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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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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栖平原身居关中扼要,其中形胜之地当属陈仓城。
陈仓地处金陵以西,城内外八水环绕,跨州越郡,乃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咽喉要塞。
天然的“葫芦口”使它成为入关的必由之处,是以不论前朝唐宗晋帝,还是奚合离措,对陈仓的经济扶持、军队武装上,都俨然比着金陵那边来。
正月初五这日,迎的是五路财神。
整个凤栖原上也不例外。
一大清早,陈仓城北开化坊上便是一派张灯结彩的热闹景象。
开化坊顾名思义,其中汇聚了三教九流。莫道是童仙举子、丹青相命,还是升秤走卒、时妖(*拐子)娼盗,只要有本事在这坊内立足,不拘于做的什么营生,用的何种手段,只要东家点头允许,万事都好办。
那么,这位能手握一坊财源的豪强正主是谁呢?
压根儿没人知道。
撑死了天的会有哪家管事故弄玄虚,指着苍天压低了嗓子道一句“上头的尊长,岂是你这腌臜泼才想见便能见的”?
日子久了,开化坊乃至整个陈仓城的百姓都默认,这位东家必定是仙门出身的隐世高人。
日头高挂时候,坊内最大的秦楼楚馆——铭潇楼也忙张起来。
这陈仓城的瓦子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每隔十年上元日,要以数条画舫载着各家才色双全的姑娘们环河献艺。铭潇楼今年准备搞一场大的,要将自家初次登台的流珠姑娘捧为名副其实的花魁。
这话一放出来,众人都来精神了。
不为别的,上元节老百姓闹花灯,可若是哪家王孙公子看中了花魁,就得‘点天灯’。
此天灯并非普通的灯。
它以仙门铸造灵元时剩下的边角料为源,以太白学宫里教习们所写的浮空咒为辅,这般费尽周折,也只够一盏普通的转鹭灯在空中飞一夜。
而凡人要得到灵元的边角料,要么祖上与仙门颇有渊源,否则就非得花了大价钱去求不可。
更不要说,正儿八经的点天灯,可指的是九千九百九十九盏凤舞转鹭灯齐飞夜空的盛景。
此等妙趣,非纨绔败家子不能为。
此时,铭潇楼正一手迎财神,一手张罗着画舫歌舞,忙得旰食宵衣,焚膏继晷。
龟奴们由徐掌事带着,聚在后墙根下清算年货,待管事点了头,便井然有序地卸了马车上的生鲜蔬果,扛在肩上从角门鱼贯而入。
来送货的是对花甲之年的老夫妇。
老爷子人看着精神,扬起个笑脸透露出老实巴交的本分人气息;倒是身旁的老太太有几分精明市侩,侧过身子撞了一下当家的,眼神里满是催促之意。
老头面皮薄,搓着手斟酌了半晌,还是徐掌事递了话篓子:“货都点好了,这么扭扭捏捏,还有什么事?”
老爷子踌躇一番,随即回身爬上马车。
牵车的骡子扯着脑袋望向主人,有些焦躁不安。
待老头跳下来,却是空着手满头大汗,讪笑着请徐掌事去车边看,似乎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没能搬动。
徐掌事有些不耐烦地上前掀开帘子往里一瞧,不由得瞪大了双眸。
天爷诶,饶是他在这开化坊混了半辈子,自认见过许多南来北往的稀罕玩意,却从未有如此大个头的蚌,盛满了整个马车。粗略一合计,这蚌口塞个壮汉进去都不成问题。
徐掌事连忙放下帘子,示意这夫妻俩给个说法。
这回,站在后面的老太太倒是抢先发了话:“咱们一大家子人多亏了东家和您众位照拂,才能有今日,我们可不是那白眼狼,这不,前几日暴雨,临淮河上涨了水,当家的得了这蚌珠便赶忙给东家送来了。咱们也知道东家见多了好东西,可这东西乃是天降的祥瑞,是东家的福德,我们少不得也要讨一份彩头,沾沾福气嘞!”
徐掌事摸清了对方门路,心底嗤一声,面子上倒还是扯了个笑脸,自己就把这个事儿拍板下来:“行了,咱们东家是位大善人哪,心里早就惦念着你们这些边呀角的也得过个好年。哝,这是刚才货物的结算,这一份红封是东家给的岁钱。赶紧回去置办置办,我瞧着婶子这身袄也该换得艳丽些。”
老妇人眯眼往那红封里瞅,竟是货钱的三倍有余,直乐得有牙没眼。
待到几个龟奴合力将蚌抬到徐掌事屋里,最后一丝阳光也窜没了影儿。
也不知道这徐掌事抽的哪门子疯,非要把这么个玩意搬到自己床边。搬完了,便不耐烦的将人都给轰走,闭门闭户地不知鼓捣些什么。
晚饭时候,丫鬟来喊了两次,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等到发现不对劲,已经是第二日晌午。
鸨母因着账目的问题亲自推开门,愣了片刻一声尖叫便当场吓得晕死过去。
只见屋里满地都是流成汤的血液,衣服已经烂成了碎布片,混着细碎的肉块,脏器和皮屑泡在血水中,一只眼珠子还在那里头来回滚动。
鸨母都晕倒了,便有人跌跌撞撞跑出去报官,还有眼尖的瞥到血水里床头边,散落着大小不一的珍珠,成色虽不怎么样,对穷人来说绝对算得上是一笔可观的财富。
哪还有人注意到,昨日还在屋里的蚌没了。
约摸小半个时辰,官府的人被撤掉,反而来了一批玄镜司的人接手。
这玄镜司乃是四大仙门在人世成立的一方司署,全名“玄镜十八司”。
司内收的皆为气海雪山被废的江湖人。
听闻都是朝中榜上有名的要犯,有那么几位嗜杀成性,身上背着数不清的人命官司。
仙门这一手虽让他们免了死罪,却也用天地法则将他们永世束缚在这一方司署中。还亲手断了他们的仙路。
一朝入内,寒衣胡靴,长弓竹箭,圆月弯刀,连面上鬼魅一般的犄角面具皆有术法。
唯有一心听从仙门的吩咐做事,美其名曰“赎罪”。
此次为首的乃是一个叫周绍的中年男子。
这帮人都带着鬼面辨不清长相,只是周绍生得格外人高马大,气势上便压过了一干人等。
仔细查看了屋内的状况,周绍眼中便泛起了异光。
他斟酌片刻,道:“这恐怕是一种疫病。”
被叫来问话的鸨母苦笑都装不出来,心说你可别唬我,谁家的疫病搞得像杀猪剁肉馅一般,难不成还是那徐掌事自己剁了自己?
周绍没管她信不信,只接着说自己的:“染了这疫病的人,初时外显发热,五脏六腑慢慢生出寒气,严重时通身会生出肉桂色的鳞片,其上开始发出水泡。这些水泡痒到极致忍不住抓破后,变成褥疮,便有阿鼻地狱一般的疼痛,令人疯魔痛哭,直到死亡,水泡破裂,里面却会涌出一颗颗珍珠。”
鸨母听得胆战心惊,胃里直往上泛酸水。
周绍看渲染地差不多了,便环视一圈,露出个古怪的笑容。
“那么,谁能告诉我,此地该有的珍珠,现在何处?”
没人站出来承认,也没人想要检举。
这便是周绍此行最坏的打算,如今倒是应验了。
知道杵在这里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结果,周绍例行做完取证之后,便清点当时在现场的人回司署。
按他的想法,本该封了铭潇楼,谁知背后这东家似乎碰不得,仙门尊长们反而要他莫生事端。
周绍离开时,铭潇楼正中央的戏台上正热闹。
一青衣装扮年轻女子登台,身段窈窕,唱腔婉转妩媚中夹带一丝幽怨,时断时续,功底深厚引人入胜。
鸨母见了,误以为周绍好这口,赶忙介绍起来。
“这出戏名为“鲛人泪”,哝,刚走的那桌酒徒就是写戏文的先生。乃是没钱赊账所作,咱们东家也甚是喜欢,还想重赏那醉鬼,可惜老匹夫不识趣儿的很......”
“云梦有雪寸寸入白头/天河沟堑,竟有海雾蒙蒙/前尘辞长夜,无眠上高台,故园莫复/唯有鲛人在岸,对月流珠/”
周绍听着唱词颇觉新鲜,向鸨母指去的方向张望,只瞥到一抹黑衣白发的残影。
待回到司署驻地,周绍免不了将此事向各家仙门汇报一番。
他今日掌握的消息便是从卿天宗传来,想来此事并不简单。
周绍这人,向来坚定性恶论,因而对于这种反常又恶趣味的时疫,不带犹豫地就将事件定性为人为。
或者说,是邪崇作祟。
玄弥明净链接好各方,镜身一闪,一阵雾气便附在上面,隐约可见一个中年男子靠近。
周绍垂下眸等各位仙尊发话,他向来做事稳妥。
白石生率先道:“此次,鲛人泪已堂而皇之入我山门,袭我弟子。此物果如传闻一般不惧术法,像是冲着仙门来的。凡间这位掌事一死,恐怕要不好......近来陈仓城内可曾发生过什么怪事?”
周绍心中一震,语调倒是毫无波澜。
“那倒是未曾,只是徐掌事身死落了一地的珍珠,让好些人眼红偷了去,变得有些棘手。只怕往后穷人家得了疫病,也不向官府上报,打起发横财的主意来。”
仙门一时沉默,还是烂柯山那位心肠软,开口感叹起来。
“世事难,百姓若是有活路,也不会如此冒险偏向虎山行。”
又有人发话,听声音是子午谷那位,透着一股气恼。
“徐掌事死前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何人?”
“说是昨日午前在验收采买的果蔬,与一对供货的老夫妇有接触”,周绍说到这里,略做停顿又道:“说来诡怪,听铭潇楼的龟奴说,徐掌柜昨日收了这对老夫妇赠与的一枚蚌,那个头儿能塞进去个人,可今日我去查探,并无此蚌踪迹。”
事出反常必有妖。
白石生追问:“查过那对夫妻?”
周绍笑了:“查了,山中并无此户人家。不只是老两口,连他们的儿子儿媳,都与户头对不上,六十年前便已经绝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