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入之旅》陶夜

12、12

　　不知道是因为内疚还是什么，顾家伦对小夏的态度十分温柔和真诚。他守在小夏床前，握着他的手，直到他再次醒来。两个人视线对上，看着对方，微笑起来。
　　韩寻波看不得这个，直接走出去站在门外。老夏也看不得这个，他很想上去把顾家伦的手从儿子手上掰下来，然后把他丢出窗外，但他也只能悻悻地走出去，站在门口生闷气。韩寻波站了一会儿，对老夏说，“我过去看看夏婶。”
　　老夏点点头，闷声说，“我到楼下抽根烟。”
　　韩寻波穿过两幢楼之间的长长走廊。长廊两边是医院的庭园，阳光灿烂地照耀在云杉树和五颜六色的香水月季上，闪烁发亮，与韩寻波阴郁的心情形成十足反差。
　　这件事情头儿起得惊心动魄，过程却悄无声息。老夏没有再说什么，夏婶是只要儿子好好的，什么都可以不再计较。在小夏看来，这简直是因祸得福。爹妈都保持沉默，不再强烈反对，顾家伦又每天都来看自己，态度好得不得了。
　　韩寻波也每天都来，有时候会碰到顾家伦。他留在这里的时间不长，说是最近课业实在很紧张，但只是十五分钟已经可以让小夏开心很久。韩寻波始终觉得不可思议——小夏的强烈情感埋在他温和性格的哪一个角落呢？没人发现在他的身体里竟然隐藏着一座火山。
　　有一天顾家伦走后，韩寻波看着小夏嘴角含笑，忍不住问：“这个人就这么好？”
　　小夏转头瞧他，一脸迷糊，“啊？”
　　“我在说，这个顾家伦就那么好，好到你跳楼也要跟他在一起？”
　　小夏眨眨眼。
　　韩寻波走近了，居高临下看他。
　　小夏咧嘴干笑了一声，“呵呵，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什么？”
　　“不是故意要跳楼。”
　　韩寻波挑眉。
　　小夏支支吾吾，“我没想……当时我爸说要找人砍阿伦……我不是着急嘛……想赶快去告诉他……我爸妈堵着门不让我走……一着急……就忘了……”
　　忘了自己家住三楼？直接从窗户走出来了？韩寻波眯着眼睛看他，“那你不是想自杀？”
　　小夏吓一跳，连连摇头，“没有没有！不是不是！”
　　韩寻波在他床前坐下，手摸着下巴，沉思。
　　小夏不知道他想干什么，眼巴巴看着他。
　　过一会儿，韩寻波问：“小夏，如果现在你爸妈叫你跟顾家伦分手，你肯吗？”
　　小夏迟疑道：“不会吧？我爸不是没说什么了吗？”
　　“他那是看你现在这付惨样，不想让你担心。”韩寻波平静地说，“等你好一点儿之后，如果你爸不让你们俩来往呢？”
　　小夏瞪大眼睛，“那我就跟他说，他要不让，我还跳楼。”
　　韩寻波脸沉下去，“别说这么没良心的话！”
　　小夏被他的表情震到，呆了一下，勉强笑笑，“呃……我开玩笑……”
　　韩寻波不作声。
　　良久，小夏讷讷道，“哥，其实阿伦人不错的。”
　　韩寻波看他半晌，叹了口气。
　　过了些天，韩寻波去学校帮小夏办了病休，又请孟婉老师跟他实习的电台打了招呼。虽然毕业典礼肯定赶不上了，但伤好之后仍然去电台工作的事不会有什么影响——所以说，人际关系是重要的。
　　再过了些天，夏婶出院了。
　　又过了些天，小夏身体恢复得差不多，开始复健了。
　　韩寻波觉得自己陷入一个困境。
　　顾家伦对小夏多了许多耐心，看他时眼神也柔和许多。也许从没有人这样爱过他，不要性命也要爱他，所以他被感动了，想要回报。但是他能坚持多久呢？韩寻波一直想找他摊开来谈谈，但是每次想到小夏就又退缩。他当然可以对他说顾家伦不是真心，可他没有证据。况且就算他有证据，小夏会介意吗？他说不定会说至少现在我们在一起！至少我现在开心！而且，为什么我就不能留住顾家伦呢？在你的眼中我真的有那么差不可能有人真心爱我吗？
　　……
　　韩寻波觉得自己再也无法预测小夏的反应，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可是看到那两个人在一起，他真的不舒服！
　　有一天，他推开办公室的门时，听到秘书跟助理在说话。他的秘书小声问，“老板最近有事吗？晚来早走的。”他的助理耸耸肩，“那不好吗？正好可以轻松一下。”秘书嘀咕着，“好是好，可是他最近笑都不笑的，看起来有点凉嗖嗖的。”“唉，也是啊……”
　　韩寻波故意弄出点动静，然后才推开门。
　　那两个人很快地分开了。
　　这一天，韩寻波很认真地反省了一下，发现自己放在小夏身上的心思真的太多了。他可以帮小夏做很多事，可是终究无法代替他生活。那孩子只能独自去爱一个人，独自去承担风险——楼都跳了，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韩寻波决心放下了。反正小夏的二人世界，他也很难插足，有时候在那里甚至觉得自己很多余。
　　夏天很快地过去了。
　　这几个月里，韩寻波专心致志谈妥了几件大生意。自小夏恢复后，他就很少去。平时见到老夏，老夏似乎也不愿多谈儿子的事情。韩寻波偶而想起来，会在心里暗暗哼两声：小夏这可算如愿以偿了……不过这念头也只是一掠而过。
　　韩寻波闷头把自己埋进文件里，不再多想。
　　秋天来时，小夏开始到电台上班了。他被分配去跟一个资历老些的女主持人搭档主持一个美食节目，正好是在每天傍晚下班时分播出。离正式上节目还有两三天，小夏就给韩寻波发来短信，详细地说明调频调幅和播出时间，并且郑重声明：“哥，这个时间你听广播只能听我们台，好歹要给我捧捧场，拉升一下收听率~”看的令人发笑。
　　几天后，韩寻波下班开车回家的时候想起来，扭开车载收音机，正好听到小夏绘声绘色地在描述一款煎牛肉与蘑菇配在一起的私家菜谱，那个女主持人作出一副垂涎欲滴的姿态，也不知是真是假。韩寻波听了一会儿，微笑起来。大概真的是自家的孩子自家看了好，韩寻波就觉得小夏的节目比别人的好听。这时候，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
　　等小夏的节目一结束，韩寻波就给他打手机。
　　对方兴致勃勃地接起来，“哥，你是不是刚听了我节目？”
　　韩寻波说：“你怎么知道？”
　　“那还用问吗？”小夏兴高采烈，“怎么样怎么样？说说感觉。”
　　“很不错。”韩寻波挖苦他，“又不是第一次，至于每次都问吗？”
　　“那怎么能一样，以前是实习！”
　　“哦，今天是小妾扶正，所以你很兴奋哦。”
　　“哥啊……”小夏开始撒娇。
　　韩寻波不理他，说正事，“你爹的饭店要搞特惠活动，在你的节目做做广告吧。”
　　“咦？”
　　“你们没有广告任务吗？”
　　“有是有，不过我还是新人，还不是那么紧迫啦。”
　　“既然正儿八经在人家那里混饭吃了，就还是做做好。反正我们也要宣传，正好让你们头儿也高兴高兴。”
　　“哦，好。”
　　“那你这两天找个时间把你们的合同带着过来找我。”
　　“哦，可是我还不会写合同。”
　　“你带着空白合同和价目表过来，我来给你填。”
　　“好啊。”小夏高高兴兴答。他本人完全没有经营头脑，但韩寻波十分清楚。广播电视行业说起来好听，收入也不错，但主持人们压力也很大，要拉广告。人脉广创收多的就很牛，提成也高；拉不到广告不但没提成，还常常被人说是光花不赚，低人一头。
　　有一次闲聊起来，老夏表示很不可理解，说：“我掏银子给他们台，他们才给小蹊几个百分点提成，那我干嘛不干脆直接把银子给小蹊？”
　　韩寻波笑着说，“成就感，成就感哪！”
　　老夏很无语的“哈”一声。
　　韩寻波想的很实际：小夏虽然有孟婉老师做后台，但毕竟不能事事都靠她，何况他自己也得给老师长长脸。现今社会，钱的声音最响。只要小夏手头上能有稳定丰厚的广告收入，业务上或是人际关系上出点小差错，单位里不会太在意，他在同事之间也不会没面子。
　　第二天，小夏果然乐颠颠带着空白合同和价目表跑到办公室找韩寻波。
　　韩寻波仔细研究了一下他们电台的广告刊例，选了几个点儿的品牌广告，抬头问小夏，“打几折？”
　　“哎？”小夏傻了。
　　韩寻波看他半天，笑了，“小夏，我是不介意支持一下你，可是我也不想让你们同事以为咱是傻子啊，是不是？”
　　小夏使劲挠后脑勺。
　　“他们也没告诉你？你出来时也没问问？”
　　小夏尴尬地摇头。
　　韩寻波指指办公桌上的电话，“马上打电话问，最低几折。跟你们领导说，我们是长期客户，给个优惠。”
　　小夏老老实实拿起听筒拨号。
　　韩寻波听着他跟频道领导一五一十说情况，又期期艾艾汇报关于“长期”的问题，低下头，忍着笑。
　　讲了好半天，小夏放下电话，非常匪夷所思地对韩寻波说，“最低四折！”
　　韩寻波点点头，“勉勉强强吧。”
　　结果填合同，算价钱全是韩寻波代劳，小夏最后就在经办人那里签了个名。这孩子还挺乐，揉着鼻子说：“闹了半天，生意就是这么谈啊。”
　　韩寻波心说：你可别以为全天下的生意都是这么谈的。
　　办完正事，小夏又赖上来，“哥，下月初五我要订桌请吃饭，别忘了！这可没几天了哦。”
　　韩寻波装不知道，疑惑地问：“什么事啊？”
　　小夏怒。
　　韩寻波哈哈笑出声来，“知道知道，寿星请客嘛，请同学还是请同事？”
　　“同学。刚去电台，同事还不熟呢，也许明年吧。”
　　“我还以为你要跟你那个阿伦过二人世界呢。”韩寻波揶揄他。
　　小夏撇撇嘴，“他最近很忙，我都一个礼拜没看见他了。”
　　韩寻波收了笑，看看他，片刻后揉揉他头，“好啦，放心，给你留最好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