓁蓁尝试着,试图潜移默化地将自己介怀的细节告知他。

      在她心里,沈澹未必不在乎她,只不过他那人太过自我,很难留意到这些。

      眨眼又是一年。

      边关风平浪静,沈澹趁着休沐,回了长安一趟。

      许久不见,林蓁蓁竟然有些不敢认了。

      他被边关的烈日晒得黑透,眸子却越发亮了。

      她甫一出弘文馆,就被人抱了个满怀。

      林蓁蓁又羞又恼,悄悄掐了他一把,沈澹却笑盈盈地看着她,用力的胳膊一点都没松,他偏着头,语气微微轻挑。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更何况整整一年,蓁蓁当真不想我么?”

      林蓁蓁在周围如芒在背的好奇目光里浑身不自在,小小声说了声想,便被他拉着一个踉跄。

      沈澹也没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心上人如此孱弱,他扶住林蓁蓁,有些懊恼,“在军中久了,手上力度把握得不好,你莫要生气。”

      他想了想,从袖袋里摸出一物,献宝般,“这是西州特有的将南花,西州的小娘子们都很喜欢,我特意给你带的,你闻闻看,喜欢么?”

      浓烈扑鼻的香气熏得林蓁蓁喘不过气。

      她捂住鼻子,脸色发白,“你先收起来。”

      沈澹愣住,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

      他有些委屈,但还是将香袋收起,伸手拉她。

      如影随形的香气侵略感十足。

      惊得林蓁蓁后退半步。

      两个人都愣住。

      没人想到,久别重逢的他们会是这般情形。

      林蓁蓁稳住心神,“我在潘家酒楼定好了菜肴,有你最喜欢的酿鱼,我们这就过去吧。”

      沈澹一下子缓了过来。

      他并肩走在林蓁蓁身侧,迫不及待地将自己这一年来的经历分享给她。

      他没有问林蓁蓁的境况,也没有留意到他每每挥动衣袖,林蓁蓁便会在浓烈的香气里更白了一分脸色。

      林蓁蓁寻了个机会,将他的香袋拿走锁在匣子里,才缓过来不少。

      两人许久不见,生疏过后,又都忆起曾经的甜蜜。

      沈澹忐忑地拉住少女的手,见她没有反抗,才将伸手揽住她,趴在她颈窝,压低声,“蓁蓁,我很想你。”

      林蓁蓁环住他的腰,闷闷地答道,“我也想你。”

      久别重逢的喜悦掩住那些生疏隔阂。

      林蓁蓁想,或许是分别太久的缘故。

      她忘记了一整年的失落想念,心焦惦记,全心全意地依偎在心上人怀抱里,闭紧了眼。

      短暂的重逢像是一瓢水,浇灭了燃起殿宇的一角。

      终究止不住拉杂摧枯的火势。

      沈澹重返西州后不久,林蓁蓁就病了。

      突如其来的重病将林府笼罩在死亡的阴云中。

      反反复复的高热煎熬,她都以为自己熬不过去了。

      伺候的婢女背着她小声哭泣,听得她心里烦躁。

      素日里积聚的想念如潮水般袭来。

      林蓁蓁想,若是沈澹在就好了,她的遗言,应该当面来说,而不是轻飘飘地落在纸面上。

      可她还是留下了信笺。

      一字一顿,还有些字迹被水痕洇得歪歪扭扭。

      林蓁蓁认认真真地换了几遍封皮,才将信封好。

      万幸的是,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

      林蓁蓁幸而活了下来。

      可这信却已经被寄了出去。

      她一连数日都焦心不已,生怕沈澹一收到了信,就控制不住地告假回长安。

      可整整一月过去了,沈澹都没有出现。

      每一旬日寄来的信也断了。

      他是出了什么事吗?

      林蓁蓁心神不宁。

      又过了半个月,风尘仆仆的沈澹才出现在她的面前,目光却有些躲闪。

      他说之前自己抽不出身,轮休时就急匆匆赶回来了。

      林蓁蓁信了他的话。

      直到某个恰巧时机,她从沈澹的同袍那里得知,军中有一惯例,若是家中亲眷出事,可临时告假而归。

      而沈澹先前未曾告假,只是因为,正值军中提拔的关键时机,他忙得抽不出身。

      林蓁蓁的心一下就冷了。

      她想到上回沈澹探望她时,忍了又忍,眉宇里还是有些不耐,他说,你怎么又病了?

      林蓁蓁又坐到了阁楼窗前。

      漆黑夜空无穷无尽,悬着一轮明月,亘古不变。

      曾照古人,曾照今人,将照来人。

      无心无情到了极致。

      她伸手碰了碰瓷盏,盏中的月影溃不成军。

      终究还是虚幻。

      林蓁蓁不懂,沈澹到底在想什么。

      若说他对自己没有感情,那是万万不能够的,但是,也仅此而已了。

      与他心中想的许多比起来,自己不过占了微不足道的一角罢了。

      林蓁蓁想了很久很久,还是展开信笺,慢慢落笔……

      下一旬日,果然就收到了沈澹口口声声悔过的信件。

      他的言辞无比诚恳,说只要她提出的,自己都会改。

      却没有一字提到他觉得自己哪里不对。

      林蓁蓁敏锐地发觉到了两者之间的不同。

      她觉出些疲惫。

      又一封书信寄出,林府就再也没收到过来自西州的信件。

      沈澹没有再挽留。

      隔着千山万水,他像是很快就从中走了出来。

      林蓁蓁也再也没有收到过他的消息。

      那几年,就像是他们偷来的一样,风马牛不相及的他们本来就不应该有任何交集。

      乍起的风吹皱池水,撞碎一池明月。

      水中的月再皎洁明亮,也不过是虚假。

      原来她爱上的,从来只是水中的幻影,没有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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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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