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02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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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上午十点四十分，第三节课。
数学老师单手抚过稀疏的头发，而后转身，左手握右胳膊肘上方，右手指拨弄下嘴唇，守在门口看黑板。
讲台上依次站开四名学生，高低不平面向黑板作答。
昨天发下一套试题，数学老师亲自拟题，今天就是讲题。
台下的学生等着上面的人，安静做着各自的事。
笔在草稿纸上速移，随后将答案填到横线上，连玟翻页。上课前新发下的数学试题，她已做了一半。
“同学们啊——”数学老师不摸嘴皮子了，环顾四下，“过两天是我们本学期第二次月考，这一次我们和市里一些学校一起。”
半数脑袋抬起来看他，他俯下身子，胳膊撑在身旁一摞书上，“这是一次很好的机会，看看我们在市里的水平，”他嘿嘿笑，圆脸慈祥可爱，“我相信我们同学是很优秀的，你们好好考，我回家多吃一碗饭！”
底下嘘声、笑声响起。
数学老师笑眯眯，站直身子接着看黑板，台上四人变三人了。
他走到少一人的位置上，歪头看解答过程，伸长胳膊朝讲桌捏一只粉笔，黑板上画两杠——嘟嘴。
教室外，班主任肖广华的身影出没。
周日有半天假，没他的课，通常巡视完早自习他就回家陪孩子。
“连玟，出来一下。”他朝数学老师点头，在后排压低声音喊。
后排两个空座，新来的女生和男生一样，来了半天就不来了。
班级同学目送连玟出去，数学老师望向肖广华，他摆摆手。
“好了，同学们看黑板，接下来的四道题是很精彩的。”数学老师抬手鼓掌，所有目光看向他。
教室外，肖广华带连玟往办公室走，“你婶婶来了，找你有点事。”
学校是开放的，但通往教学区还有一道大门，有门卫全天看守，上课期间，只有学生和学校职工能进出。
所以婶婶是惊动门卫，门卫电话班主任，这才得以入教学区。
“……有些事不是你们学生能解决的，不要勉强。”肖广华说，拐弯走向办公室。
教学楼的办公室均是两名班主任共用，此时屋里只有一个女人，不是老师。
比肩长一指的头发箍在脑后，形成又干又乱的逗号，半黑半白；皮肤黑黄，面部肌肉静止下，细沟横竖交错脸上。
是村长老婆何秀，她低头，双手来回揉搓，屋里徘徊。
“秀婶？”连玟喊她。
何秀抬头，嘴角抽动，目光死死钉在连玟脸上。
上次见面是清明节，连玟和连韬在田爷爷家吃饭，何秀和弟媳在厨房做菜，两人交集不多，寻常亲戚主客交流。
学龄前姐弟俩村子里长大，后来一直县城读书，放假也被接到父母身边，和村里人其实并不熟络。
何秀没有说话。
连玟再次开口，“秀婶，你找我什么事？”她走近她。
一言不发的女人陡然激动，一股下沉的力冲向连玟，“连玟你帮帮婶子，婶子要被他们逼死了，你打电话给你爸爸，你打电话给你妈妈——”她哭，粗大的手抓住细胳膊，连玟脚下趔趄。
班主任肖广华霎时转身关上门，防止叫喊声传遍校园。
“昨晚你叔叔打我，他要和你妈妈结婚，你快点打电话告诉你爸爸啊——”女人的膝盖落在地上，磕头，砸在女生怀里。
“秀婶你先起来。”连玟腮帮子收紧，她抬不起她。
“家长你冷静下，你不是说她爸爸出事了吗？”班主任肖广华两侧嘴角下沉，跨步向前帮抬，无用。
“你娘不要脸啊——勾引你叔叔，她要跟你爸爸离婚，和你叔叔结婚，狐狸精，怎么就让她进了屋。
“他俩个还睡了呀，死娘绝爷的，还没离婚就睡到一团，流臭水的臭婊子……”
办公室一墙之隔是四班，后排学生支棱耳朵，只听嚎叫听不出话语。
前排的老师皱眉。
办公室里，骂人的话不间歇地吐出，女人却是鼻涕泪水横流，夹杂愤恨表情，狰狞难看。
班主任肖广华拉扯她，叫她冷静。连玟松开托她的手，混乱的哭嚎辱骂中，“秀婶你安静点，我给我爸爸打电话——”
女生双脚宛若扎根地面，身体稳稳直立，衣服受外力抓拿，在她身上扭曲。
屋外阳光正好，光线贴窗框射进来，描下笔直的边线，浮尘在亮区打旋。
何秀安静了。
“你打给你爸爸，我跟他说。”女人瘫坐地上，手垂落身侧，额前碎发乱蓬蓬。
班主任肖广华推眼镜，鬓角泌细汗。
他给连玟爸爸打过电话，正是因为没人接，他才信了她，让她进来找连玟。
“嗯，秀婶你站起来，”连玟伸出手，“我去教室拿手机，我们到学校外面打电话。”
何秀双手撑地，自己站。
膝盖伸直、抬高上半身的瞬间，她身子摇晃欲倾，连玟扶住她。
然而，“看不见了——”她喊，手捧脑袋。
“站太快了，缓缓。”班主任肖广华伸手帮扶。
连玟看向他，“老师，我想请假。”
…………
连玟被叫走，办公室传来哀嚎，连玟回来，连玟又走了。
一切都在第三节课上，三班同学不知道发生什么。
数学老师下课就去办公室，出来面色不快。
第四节课响铃后，没人在意了，最后一堂课，上完就放半天假了。
校外快餐店，何秀在吃卤粉，她早上没吃，伺候完家里男人就来县城，一路找到学校。
连玟坐在她左边，手机在桌上，她们约定好吃完就打。
学校还没放学，系围裙的老板娘仰头看墙上的电视，戴帽子的老板进进出出，搬盘子、摆菜筐、烧炉子，忙忙碌碌。
何秀三五大口吃完卤粉，嘴角泛着褐色光泽。
连玟撕纸，递给她。
“打电话吧。”何秀抹嘴。
女人不识字，不会用手机。岁月刻画她的脸，眼角不笑便耷拉，两腮的肉自然下垂，露出的牙龈萎缩——
四十出头的女人。
连玟垂头，摁亮手机，“秀婶你想好怎么说了吗？”她说。
女人松弛的嘴角颤动，“我要告诉你爸爸，你妈妈要和他离婚。”
连玟按了一个数字，“然后呢？”
“她要和我男人搞到一起。”女人的声音放低，她不让老板、老板娘听到。
“然后呢？”手机按键声再响一回。
“要你爸爸好好管你妈妈！”
店外有拾荒老人背麻袋路过，捡走店门口垃圾桶的纸盒。
老板娘扫向她们，又收回视线。
宽大的黑红色校服敞开，衣摆遮住椅子，“如果他们要离婚，那是他们自己要离的，跟别人没关系。”连玟抬头，直视秀婶。
何秀拍桌子，“怎么不是！你妈妈就是看中叔叔的钱，你晓得吗？你叔叔开好贵的车，在县里市里都有房子——”她的脸在抽动，似笑又着急。
老板娘注视她们，电视机开始插播广告。
连玟没有说话，低头，手指摁了两次，“秀婶怎么知道的？”
“前几天你妈妈来我家，她走了天天和我屋男人打电话——”女人眼睛瞪大，更多的眼白露出来，“她不是偷汉子她干嘛天天找他!”
“你听到他们说什么？”
“昨天我听到离婚。”桌子震动，何秀在颤抖。
“也许只是说我爸爸和妈妈离婚，跟你们没有关系。”连玟再次直视她。
“那她干吗天天打电话？”女人鼻孔张大，她的脸朝前，“你妈妈走的那天他亲自开车送她到县里——他们上床了！”县城有宾馆！
“这不是真相，秀婶你可以先问叔叔，或者问我妈妈，之后再给我爸打电话。”女生没有移开视线。
“干这种丑事他们根本不会说出来，昨天我问你叔叔，他就打我！”
店外有轰鸣摩托车驶过，让女人的尖声不突兀。
“……现在可以打电话给我妈妈，问她，她不会伤害你。”
“她不会承认的——”
“你要听她说吗？”
热闹只能看一半。
老板娘目光回到电视上，女生拿手机站起来走出去，女人也跟着，等人彻底走出店里，她冲老公说，“造孽哦——”跟学生妹妹说这些事。
“怎么了？”老板一心干活，不闻不问。
“懒得和你说。”老板娘翻白眼，摁下遥控器。
…………
龙龙他奶奶太不会带孩子，林惠娜离开统共四五天，孩子身上就长满红疙瘩，回到家更是抱着她呜呜哭。
林惠娜心疼死了。
再相处一两天，她就受不了他奶奶了。
龙龙洗脸的毛巾她又给他擦脚擦身子，龙龙吃不下了硬要喂完，她自己上厕所洗澡不关门，她和男人在房间里她也要打开他们的门……
“你妈妈什么时候走？”男人回来后林惠娜摔抹布问。
老人带龙龙下楼耍，她在楼上做饭，如果让老人做饭，咸的只有她一个人能吃。
“发脾气了？”壮男脱鞋赤脚走在瓷砖上。
“没有。”林惠娜端起烧好的菜，往餐厅走。
壮男守在桌边，碟子没落桌，伸手抓肉，“你和她说嘛，我不可能赶她走。”
“这种事我怎么可能讲——”手机响铃，碗筷还没摆出来，“你先叫她们上来。”林惠娜去找手机。
作者有话说第26章 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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