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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夕阳·正文 ...


  •   “这样的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我看赫连将军的脸拉的够长都快赶得上它了!”说着指了指坐下的马,戚少商若无其事地笑笑。赫连春水是很想踹他一脚泄愤,看看一边渐渐落下去的夕阳,一边连绵的雪山,寒气从脚后跟冒上来,在头顶打旋。“喂,想到怎么出去了?”
      戚少商索性下了马,牵着酒瓶就着道边的青石靠了上去,埋了口酒,不含表情道,“你先问问它……”说着又指了指马,言下之意便是现在他比我有主意。
      赫连春水是很想揍他。可是话到嘴边被戚少商紧紧闭上的双眼給憋了回去。他上前靠在石头上,头顶那股寒气还在旋转,直入夜空。他接过戚少商手中的酒带准备隔空往嘴里倒,却发现,“戚少商,一滴不剩,你太不够兄弟了吧!”
      “还有一滴,那,滴你身上了!”戚少商懒得说话,回头看看那百八十的队伍,叹了口气,那股子大义凛然的气又起,“我们必须把他们安全送回河间府。”

      那一群老幼妇孺,老的老,残的残,还有未出阁的女眷,佣人,戈壁上白日里骄阳似火,傍晚寒风大作,真得是两重天。他狠狠地闭了闭眼,把酒带系回马上,回身对赫连春水说道,“你猜我们会不会遇到贵人?”
      赫连春水刚喝了口水,差点浪费掉。“再走一程,你再问,我再答,这里连耗子都没有,别说人了!我发现我赫连只要带着戚少商出征绝不会有好事,从来如此!”
      戚少商一跃上马,勾唇微微笑道,“娶了红泪也算不得好事?”
      “戚少商,你休要挑拨离间!”
      戚少商一声“出发”,众人皆起,“我没说错吧!走不出辽人的鬼阵,破不除这瘴气,你我,包括身后的老老小小全都必死无疑,还谈什么好日子,走!”
      他拍了马,马儿懒洋洋地向前去。

      夕阳焦了的时候像个染了血色的大彩蛋,滚滚地从西边的山口落下去。
      夕阳无限,秋意无限。
      戚少商坐在马上笑了笑,突然想起了那两只小公羊,所以他唇边渐渐显出笑意,他扬了扬缰绳,白色皮裘裹着风,逆风千里,看得人刺目,夕阳下的剪影瞬间拉长,在茫茫的黄沙中隐着一抹希冀。他有些怀念七年前的他,那时的他虽然被人用剑逼得很惨,几乎一无所有,其实他确实一无所有,唯一的女子息红泪也嫁作他人,成了为别人剪烛的女子,而自己,依然可以放纵疆场,策马狂奔。
      这已然足够。
      那一年已经久远。
      就是有个人的影子总是挥之不去,用之不竭。
      那是他们曾经策马过的江湖岁月,只是那人与他道不同不相为谋,唯见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可是,那兵法呢,战略呢,那身傲骨,那身绝然,还有最后印入脑海中深深的背影,如何磨灭?
      无法,无法。
      如同滚着夕阳的彩霞,扬帆千里的云。

      那唇边的酒窝深了深,赫连春水递上酒的时候,戚少商正自出神,“喂,戚大侠这神情莫不是遇上红颜知己了?笑得这么痴……”
      戚少商摇头叹道,“知己曾是,红颜已改。”前一句说顾惜朝,后一句当然叹息红泪。
      赫连差点一枪飞出去扎他个对穿,却还是压了压火,往他怀里塞了一壶酒,“喝!后面的小厮不知从哪儿搞来的,味道冲了点儿,不过提神!”
      戚少商一边打着酒囊,一边笑道,“什么酒也比不上那……”话刚说了一半,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送到嘴边的酒水如那一年一样,烧着嗓子,一路辣到底,只是味道被调淡了许多,自此戚少商猛然一跃而起,吓得赫连春水差点一口酒喷出来。“戚少商,你一惊一乍作死啊?!”
      还没反应过来,领子一把被人拽住,“喂,那小厮呢?人呢?”
      赫连春水本能向后指,“人好心送酒,不好喝也不用这么大脾气吧!”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领子被人揪着,直接提了身旁的枪就要刺过去,“戚少商,你这是犯上……”
      戚少商已然提了剑冲进行营,各家男女百姓纷纷起锅做饭,烟熏的他睁不开眼,他一边找一边询问,问也不知问什么,只说有没有见过一个不一般的人。
      小厮在喂马,没有什么酒水干粮,就拿着那酒囊給马儿灌下去,马儿一阵嘶鸣,甩了甩头,直叫唤。戚少商踱到他身边,侧面看着他围着风帽,看不到发,看不到脸,他微微笑了笑,抢过拿带酒帮着他喂马,一句不谈,一句不说。
      小厮喂了马折身离去。

      戚少商喊住他,“这位兄台莫不是在哪儿见过?”
      小厮顿了一下,并没有回头,既而继续向前走去。
      戚少商站在原地看他的背影,微微叹气。
      难不成七年过境,我们再无话可说……

      戚少商回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几个月来连日奔波,在辽人的土城救了这些大宋的老幼少年,其中龙蛇混杂,戚少商宁可有奸细混进来也不敢留下一人,索性都救了送到河间府再做打算,却不知这样多的民众会给军队带来多少拖累。几个月来一路走一路停,从土城出发到这里伤亡人数不断增加,路却没赶多少。
      赫连春水几乎把戚少商从头到脚骂了个遍,他是总帅,虽然他也不想枉死一人,却也要照顾到这千百兵将。至此,他们被困在这鬼阵里,走了大约半月有余,却仍然在原地打转,到不了宋国边境。此时看着戚少商提剑进账,刚要开口,就见戚少商“啪”的一声把一卷羊皮拍在案上,“即刻启程,不容耽误。”

      “这是什么?”赫连拿剑挑开那带了血的皮质问道。
      “走出这鬼地方的地图。”戚少商擦着臂上的伤口,面上毫无表情。
      “你怎么拿到的?”
      “我们遇到贵人了,我说了你还不信,那,这就是……”说着指了指那羊皮说道。
      “你臂上的伤怎么回事?”
      “地图被刻在马肚子上,凹凸不平,难以辨认。没有颜料,我就用血拓下来,果然不出意料,我们一直走不出去并不是我们的方向不对,而是我们全仗白日行走,其实若要黑夜里走我们早就已经到了……”戚少商宝剑立在帐口,那声音很沉很稳,透着一抹寂寞和淡然。
      赫连春水疑惑,所以小妖皱起好看的眉,俊美的不知所以,“戚少商,你莫不是遇鬼了吧?!”说罢他自己先哈哈笑起来,戚少商看着他却没笑,末了还他一句,“这笑话真冷!”

      夜晚的风呼呼直叫,顺着地图指示的方向,荒漠上的独步人们踏着每一步都万分艰难,沙砾像刀子划在脸上,生疼。戚少商脱下身上的披风放在小厮的马背上,看他从远处过来也不说话,自己骑了自己的马继续向前。赫连看着他,又看看身后的马,摇头道,“戚少商,这红尘中有一种人不论走多少路都掩不住寂寞,像我;有一种人怎么掩饰都是寂寞,如你;还有一种人,寂寞随身,却甘之若始,如顾惜朝。”

      戚少商呵呵笑笑,“你倒看得很透。”
      赫连春水扬鞭附和,“我说的不对?”
      戚少商想了想,道,“我认识你到此,这句话还算中肯。”
      赫连被他损惯了,倒也习惯,“这话的语气倒让我想起一人。”
      戚少商回头看他,“你说像顾惜朝,我知道……”
      赫连春水没再说话,喊了“驾”便跑在前面。

      身后的小厮望着这边的一幕微微叹气,拿下风帽,青色的衣摆随风而动,伸手去摸了摸戚少商留在马背上的披风,唇边留下一抹苦笑。那天清晨他们扎营,小厮在帐内弹了一晨的琴。
      戚少商立在季节河旁,轻轻试剑。
      他弹多久的琴,他试多久的剑。
      只是,变了,变了啊……

      戚少商靠在俯下的马身上,马卧在帐外,他就那样道他们的故事,跟马说,跟帐内的小厮说。他说,“七年的时间不短了,”然后他蹭了蹭身后的马身,那马懒懒地哼着,“我都有点记不得了,不过,这酒我还记得,人还记得,喂,那书啊,还留着,不过字迹都不清了……”
      马儿懒懒地听着,帐内的人应该也听着……
      只是,人,却不再是那个人,你我间,七年之伤,再也无话!

      帐内的人默默地灭了灯。撤了琴,怕是歇去了。
      戚少商笑笑起身,把马儿捞起,牵着走到河边。拍了拍他的背,这马身材健硕,一样的骄傲绝然,扬起的背脊挺拔秀丽,一副千里良驹,“他竟然喂你喝酒,还是那种烈酒!啧啧……”他摇着头,却笑的很开怀。

      又是一年深秋到,夕阳无限山。

      按着地图而指示,这队人马终于在黄昏之前走出了山坳,借着小厮的酒解了身上的瘴气。戚少商始终策马跟在小厮身后,仿佛年间的沧桑事能湮没仇恨,能冲灭蚀骨的仇。再见面,却已各自行走多年,他多想问一句,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他都能想到那人的回答,“好。”只有一个字,却已足够。
      戚少商还想再问,“去哪儿了?”
      他会答他,“游山玩水,纵马江湖。”然后是那傲着的笑,讥诮却温柔。
      戚少商会记得那一夜的酒,那一夜的剑。
      纵横四海间,七年的日子,却过得这样匆匆……
      匆忙的我们都不知再见时竟然这样平淡!

      前面的宋长城在风中伫立。身后的广漠似乎不那么遥远……那小厮突然停下马,一跃而下,转身迎上戚少商的马,把头上的风帽轻轻摘掉,抬头望了望他。

      戚少商愣住。却安然地笑了笑。
      他,不是顾惜朝,他有那人的背影,却不得半点精髓。
      他也一跃而下走到那小厮面前,接过那人手中的缰绳,听那人低语几句,混着沙漠的风声,残忍的有些倔强。戚少商听的很平静,仿佛那不是关于一个仇人的事,而是一个知己,一段乡音……

      小厮抱拳还礼,“戚大侠,先生让我告诉你一句话,他说不管多少个七年,你依旧逃不出他的算法,他的局,就像这个鬼阵,这些瘴气,这刻在马肚子上已经三年的地图。”
      戚少商却觉得心里一阵痛,“三年了……”
      小厮笑了笑,居然有些大义凛然,“先生让我在这里三年就是让我把马送到。”他指了指身侧的马,“一场杜鹃,一场醉,醉的是人,不是马。”

      戚少商接过缰绳一跃而上马背,狠狠地吸进一口气,回头看了看那片广袤的戈壁,心里疼的失了味道,“知道我怎么看出你不是他得吗?”
      小厮笑道,“先生说过,戚少商必定认得顾惜朝,他说就算化成灰也会认得。我却不信,偏要扮着他的样子。”小厮拱手道,“此一去,不知戚大侠何时回来?带上炮打灯,先生说,他等着!”

      戚少商抱拳诺道,“来年开春,戚少商一定去看他,带上最好的炮打灯!”

      说罢,“驾”的一声,马儿载着主人像溶在这片荒漠的剪影,绝美的不似凡尘。小厮在他身后,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拿出那件白色披风,迎着狂风放开了手,披风高高的飘起,留在远处,一点点地消失……扬起的风中裹着那些白色粉末,竟然迷了双眼,小厮喊了一声,声音苍凉的惊了一行飞过的秃鹰……

      先生,他说他会来看你。你飞得那么高,我怎么告诉你!
      身体寒就多穿点,戚大侠说披风借你!

      茫茫红尘也终是夕阳无限,山外青山。
      苍凉的广漠开始下雪,戚少商灌了口酒,一杯酒便错了。戚少商笑了笑:
      记得你走出灵堂的那一年,我想过找你,不是寻仇,戚少商没那么浑,只是想看看你好是不好。
      记得第二年,边关战火纷飞,我还是惦着这事,却终究来不及抬头却已至年尾……
      记得第三年,第四年,第五年,时间过得很快,快得我都不曾想就过去了……
      记得第六年,我回过一番旗亭,在那里喝了一夜的凉水,早知道你隔了我一天到,我就带着酒了……(说罢他笑了笑)
      这一年,是第七年。
      终究,终究……还是错过,忘川一过,我们之间只错了三个月……却是一个桥东一个桥西……惜朝,没想到你竟然真得走得无声无息,让我连灰都找不到……

      不知不觉,戚少商觉得脸上有些湿了,哦,是下雪了……
      河水,开始结冰了……
      他坐在那块草垫上,淡淡的没有表情,衣服被什么人扯了扯,戚少商这才回头去看,却发现是谁家的小女孩儿红通通的脸望着他出神,戚少商笑笑,“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小女孩儿什么也不说拨开戚少商两鬓的发,捡着那其中一根拽了下来,“俊哥哥,你这么俊,这根银发不能要啊……”
      戚少商乍一惊,然后他冲着小女孩儿笑笑,“看啊,下雪了,怕是被这雪染白的吧……”说罢他朗朗地笑,努力且平静。“喂,想不想听故事……”
      小女孩儿蹭着他坐下来,“想!”

      ……

      苦酒雪深白,夕阳无限山。
      若不曾错过,何苦奈何首尾不留。
      那便是,一卷红尘,一卷清寒。
      过眼不如人意事,十有八九念头白
      岁月啊,终究抵不过依依贪恋的红尘……

      ……夕阳无限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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