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名捕哨向]般若》赫雷斯Jerez

46、第 46 章

　　崔略商一直认为自己的记忆力算是不错。
　　因为他总是会记得很多年前很多事情的很多细节。
　　比如那个下雨的冬夜，刚到汴京落脚的他路过了一家面馆。
　　里面传出的食客们有些喧闹的声音，莫名有一种很温暖的感觉。
　　在门边的角落里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他随意地点了一碗汤面，谷物被蒸煮过的、热气腾腾的样子，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会抚慰人心的。
　　这时候店门再一次被拉开，店里的客人并没有多少抬头去留意是谁和自己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内短暂相遇——大部分人也不太在意。
　　只有崔略商注意到了这个新来的客人。
　　是一个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男孩子，长得娃娃一般精致。
　　却是坐在一辆轮椅上。
　　轮椅对他而言应该已经是生活的必需品，他操纵起来非常熟练，越过门槛的时候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也选择了一个靠角落的位置，和来点单的服务员要了一碗素面之后就从身边拿出了书来读。
　　在一片人间烟火之中，他显得是如此安静，像黄昏掠过初上的万家灯火，停在湖边树梢的白鹭。
　　崔略商翻出了自己的钱夹，招手叫来刚才给那孩子点过单的服务员，点了瓶冰啤酒，又塞了一张钞票拜托她在那孩子的面里加一个荷包蛋。
　　“就说是店里给的吧，不要说是我。”
　　店员奇怪地打量了他几回，才收了钱走了。
　　吃完了面，他就着瓶口喝了两口冰啤酒，便见那孩子朝着自己的方向过来了。
　　他的轮椅在狭窄拥挤的过道里经过，没有惊动沿途任何一个客人。
　　崔略商马上意识到，自己这份爱怜大概是放错了地方。
　　小小的轮椅就停在自己的桌前，那孩子将一张钞票放在桌上。
　　和崔略商给服务员的面额是等值的。
　　“多谢招待。”
　　声音还很稚嫩，但却是清冷的。
　　崔略商没去接那张纸币：“店里的客人有好多呢，不见得是我吧。”
　　“如果不是您的话，您不会这么回答我的。”那孩子没什么表情，“况且，我相信自己的判断。”
　　崔略商扫了一眼店内——并非是服务员透露，能在短时间内从这么多人中找出他来，的确需要很强的观察推理能力——而他显然对此颇为自信。
　　这孩子并不简单。
　　只是……
　　“所以为什么要还给我？对我来说，不过是随手的赠予，对象是任何什么人，并无所谓。”
　　“可对我来说，这是不需要的东西——我希望每一份所得都来自于自己的努力，而不是他人无用的怜悯。”
　　崔略商的手指扣着酒瓶，没有拿起来。
　　他突然觉得在这孩子面前喝酒不好。
　　原以为这孩子是把自己的举动当作了羞辱，仔细想来，他分明是接受了来自他的好意。
　　被他拒绝的，只是依靠他人这件事而已。
　　如若不然，崔略商收到的应该不会是一张纸币，而是那个不知道被煎得怎么样的荷包蛋。
　　“是的，你不需要。”想到这，他笑了起来，“可是我还是会存怜悯之心，也会有需要我赠予的人……而这样的人，世界上总是更多一些。”
　　“正是因为如此。我不想仅仅做到不需要他人，我想……成为一个在他人需要的时候，被需要的人。”
　　那坐在轮椅上的孩子，背脊始终是挺直的。
　　说着这样的话，他丝毫不以为意，像是稀松平常理所应当。
　　崔略商头一次对一个孩子的经历产生了好奇。
　　天意生而为铁，而经命运锻造为钢。
　　他自己目前为止的人生也并不算顺遂，可他惯于对生活给他的所有酸甜苦辣照单全收。
　　这是他与之抗争的方式。
　　而今天，他见识到了另一种。
　　“不辛苦吗？”
　　崔略商忍不住问。
　　他的轮椅上没有把手，也就是说，他连轮椅都不要人推。
　　只是这一件事，他要付出的努力便已数倍于人。
　　似乎没有人这么问过，那孩子听到这句话时怔了一怔。
　　“他们都觉得我应该直接放弃。”孩子的语气中似乎有一点点委屈，“没人当着我的面说过，但我能感觉得出来。”
　　不能向身边的人去诉说，而只能在一个下雨的冬夜，说给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尽管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特别想和眼前这个青年人多说几句话。
　　“如果你无法行走，又不愿只停留在原地的话……”
　　那眼睛里藏了风霜的青年把桌面的钞票拿到了手上，灵巧地将它折叠了几下：
　　“就只能像……它一样。”
　　一只纸质的飞鸟从青年的指尖扇动着翅膀飞了出来。
　　“我一看到你的时候，就想起了空中的鸟，它们飞翔的时候，并不需要用到双足呀。”
　　那只飞鸟飞进了孩子的掌心，那张精致而没有太多生气的脸上，慢慢有了些笑容。
　　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漫烂样子。
　　之后，那孩子还是重新拿了一张纸币放到桌上，低头致谢离开。
　　却是小心地把这只纸折的飞鸟夹进了带来的书里。
　　崔略商看着那孩子自己推着轮椅出了面馆的门，将眼前这张新的钞票也折成了另一只飞鸟。

　　他的意识再度清晰起来的时候，身上切叶蚁的行迹已经全部消失不见。
　　“崔各田。你替大连盟在六扇门的卧底任务已经结束了。”眼前的男子握着他的手，笑了笑，“自我介绍下，我姓杨，单名一个阴险奸诈的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