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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 3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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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过对于陈日月而言,一开始只是一些图像。
他依稀记得自己被套上米白的粗麻衣,粗粝的材质在皮肤上触感很不舒服,他很想脱掉,却看到所有的人都穿着和平常不一样的衣服,非黑即白。
每一个人都会来到他面前,摸摸他,甚至抱着他哭泣流泪,那些人的表情都是模糊的,但他隐隐约约知道,这不是一个能笑的场合。
那时候还有两三年才成年的姑姑也抱不动他,只得拉着他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带着他向来人鞠躬。
他知道这个叫做难过,每个人都很难过。
人难过的时候,是会哭的。
很长一段时间他和姑姑被寄养在不同的亲戚家里,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换一家,他甚至有点记不住这些亲戚和自己的关系。
再大一点之后,也不想知道这些人和自己到底是什么关系了。
姑姑时常微微低着头,把曾经那个爱笑爱闹的花季少女藏到了看不见的地方。
他知道姑姑有的时候是很难过的,可是她不哭。
姑姑说过,眼泪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
所以他也和姑姑一样,把一个肆意任性的孩子在自己的心里埋葬了起来。
上面竖起了很多很多木头做的墓碑,刻了很多他人对那个虚假的自己的评价——
懂事、成熟、乐观,或者什么其他的词语。
同时他知道了另一件事,不是每一个人,难过的时候都有资格哭。
姑姑成年之后,他们接受了自称是父亲朋友的人的帮助,同时也得到了一笔钱财,离开老家,搬到汴京来住。
车子开在青海湖边的公路上,他在车窗边看到了一群羚羊。
黄褐色的身躯,短小的角,雪白的臀部。
那些羚羊一边吃着草一边小心地望着四周,一有点风吹草动就紧张得不行。
活得警惕又辛苦。
但它们在草甸上看上去却是那么自由。
来接他们的司机大哥特地停了车,让他下去看看那些羚羊,然后告诉他,这种羚羊叫做普氏原羚,现在也不是很经常能见到的。
“算是运气不错。”
他听司机这么笑着和他说,心里想,也许吧。
来到新家的第一个晚上,他梦到了自己的父母。
母亲抱着还很小的他,坐在副驾驶座上,父亲开着车,指了指前方的石滩给母亲看。
车窗外有一小群普氏原羚,从他们的眼前跃过。
汴京城的生活节奏比起老家要快很多,姑姑早出晚归,他经常一个人在家,适应起来并不是那么容易。
直到有一个和他同龄的孩子像是要躲避什么人似的奔逃到他家门口。
他的新朋友叶告有着很特别的地方,可他无法感觉到他的特别。
所以在叶告遇到困难的时候,他没有办法对自己的朋友施予援手。
于是他查到了特殊学校的存在,逃课翻墙进去旁听——
他想要对这样的现象更多些了解。
结果被一位坐在轮椅上的年轻人发现了。
陈日月以为自己会被赶出去,没想到那位表情冷淡的年轻人给了他一张磁卡,让他从正门光明正大地进来,还给了他一张课表,让他可以自己选择时间来。
他回去和叶告说,自己也遇到了帮助过他、时常被叶告念叨着的“公子”。
还有讲课很清楚也很有趣的铁警官,他在课表上标出了所有他的课。
在学校听到的很多知识,让他觉得他和那个特别的世界也并不是那么遥远。
直到那一天。
在强大的精神力威压之下,他突然回忆起了父母出事的那一天,也有类似的感觉。
像沉重的山峦压在自己身上,完全喘不过气的感觉——原来他并非对那时的事情全无印象。
威压被撤掉之后,他跑出了教室。
并非完全出于害怕,而是他开始犹疑和动摇,这到底是不是一个他应该接触的世界。
他在这样的力量面前,实在是太过弱小。
再一次感到这种带有绝望的无力,便是叶告突然冲出来拦在自己身前的时刻。
之前发生的事情在他的记忆里已经有些混乱,唯一清晰的是自己侧躺在地上,视野里有叶告比同龄人略高些的背影,还有他身边一只小小的、有着棕色毛皮的动物。
他知道,这是马来熊,是叶告的精神体。
它在害怕,叶告也在害怕。
他想要帮他们。
但是他没有任何办法。
石滩上的小男孩有些涣散的眼神开始慢慢聚焦,但眼眶里却有泪水溢出。
他开始嚎啕大哭,似乎要宣泄掉这数年来所有他所遭遇但说不出来的委屈和心酸。
周围的一切都在颤抖,大地在他身下发出低沉的轰鸣,可随后都慢慢平静下来。
水流很温柔地渗透到石滩的缝隙中,将眼见着要崩塌的所有都稳住了。
青海湖的碧蓝和浓烈的阳光都渐渐模糊了起来,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累。
那个男声语调还是那么柔和:
“好好放松一下吧,这几天辛苦了。”
嗯。
他在睡着之前回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