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求必应》大了个葵

1、上辈子的宿敌

　　凌晨一点，街道上早已找不见人影，派出所的小询问室里却“人满为患”。
　　一群脸上或多或少都挂了些彩的年轻人神色各异，盘踞在屋内的各个角落。四个大老爷们儿把询问室的沙发挤得满满当当，大腿贴着大腿，光看也知道坐得不会多舒服。
　　“哎，你他妈非搁我们这挤什么玩意儿？”被挤在中间的油头小年轻语气不善地低骂道，说话的同时还用肘部攮了攮他左边的鸡窝头，“嘶——操，疼死爹了。”
　　他扯到了肩膀上的伤，顿时疼得龇牙咧嘴，然而下一刻他那油亮得像一周没洗的额发又从头顶掉了下来，搔得他眼睛猛眨巴，整张脸跟癫痫发作了似的，不停抽搐。
　　“老子爱坐哪坐哪，要他妈你管！”鸡窝头男反骂，毫不客气地挤了回去。
　　眼看两人之间气氛又不对了，对面工作桌后的警察立即出声制止：“都消停点！没打够去拘留所打！”
　　喝过一声后屋子里人明显老实不少，于是警察同志又摘起了桌上座机的话筒：“下一个谁？”
　　这次油头小年轻搡得是他右手边的人了，“磊子，你要打给谁啊？”
　　他右手边的高个儿从坐下来就一直歪个头，捂着自己的左腮帮子不吭不哈，现在被好兄弟问起才没好气地回了一嘴：“打个屁，不打了。”
　　“别呀兄弟！你还真想陪我在这拘着？赶紧交了钱走人啊！”油头小年轻扯着他兄弟嘀咕，“你不是有个那什么……就有事没事就来找你麻烦那个！你先让他把你捞出去再说呗！”
　　他话说完就见他兄弟闷不作声了一小会儿，然后视死如归地放下了自己捂在腮上的手——尽管从嘴角到腮帮子那一片肿得老高，但仍然可以看出这男孩容貌俊逸过人，五官深邃立体，浓眉朗目间暗含张力和侵略性，乍看上去有点混血的味道，。
　　“妈的。”他嘟囔着骂了声，随即朝警察报了一串电话号码。
　　“你叫什么。”警察问。
　　“吴磊。”他不耐烦道，说完就黑着一张脸，硬挤着躺在了沙发靠背上。

　　老实说，吴磊也不知道那人愿不愿意来替他交这一千好几的罚款，他和那人非亲非故，关系又这么糟糕，那人脑子进水了才会在大半夜赶到派出所来交钱领人。
　　但就像他兄弟赖子说的那样，他可不想在这拘着，于是这通电话他就是硬着头皮、抱着试试的心态也得打。

　　嘁，真他妈背到家了，上个网也能跟人干仗。
　　都怪赖子这傻逼，打个游戏死就死了呗，非嚷那么大声，跟杀猪似的，结果吵得坐他们对面的鸡窝头不满，拿着汽水罐就砸了过来。
　　眼看兄弟被欺负，吴磊当即就不服了，反应得比赖子还快，抄起桌上的小烟灰缸就要和对面碰一碰，可没想到对面又呼啦啦站起来了四个精神小伙，吴磊和赖子这才知道他们是来网吧五黑的。
　　以少打多的事吴磊和赖子以前上学时也不是没干过，输人不输阵，何况吴磊还在这家网吧上班，这种场合下跑了还怎么做人？
　　所以结局就是一群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打得鼻青脸肿，还砸坏了网吧的几台设备和椅子，最后被扭送到派出所来了，让他们交罚金和网吧的损失费。
　　赖子不肯给他那酒鬼老爹打电话，叫了个认识的兄弟，兄弟却说睡着呢，明早再来捞他，也就意味着赖子今晚在这呆定了。
　　他在这一区的片警面前都快混成个熟脸了，每回滋事打架进派出所也就是治安拘留的处罚，对这种事早就见怪不怪，但吴磊不一样，今晚还是吴磊高中毕业后头一回把自己闹进局子里来。

　　约莫二十几分钟后，询问室门外传来了不慌不忙的脚步声。
　　“你好，我领人。”脚步声在门口停住，而后一个圆润沉稳的声音响起，引得一屋子的人向外看去。
　　来人穿了一身橙红色的抢险制服，腰上紧箍着腰带，看得出人很瘦，但腰杆却挺得很直。他裤脚整齐掖在黑色筒靴里，一双腿并拢了立定在门口，站姿极为板正，即使是在大半夜也看不出一丝疲态，精气神比屋里某几个垂头丧气的小年轻看着还要足。
　　那人鬓发处有湿意，脖子上还糊着未干透的汗水，虽说现在是炎炎夏日，但显然也是匆匆赶来的。
　　“哟，消防同志啊！”警察见了他，脸色也比刚才要好看一些，“这身衣服过来，是刚出完警？哪儿出事了？”
　　长夜漫漫，这警察好奇多问了一嘴，打算增加自己后半夜值班时和同事的谈资。
　　“高速路上大货车侧翻了，刚清理完现场。”来人淡淡道。
　　“噢，辛苦辛苦，”警察连连点头，又笑问，“那您是哪一位，领谁？我这刚打了好几个电话，有点对不上号。”
　　“罗云熙，我领吴磊。”他说着，眼神随之从警察那边挪走，在一屋子人里找起吴磊的身影来。
　　这人面容锐气十足，骨相凌厉如锋刃，对上视线的瞬间就叫吴磊不禁心里一颤，连嘴里还□□着口腔壁的舌头都乖乖放了回去。
　　单看形状，罗云熙的眼睛绝对属于温情那挂的，但他此时的眼神却凛栗刺骨，只是平铺直叙般瞥了吴磊一眼，就叫那人好像老鼠见了猫。
　　“…钱算我借的，回头还你。”吴磊躲开他的眼神，不屑地说。
　　罗云熙没应声，只是盯了他一会儿，然后问警察：“他犯了什么事？”
　　他这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登时令吴磊不爽，扭过头小声埋怨，“来都来了，还他妈摆出一副棺材脸，吓唬谁啊。”
　　“在网吧斗殴，砸了人家的东西。”警察解释道，“他是你什么人？这大半夜的爹妈不来，把你给喊来了。”看着这态度极差的小子，警察又皱眉问罗云熙。
　　“我——”
　　“这是我叔！”
　　罗云熙才张嘴起了个头就被吴磊一嗓子噎了回去，弄得屋子里的人都有些意外。
　　这人…这人看上去有三十岁吗，真是你叔？
　　赖子扯着破了口子的嘴角咻咻笑了两声，就听吴磊撒着火跳起来嚷道：“有完没完啊，来的人是不是我爹妈和你们有鸡毛关系？人民公仆管的比他妈居委会大妈还宽！”
　　“嘿——”警察听见吴磊出言不逊，登时支起了眉毛，但还不等他开口训斥，站在门口的罗云熙先两步就跨到了吴磊面前，半点拖泥带水都没有，直直甩了吴磊一个耳光。
　　“我操！”赖子一看这情形就要往起蹦，却被身边的吴磊伸出一只手给按住了。
　　只见吴磊压低了脸，肩头微微颤动，过了好半天才抬起头来，狠狠磨着槽牙对着罗云熙说：“你滚，老子不要你捞了。”
　　但罗云熙并没有理会他的敌意，而是转向了还有些没回过神来的警察：“罚金多少钱？”
　　“哦，罚金加赔偿金一共一千六百七，只收现金，街对面有自助银行。”警察回他。
　　罗云熙点头，然后利落转身，出门，不出五分钟就取了钱回来，把钱交给了警察。

　　“算了磊子，好歹能出去，你先回去吧。”赖子用肩膀头顶了顶吴磊的，在他耳边小声说。
　　吴磊脸上还挂着红通通的掌痕，任谁看也知道他挨得这一巴掌可真不是做做样子，那位名叫罗云熙的消防员手下一点也没放水。
　　他杀气腾腾瞪着罗云熙，但那人却依然站得如一棵落叶松，腰杆笔直，神态自若，仿佛感受不到身侧人要吞人的气势。
　　…太他妈讨厌了！他几年前怎么会觉得罗云熙这丧门星一表人材！
　　直到该签的字也签完了，面色阴沉的吴磊都要走出询问室时才听罗云熙又叫住了他。
　　“等等，”罗云熙不愠不火说，“我交了钱，但没说你可以走。”
　　一只脚都迈出了询问室的吴磊刹时愣住，迅速回过头问：“你什么意思？”
　　不过这次罗云熙也忽视了他的话，对着警察说：“同志，麻烦你们务必按处罚再扣他两天，让他长长记性。”
　　说完罗云熙向警察半鞠躬，然后昂首阔步离开了询问室。他走起路来足下生风，背影那叫一个飒爽潇洒，连警察都忍不住目送他出了派出所的大门。
　　“罗云熙！罗云熙！你他妈是不是神经病！”吴磊追在他身后火冒三丈地叫喊，结果被其他警务员架着往询问室回，气得他离地的双脚乱蹬，踹得墙壁上多了一瓣又一瓣的鞋印子。
　　“别闹了，再闹多拘一天！”警察毫不留情呵道。
　　赖子忙把吴磊拖回了沙发上，安抚道：“哎，哎兄弟，我们好汉不吃眼前亏！”
　　他妈的，罚金都交了，还要警察关他，罗云熙这王八蛋分明就是来整他的！吴磊一张脸憋得通红，心想自己真是欠得慌才上赶着打电话给罗云熙，让他来把自己气个半死。
　　他想起那人离开时拽得二五八万的样子就恨得牙痒痒，于是喘着粗气愤声啐了一句“呸”。
　　罗云熙，老子和你上辈子一定是不死不休的宿敌！

　　翌日中午临近饭点警察才把吴磊和赖子放出来，这一宿关得两人既睡不着觉也没吃的，又困又饿，大夏天的，他俩走在阳光灿烂的街道上都两眼冒金星。
　　两人在附近找了个苍蝇馆子吃了顿午饭，赖子说他得回家补一觉，正要提脚又被吴磊拽住，“我过两天才发工资，接济兄弟两根烟吧。”吴磊笑道。
　　赖子打着哈欠把自己剩下那半包烟都扔了过去，吴磊喜笑颜开道了句“够意思”，然后扫开辆共享单车，朝自己住处骑去。
　　车将要骑到住所，正好路过罗云熙所在的C城南城区消防中队，吴磊一个捏闸，把单车停在了人家的电动折叠门前。
　　想起某人冰冷无情的臭脸吴磊就一肚子熊熊火焰，他向消防队里面望去，连眼睛都半眯上了，好像跟这地方都有仇似的。
　　他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然后随手从路上抓了个擦肩而过的男人借了火，点着烟就来了一口。

　　昨晚派出所那被铁栅栏封起来的“小笼子”简直不是人呆的地方，窄小的冷板凳叫人坐都坐不安稳，唯一的“风景线”只有正对面在笼子外坐着的一排值班警察，后半夜那张开大嘴打瞌睡流哈喇子的模样。
　　坐立难安的吴磊累极了干脆往墙根一倚，扭动脖子当疏松筋骨，结果一偏头却在墙角发现了不知道哪一回被关押的不法分子留下的悔过之词。
　　那一个个旧红色的“悔”啊“恨”啊，看着竟像是用血写在墙角的，还写得歪七扭八，怵得吴磊一个反射就送墙上弹了起来，再累也不肯沾那面墙一下。
　　这一切都他妈是罗云熙的错。这一个晚上吴磊不知在心里把那丧门星翻来覆去骂了多少遍。

　　南城区消防中队这地方不大，一栋五层高的楼，楼前空地左边一个篮筐，平时做篮球场休闲用，右边搭建着消防队员做攀爬和速降训练所用的十五米训练塔，再就没有多余场地了。
　　许是这个点是消防人员的午睡时间，整个园内静悄悄，也没有人影在楼外晃悠。
　　吴磊顺着大楼向楼上看去，只见那上面还挂着八个立体的红色大字——“赴汤蹈火有求必应”。
　　吴磊一个冷笑出声。
　　有求必应？真要是有求必应，他倒想打电话给他们消防队，让罗云熙这丧门星麻溜地从他生命里消失，不要再来烦他了。
　　不过是他爸从前消防队上的旧战友罢了，充其量就算个同事，怎么罗云熙成天就爱上他眼前晃悠。可这还不是最令人生气的，最生气的是他偏偏拿那冰块脸一点办法都没有，因为……
　　“啧，烦透了。”
　　吴磊轻啐一句，修长的手指掸了掸烟灰，提脚蹬上单车骑远了。

　　扛着烈日，吴磊在十字路口等绿灯亮起，麻溜地骑过街。他给单车减速，然后在街边一家名为“爱丽足浴”的店门附近停了下来。
　　足浴店的两扇大玻璃门后拉着粉色纱帘，隔着帘子能看见一个身形曼妙女人正坐在铺好白毛巾的躺椅上低头玩手机，制服短裙边因为她二郎腿姿势而退到了腿根，脚上挂着的厚底人字拖一晃一晃的，摇摇欲坠。
　　除了足浴以外，这家店还做什么其他营生，明眼人一目了然。只是现在日头高照，阳气正盛，足浴店还处于无人问津的状态，即便这个时间点有客人来，大多也不是寻求那种服务的。
　　吴磊抻着脖子向足浴店里瞄，从单车上跨下长腿，然后抓紧时间又吸了两口被风抽得所剩无几的香烟。他叼着烟刚给单车落上锁，回头时却浑身汗毛陡立。
　　那在足浴店旁边楼梯口前蹲着的人可不正是他最烦的丧门星罗云熙嘛！怪他刚刚停车的时候光顾着瞄足浴店，没注意到丧门星都堵到“家”门口了。
　　这家足浴店楼上的招待所就是吴磊目前的住处，得从罗云熙现在所站的那个只有一人宽的楼梯口上去。
　　虽说是住在了“鸡窝”上，但就连这地方还是赖子费心帮吴磊找到的，里面环境勉强凑合，关键是长租便宜。半年前吴磊孤身一人来到C城，权衡之后还是决定先住这再说。
　　罗云熙这会儿正逗弄着足浴店拴在门口才两个月大的小黑狗，垂头搔着小狗的下巴，似乎还没发现吴磊过来了。
　　那是条拉布拉多，一个月前被不知名的人装进纸箱里丢在了足浴店门口，足浴店的姐姐们见它可爱就留了下来，还给它起了个名叫奥利奥。
　　平时吴磊也喜欢奥利奥的紧，但现在一看小奥利奥替他吸引了丧门星全部的注意力，吴磊蹑手蹑脚地就想溜之大吉，不过可惜，他没走两步就被逮了个现行。
　　“看见我就想跑？回来。”
　　身后的罗云熙掷地有声地呵了一句，吓得吴磊嘴里的烟都差点掉了，他身体前倾了又站直，好像是做了一番心理挣扎，最后才认命般转过身来。
　　今天的罗云熙穿着消防队火焰蓝的短袖常服，圆领脖颈处还露出了半截膏药贴。昨晚那会儿他还没见这膏药，今天这就贴上了，大概是昨晚出的那趟警受了点罪。
　　疼！疼死你！
　　吴磊瞟那膏药一眼就觉得心里畅快不少，努力压着嘴角不让它上翘，然后满不在乎地双手插兜，“干嘛。”他叼着烟问。
　　罗云熙脚边的水泥地上放了一只不锈钢的保温桶饭盒，他提着那只饭盒起身，脚步稳健地来到吴磊面前。
　　吴磊昨夜肿胀的侧脸还没彻底消肿，罗云熙先是盯着他那儿看了看，而后突然出手，一把拔掉了他嘴里的烟。
　　“你干什么！”吴磊瞪眼怒道，只见罗云熙将还蹿着青烟的小半截香烟甩在了地上，拿脚碾灭了。
　　“我说过，不许碰这些东西。”罗云熙冷冷说，“还有吗，拿出来上交，没收。”
　　这闷热的天气，又撞上罗云熙，简直让人血液直往天灵盖涌。
　　吴磊心里把这两者放在一起骂了好几个来回，然后忙后退两步，和丧门星拉开距离：“没了没了！我就一根！”
　　可罗云熙俨然是对吴磊这“惯犯”小骗子不大信任，主动伸了手过来，搜起了吴磊的裤兜。
　　那半包烟可是吴磊找赖子接济的，每一根他都恨不得掰成两半抽。现在罗云熙要没收这笔珍贵“财产”吴磊自然是万万舍不得的，捏了软包烟盒就往自己潮呼呼的掌心藏，生怕被罗云熙抢了去。
　　然而罗云熙雷厉风行地手根本不给吴磊藏匿“违禁品”的机会，在撬了半天吴磊拳头未果之后果断掐住他腕关节最突出的骨头，把他那只拳头从口袋里拎了出来。
　　“噢！嘶！噢噢噢！疼！放手放手！”吴磊又叫又蹦，五官都糊成了一团，左眼下的痣在脸上跳个不停。
　　拳头拿出来就有了可施为的空间，罗云熙稍稍用力就让那小骗子疼得滋哇乱叫，但吴磊仍是不肯松拳，于是罗云熙掰出他的小指，然后将小指逆向朝外掰去。
　　慢慢地，小指与掌背几乎成了九十度的夹角，吴磊受不住痛，剩下的四根手指就像开花似的，一根根绽开来，露出了掌心已经被挤捏得歪歪扭扭的烟盒。
　　半包烟落在地上，罗云熙弯腰拾起它，倒出了里面所有的香烟，当场用靴子将它们一一报废。
　　“我的烟！”
　　眼见好好的半包烟就这么没了，吴磊既恼怒又心疼地盯着香烟的断肢残骸低声咒骂道，只听罗云熙漠然的声音紧跟着响起：
　　“以后再有再收，绝不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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