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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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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寻波从来不向蒋文函打听事情的进展情况,他甚至都没问过蒋文函是否已经在酒会上跟顾家伦搭上话,——反正他是不会居中介绍的。
想知道结果很简单,看小夏的反应就行了。
男友移情别恋,小夏肯定会伤心,也许还有点伤自尊。让他郁闷两天,再带他出去玩玩儿,这事也就结束了,韩寻波是这么想的。果不其然,过了大概将近两个月的样子,小夏来找他了。韩寻波甚至连这都预料到了,说到底,小夏还能找谁去诉苦呢?
这一天,刚跟企划部的人开完会回到办公室,秘书就迎上来说,“韩总,小夏打电话找您。”
“什么时候?说有什么事么?”
秘书摇摇头,“半个小时前,没说什么。”
韩寻波看看跟在自己身后的蒋文函,对方耸耸肩。韩寻波没说什么,进去开始打电话。小夏很快接起来了,声音有些有气无力,“喂……”
“小夏,你找我?”
“嗯。哥……”
“怎么了?”
“你今天忙么?”
“还好啊,”韩寻波故意用轻松的口吻打趣他,“你又馋哪儿的菜啦?”
“嗯,哪儿都行啦。哥,我有事想跟你说。”
“这么郑重其事,什么要紧的事啊?”
“……晚上我跟你说吧。”
“好啊,那今天晚上请你吃清辉舫好不好?”
“好。”小夏答得心不在焉。
挂了电话,韩寻波想了一会儿,拨电话叫蒋文函进来,问他,“你跟顾家伦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还只是‘很谈得来的普通朋友’。”
“只是这样?”
蒋文函沉吟一下,说:“韩总,顾家伦这个人要么是很聪明,要么就是为人确实还不错,感觉不出他是轻浮滥情的人。他对我确实有好感,但他目前的情人依然是夏成蹊。”
韩寻波明白他的意思了。
顾家伦这是不想担脚踩两条船的名声呢。韩寻波很好奇他会怎么向小夏提出分手。当天下班后,韩寻波没有在办公室多停留,很早就出门了。饶是如此,等他到的时候,小夏已经在那里了。
这孩子一看就心事重重,没精打采的。
韩寻波别的不说,先要了一大桌子他喜欢吃的菜上来。俗话说:肚子饱饱,心情好好嘛!可惜以往的小馋猫今天是食不知味,拿着筷子划拉半天,抬头说:“哥……”
韩寻波竖起一根指头拦住他,“先吃!有什么事吃完再说,就算你不饿,我可饿坏了。”
小夏瘪瘪嘴。
说是没胃口,看韩寻波吃得香甜,小夏也不知不觉填了不少东西进嘴里。江浙菜本来就合他口味,肚子里有了底,心情似乎也真的好了些。
“呐,说吧!”韩寻波满意地向后靠,笑眯眯地开口。
小夏看他几眼,吞吞吐吐地说,“哥,你说,我要是跟我爸坦白我和顾家伦的事儿……”
韩寻波眨眨眼。
“你说……他能生气不?”
半天,韩寻波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我想……我想出柜。”
韩寻波倒吸一口冷气,脱口问,“为什么?”不是要分手吗?还出啥柜?
“嗯……因为……迟早也得说的啊……”小夏的表情犹豫不定。
韩寻波迅速在脑子里把这个意外情况过一下,觉得有点儿蹊跷。他平复了一下心情,耐心而镇定地问,“但是为什么是现在呢?”
小夏有点儿忸怩,“家伦想带我去他家。”
韩寻波皱眉,“去他家就去他家,为什么非得先跟你爸妈说?”
“不是,因为家伦他父母知道他的情况,”小夏急忙解释,“家伦说,去他家的话,就等于是在父母面前确定关系了。可是我爸妈连我们在交往的事儿都还不知道。”
韩寻波不出声。
小夏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继续说,“我都要去见他爸妈了,总得跟家里说一声……”
这下子,韩寻波知道顾家伦打的什么主意了:他连负心汉的名声都不肯担。他肯定是说希望能得到双方父母的认可,光明正大地跟小夏在一起。这种类似于承诺的话一定颇让小夏感动。但能这样做的前提当然是小夏要勇敢地向父母承认与男生在恋爱。顾家伦赌夏家父母不可能会高高兴兴答应。当然啦,一般的父母乍一听到这事儿,要么暴跳如雷要么哭天抢地,就算不是也差不太多。只要纷争一起,他就有机会了。到那时,他顾家伦随时可以急流勇退。他甚至还可能营造出让小夏终生难忘的情境:在巨大的压力下,为了不让恋人为难,默默离开,远走他方……诸如此类。
用这种“以爱为名”的方式来应对韩寻波的挑战,这个家伙无疑够聪明。而在整件事里,小夏充其量就是个炮灰的角色。
韩寻波捏捏眉间,叹了口气。
小夏看着他,忐忑不安地问,“不好吗?”
“如果你问我的话,”韩寻波点点头,“我觉得不太好。”
“……哦。”小夏低下头去。
韩寻波耐心地给他分析,“你跟顾家伦,毕竟认识还不到一年,也就大半年,对不对?普通人通常也觉得至少要接触一年的时间才能确定是不是就是这个人了。何况,人家那还是各方面条件都成熟的情况下。你们俩呢?现在都还是学生,以后会怎么样还不知道……”
小夏插嘴,“我们俩……”
“我知道你要说你们俩感情很好,不会变。我相信,别人也相信?你父母也相信?他们只会认为你们是年轻冲动。”
“……”
“另一条,小夏,你们俩都是男的!”
小夏看着他。
“是,你就是想过了明路!问题是,说完之后呢?考虑过结果没有?”
“……”
“你父母对这种事情的了解程度有多少?接受程度有多高?你至少得做点儿前期工作,给他们打打底,缓冲一下吧?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说完了,万一他们不同意,你是想甩手就走还是怎么的?”
“……那我要怎么给他们打底?”
“闲聊似的跟他们聊聊这回事,旁敲侧击一下,看看他们怎么想的。要是他们有抵触的话,你不是应该想点办法吗?比如说,找点电影小说什么的给你妈看看,勾勾她的同情心;或者引用点专家学者的话,别忘了加上头衔,你爸最佩服专业人士……总之,找他们的弱点、潜移默化。”
小夏无助地望着他。
韩寻波又叹一口气,“你都没想过是不是?所以我说,现在不是好时机。”
“……哦。”
韩寻波拍拍他头,“这种事急不来,计划好了再走下一步。”
小夏温顺地点点头。
送小夏回学校后,韩寻波自己想了一会儿,觉得话虽然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但还是不能对小夏放心。如果顾家伦坚持,再怂恿他一下,难保他不会又变主意。
但是,他又想,如果那孩子真地傻呼呼跑回家去坦白,也不一定完全是坏事。老夏和夏婶一向疼爱小夏,生气是肯定的,但多半不会对他怎么样。况且,韩寻波总有那么一点点怀疑,想着小夏从小性格就软,而且现在毕竟还小,对感情拿捏不准,假如老夏和夏婶训斥一番,劝慰一番,他能暂时放下也未可知。至于以后再喜欢上男或女,那就到时再说了。总之,拖得一时是一时。
不如顺其自然吧。
于是,韩寻波没有再追问小夏这件事。
也就是过了一周左右,到了开月例会的日子,韩寻波从房地产公司这边回总部去。以往这种时候老夏是从不缺席的,结果今天主管们在会议室里等了一刻钟还没见他人。韩寻波出去找,发现秘书也在猛打电话,都不通。这个秘书一直跟着公司走过来的,跟老夏和韩寻波都很熟了,说话也比较随便一些。看见韩寻波,开始小声跟他嘀嘀咕咕:老总中午接了个电话,急急忙忙走了,走的时候脸色不太好看,不知道在为什么事生气,脸色铁青……肯定不是公司里的事,公司这边挺正常……招呼也没打,我觉得像是家里有什么事……难道是包二奶东窗事发?呸呸呸,如果那样怎么会一副要发火的样子,必定会满脸憔悴和心虚……
韩寻波心里一动,马上想到小夏。大家都还在等,碰到这种情形,跟老总关系最近的韩寻波按理应该到夏家走一趟。但万一真是小夏的事儿,夏氏夫妇不一定喜欢自己在场;而且小夏见了自己,一定指望自己帮腔……韩寻波决定按兵不动,硬是跟着大家一起坐在会议室等了将近两个小时,直到老夏胡乱给秘书打了个电话说会议改期。
一直拖到周末,韩寻波才开车去夏家,借口也找好了,就说要请小夏帮忙录一部小说。
那是个周六的下午,有微风,不太热。小区的公共锻炼设施处有一些老头老太太带着孙子辈在玩,远远的有孩子的笑语传来。
韩寻波胳膊底下夹着本书,在夏家楼下的小区道边锁好车,准备走到单元门前去按电铃。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头顶上传来很响的撞击声,像是有什么人砰一声推开了窗户。他下意识地抬头看。
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叫,一个黑影落下来。
韩寻波反射地向后闪了一下身体。
最初的一刹那他以为是楼上人不小心推落了什么东西,但几乎马上就反应过来,那是个人。有人掉下来了。
很重很重的,砰的一声撞击在距他几步远的地面上。
韩寻波一时惊呆了。
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又似乎过了很长时间,他的耳朵里才灌进声音,是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声。
不知道为什么,韩寻波突然就明白,那个人是小夏。像个破布娃娃一样伏在地上的,是小夏!他看不到他的脸,只看到半蜷的身体,扭曲的有点不自然的手脚,头侧向下方,贴着地面。
韩寻波大脑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走到小夏身边的时候,他两条腿软的实在支持不住,一下子跪倒。有血从小夏身体下面流出来,韩寻波伸出手去,却不知道该碰他的哪个部位——他不知道血是从哪里流出来的。
周围很乱很乱,有人叫有人哭,有人扑上来。
韩寻波反射性地拦住那人,听到他语无伦次地在叫,“放开我!放开我!成蹊!成蹊!爸爸骗你的!成蹊!成蹊……”
是老夏。
夏婶披头散发地从后面撞上来,哭嚎着,“我的儿!我的儿!你这个老东西!你逼死我儿了……”
顷刻间,韩寻波完全清醒过来,立刻张大手臂拼命拦住老夏夫妻俩,大声喝斥,“碰不得,碰不得!夏叔夏婶,你们冷静点!”
老夏状若颠狂,却还认得出韩寻波,“寻波?那是成蹊,是成蹊呀!快救他!快快!快放开我!”
韩寻波把夏婶往他怀里推,对着他耳朵大吼,“夏叔你抓住她,我立刻打急救电话。别乱碰他,他不知摔到哪里。你抓住她!抓住她!”
老夏也不知道听明白了没有,胡乱抱住老妻,还想往儿子那里扑。韩寻波一只手死死揪住他,另一只手急急拨电话。现场乱成一团。有邻居上来帮忙架住老夏夫妇,不断劝慰:等医生!等医生!摔重了,不可乱翻动,会出危险!夏婶已经站不住了,脸色白得像纸,满头的汗和泪,直往地上出溜。
韩寻波放下电话,定定心神,颤悠悠伸出手去探小夏的呼吸。因为脸紧贴地面,他只能将手从他的颊与地面之间插进去,唯一的感觉,就是冰冷。大太阳底下,韩寻波不由自主打个寒战。手指碰到了小夏的鼻子,有那么一刻,他觉得那里什么感觉也没有,心脏忽地往下沉。他咬紧牙关,屏住呼吸,一动不动,许久,许久,指头上传来一丝极细微的,羽毛拂过的触觉。
韩寻波抬起头,笑得像哭一样,对老夏夫妇说:“他活着呢!活着呢!”
这时,救护车尖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