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少主有恶疾》谢长宁

3、白家有女初长成（三）

　　白玉狸在脑海中搜寻关于五年前的记忆，可是除了在药师殿醒来，再就去了寒冰室，其他一概不记得了，便也作罢。她来到厨房，将写意做好的午餐，拿到二楼雅间。

　　写意还没醒来。白玉狸开了窗，从窗子处翻身跑到雅间屋顶上。晌午，日头正盛，她扶着桅杆，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船只在赤水河中宛如一片随波逐流的落叶，似从群山深处来，去往更远的群山中。

　　一阎卫在二层甲板上喊道：“喂！你爬这么高干什么！那里是少主的房间，还不下来！”

　　白玉狸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脚一滑，从雅间屋顶摔了下来。之前喊他的阎卫急忙过来拉住她，训斥道：“毛毛躁躁，惊醒了少主，有你好看的！”

　　白玉狸站好后，赔小心道：“大哥，属下第一次跟随阎卫出城办事，好奇……”

　　原本还一脸怒容的阎卫一听这话，来了精神道：“小妹子，你可不知，俺第一次出来，比你还好奇呢！爬高上低的，差点没被裴阴官削死。”

　　阎卫说罢，往楼下走去，白玉狸急忙跟上去。

　　那阎卫继续道：“小妹子小小年纪就能得了阎卫一职，真是后生可畏！”

　　白玉狸抱拳，笑道：“好说好说。”

　　“不过，你也要小心，此处虽然咱们明着是送少主出城，暗地里是要保护少主，你可别再毛躁，被灵官大人抓住了，可不能就这么算了。”阎卫小声道。

　　白玉狸一惊，原来爹爹虽然同意自己离开，却派了一大群人来护送。她笑着道：“多谢大哥！”

　　“好了，老哥干活去了。妹子要是有什么不懂，就来地下仓一楼最右边的房间找我。”阎卫大哥拍了拍她的肩膀后，步入船舱内层。

　　白玉狸见面前也有数名阎卫，便学着他们的模样，整理起船舱内的物品来。

　　傍晚时分，行船不出意外，抵达水墓崖渡口。渡口很小，藏在野生的红木林中，行船钻入后立刻被攀附红木生长的藤蔓遮住，很是隐蔽。

　　白子衿以为白玉狸在房中昏迷不醒，所以并未着人去叫醒她。

　　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白玉狸早就换了衫，在船刚靠岸的时候，便潜入密林中离去。白玉狸见已走出很远，便将鬼枯藤面具藏在草丛中，拿了羊皮地图，往石城镇而去。
　　天色渐晚，山路难行，白玉狸心中甚是欢愉。她似乎也说不清楚，这欢愉由何而来，也许是对《独孤秘经》的憧憬，又或是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心情好起来，山路行起来也不是那么困难了。白玉狸健步如飞，终于在西天最后一抹橙红落下去之时，来到了石城镇。

　　石城镇在比北山山脉更北的地方，是西戎大漠、枫桦道交汇处，因为御北关的建立，这里也逐渐丧失了它作为边境城池的地位，变成一座普通的边陲小城。

　　白玉狸在城中好一番打听，这才了解道：枫桦道中的瘴气年复一年的加深，就算是夏日阳气最胜之时也无法令其消散。石城镇也因此与庭州没法想通，若想从石城镇到达庭州，得走山路前往甘州，再走甘庭官道直达庭州，这算下来，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

　　但是，也有一条近路，沿北山山脉的外围，进入西戎大漠，跨越沙海到达御北关，再从御北关前往庭州。这条路的凶险不亚于枫桦道，因为一路上都是无人区和戈壁，迷失在沙海中便再也回不来，就算是最厉害的向导也不愿意走这条路，宁愿多花时间绕道甘州。

　　左右为难的白玉狸登上石城镇的城楼——一处高丈许的矮楼。白玉狸一身黑色长衫，头发高高挽起，斜插一根流云木簪，清冷又俊逸。此时她焦躁不已，因为在此地不宜久留，但是她却拿不准到底该走那条路，才不被白子衿等人追上。

　　天还未全黑，白玉狸一抬眼就看见了山峦远处的西戎大漠，枯黄的一片，不知延往何处。白玉狸心砰砰直跳，在城楼上奔跑起来，寻到了最佳的位置，看着因夜幕降临枯黄的沙漠变成黑黢黢的一片，远处天幕上还有数颗泛白的星星。

　　“这里……”白玉狸呢喃道。

　　她脑中努力回忆，这泛白的星星、枯黄的沙漠……这一切不真实，却又很熟悉。

　　“我带你去庭州！”

　　“谁！”白玉狸只觉后背一身冷汗，她转头大声喊道。

　　空无一人的城门上，哪有人说话，身后不过是沉静又昏沉的石城镇。

　　白玉狸疾步下楼，想去找那个在耳边亲昵的声音。可是苍茫的天地间，完全暗淡下去，月牙儿悄无声息地爬上来，什么也没有，双眼通红的她什么也没找到。

　　秋夜寒凉洒满整个大地，天幕上一颗流星划过，长尾拖出的莹莹星火燃烧后隐入黑夜中，仿佛方才的闪烁不过是转瞬一梦。时间在一点一滴流逝，石城镇的民居中也燃起烛火，微弱的光芒照亮着边陲小镇。

　　白玉狸张开双臂，飞身而起，宽大的长衫借着风力，稳稳落在峰台的尖顶上的圆石上。她踮起脚尖，遥望远处山林，黑暗中透过一丝又一丝的微光，正急速往石城镇而来。

　　白玉狸轻抿朱唇，眉头紧锁，掐指算道：“不过两个时辰，便发现了？”

　　她从峰台跳向附近的民居，身姿轻盈又灵动，宛若黑夜中的精灵。她动作极快，潜入一户人家的后院，解开三匹骏马的缰绳，而后拾起一鞭子，抽打在马屁股上。骏马受惊，“嘶——”的一声，冲出马厩。

　　农户跑出来，追着马大喊：“马跑了！马跑了！”

　　白玉狸咯咯笑了两声，又潜入另一户人家的后院，将那几头比她还高的骆驼的缰绳也解开了。可是骆驼只懒洋洋的，根本不出去。白玉狸无奈，使劲拉着绳索，想将它们赶出去，结果骆驼依旧无动于衷，甚至白了她一眼后，躺下继续睡觉。

　　正待白玉狸着急之时，一匹冲昏头的骏马闯过栅栏，跳到骆驼窝里一阵乱踢。骆驼们受惊后，也嘶喊着跑了出去，那木质的窝棚也应声倒下。

　　白玉狸拍拍手指，正准备逃离，却被骆驼主人看见了，大喊道：“抓小偷！抓小偷！”

　　白玉狸一掌打晕骆驼主人，神色如常地又跑到其他农户家一番折腾。

　　石城镇乱了套，满大街的骆驼、马匹、野狗、鸡鸭乱窜，还有各处提着灯笼来捉的人。鸡鸣狗叫、马嘶人喊，一时间好不热闹。

　　白子衿带着裴飞瑶、鬼乙等阎卫来此之时，便看见了这等场景。石城镇的人一见有外人前来，皆停下了手中的忙活，好奇地打量起来人。

　　白子衿等人皆是胡商打扮，只有裴飞瑶因怕冷，披上了黑色的长衫。不知是谁，大喊一声：“就是那个黑衣服的丫头干的好事！”

　　石城镇居民与阎卫们混战成一团。白子衿一边护着裴飞瑶一边大喊：“不要伤了居民性命！”

　　本已经乱做一团的石城镇，变得更加混乱。

　　而造成这一切纷乱源头的白玉狸，正哼着小曲：“铃儿响叮当，叮叮又当当，当嘞个当嘞个当当当！”

　　她优哉游哉地骑上骆驼，大摇大摆地进入西戎大漠。

　　石城镇的乱子一直到后半夜请来德高望重的族长才结束。清点完石城镇的损失，丢了五匹骆驼、八匹马、鸡鸭鹅数只，房屋损坏若干。白子衿赔了银子，又解释自家妹妹淘气，挨家挨户道歉后，才平息了事态。

　　族长也为他们一行安排了住所，让他们明日一早再赶路。

　　裴飞瑶折腾了半夜，好不容易收拾干净，气呼呼地将那黑色长衫扔了出去。恰好白子衿路过，将其拾起来道：“好好的东西，怎么乱丢。”

　　裴飞瑶恼火道：“玉狸妹妹也忒坏了，穿着黑色长衫做了坏事，还要我来背锅。”

　　白子衿道：“是你自己要跟着来的，最后被误会了，还怪到玉狸头上，这可说不过去。”

　　裴飞瑶脸上挂不住，侧脸不看他，继续道：“玉狸妹妹在酆都城淘气也就罢了，现在竟然跑到闹了石城镇。若不是石城镇族长与我们酆都城还有那么点关系，只怕也不得安生。”

　　白子衿沉吟片刻，道：“你真觉得是玉狸淘气？”

　　裴飞瑶闻言，诧异道：“难道不是？”

　　便在这时，鬼乙来报：“灵官大人，属下以命人去探查过了，少主的确是落脚在石城镇，但是大乱之后，便失去了踪迹。”

　　白子衿长叹一声，坐下道：“我们低估了玉狸的决心。枫桦道里面虽瘴气重生，但对玉狸来说不算什么；绕道甘州再往庭州，要骑马而行；若走西戎大漠，那也太危险了……”

　　鬼乙一听这话，面露难色。

　　白子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先带着阎卫下去休息，明日我们在赶路。玉狸就是这样，越追她，她跑得越快。”

　　鬼乙离开后，白子衿也准备离去，却被裴飞瑶拉住道：“子衿哥，玉狸为什么不要我们保护，她这样子自己跑掉，她会不会有事……我一想起那年玉狸就剩半条命回来，就害怕。”

　　白子衿扶着她到床上睡下，盖好被子，安抚道：“玉狸不是不想我们保护，而是不愿意由我们保护。”

　　裴飞瑶纳闷道：“我们保护她不好吗？她独自一人去抢那《独孤秘经》能成功吗？”

　　白子衿叹声道：“也许她不想让城主再为她做些什么了吧……”

　　裴飞瑶一听这话，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虽心中担忧，却也不再多言。

　　白子衿轻声道：“玉狸最是聪慧，她既然混淆视听，但是无论她走哪一条路，目的地都是庭州，只要我们到达庭州，还是能找到她。”

　　裴飞瑶“嗯”了一声，闭上眼睛。

　　白子衿吹灭裴飞瑶屋内的烛火：“早些休息，明早我们出发去庭州。”

　　离开裴飞瑶房间的白子衿并未回去休息，而是与鬼乙商议一番后，决定走最安全的路线，先去甘州，再走官道去庭州。因为就算白子衿和鬼乙敢从枫桦道走，但是裴飞瑶和其他阎卫却是没法穿过瘴气重生的密林。

　　众人落脚石城镇时，白玉狸已经在夜色中走了许久。

　　西戎沙漠是一处充满未知的地带，寻常人不会在夜色正浓的时候进入。

　　白玉狸裹着一块印花毯，坐在骆驼背上，用一块褐色的纱布将自己脑袋层层裹住，圆圆的杏眼好奇地打量着夜色下的沙海，呢喃道：“天璇天枢而后为北辰。北辰之出，乃辨方位。”

　　脱口而出的言语让她错愕，心又砰砰跳了起来：我怎么会知道这些？

　　在酆都城，记忆最深的便是在寒冰室中的修炼，武艺、医术、制毒……活下去，成了她最大的信仰，她似乎有许多年未曾抬头看着星空，更别说这观星之术，她压根就没学过。

　　白玉狸抬起手，顺着夜空中的北斗滑动，慢慢指向北辰，为何一下子就找到了脑海中那颗熟悉的星宿。她愣了片刻后，摇了摇脑袋，骑着骆驼往西戎大漠的更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