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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 5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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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小萌有好几日未与嵇暮幽碰面了。
“他忙着清缴封家的家产,怕是还有一阵忙碌。”章仇蛮倒是清闲,路过尚衣库还特意跑来和元小萌讨杯茶喝,“这天是越发热了。”他说着扯了扯领口,百无聊赖地拿起桌上的图样装模作样地琢磨了起来。
“这是预备的皇后娘娘秋日的衣裳。”元小萌估计他看不明白,解释道。
章仇蛮拿着图纸若有所思,见无人,遂放心大胆地问:“皇后娘娘是真有了?”见元小萌满脸错愕,他捻起另一张图纸说:“我虽看不明白形制如何,但这余裕的腰围尺寸还是看得真切。”
元小萌仍试图打马虎眼,“这是为了行动便利的新设计……”
章仇蛮挑眉,微微张口,“我蛮爷看上去是很好糊弄的主?”
元小萌心虚,匆匆将图纸收拾起来。
“你不必紧张,这事虽未明说,但现下满城皆知。”章仇蛮托腮,顾自喃喃,“明明是喜事,却不知为何要瞒。再说,这皇宫里处处都是眼睛,根本也瞒不住的。”
元小萌也对此感到疑惑,虽有女子有孕不足三月不宜声张的传统,但皇后的身孕已过三月,且初显孕态,但自上至饮食,下至起居皆与平常无异,所谓的特别关照都是底下人揣度心意的刻意为之,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说起来,我在你这儿坐了一刻钟了,怎么一个人影都见不着?”章仇蛮说着把腿搭在椅子的扶手上,更显恣意张狂。
“他们都去有事了。”元小萌挠挠脸皮,有些烫。
“哦?”章仇蛮藏着坏笑,“你这尚衣库主事当得值,端茶倒水也是你,绘图打样也是你,食一人俸禄做十人事,对国帑很是友好。”
“你别嘲笑我了。”元小萌索性摊牌,“我一来封岑倒了台,那些公子哥本就是带此处躲清闲的,哪里肯多看我一眼,自入夏以来纷纷告假……”
“噗,哈哈哈。”章仇蛮一口茶水喷出来,“你真是活该。”
元小萌有些恼,他以为章仇蛮多少站在自己这边,可稍微体谅自己难处呢,没想到他却满口风凉。
“若是我,抓一个典型,管你是谁,先给一顿教训。”章仇蛮掰得手指嘎巴作响,“谁不服,咱们去内务库典仪那儿理论去!”
“那些都是家里有权有势的。”元小萌也曾这么想过,当然仅仅只是停留在想的阶段。
“我端的是公纪王法,大内之中岂敢徇私?再者……”章仇蛮狞笑,“要是真有那缺心眼的,正好叫我打发时间。”
元小萌缩了缩脖子,心道章仇蛮这法子是有家族底气的玩法,他一个众人唾弃的弄臣出身这样放肆,不等出了皇宫就被收拾了。
“还有一事,不知道你可听说了。”章仇蛮往前探身,语气神秘,“蒙太师昨日请示告老还乡……皇上,准了。”
元小萌心中一紧,一股莫名的哀伤愁怨升上心头。
照理说,他该开心才是。蒙家主动退出朝堂纷争,他作为待发的棋子一时没了用处,也就失去了价值,或许嵇暮幽会还他自由,再不济也不用过这朝不保夕的日子。但当下的感受,并非如此。他惊觉自己好像从未想过离开嵇暮幽之后的日子,也并不为离开嵇暮幽真正感到开心。
“说起来真是世事无常。前月还是蒙封二家独揽朝纲的局面,现下竟……”
“您在这儿啊!”
章仇蛮感慨的话还未叹完便被从外闯入的一名年轻侍卫打断。
那侍卫大汗淋漓,豆大的汗水从有些婴儿肥的脸颊滴落,想来是为了寻章仇蛮急的。
“何事慌张?”章仇蛮预感麻烦上身,不住嫌弃。
“靖王殿下传召。”
“他不是去了城外的封家庄子?召我作甚?”
侍卫面露难色,很显然,这事不宜向外人透露,哪怕那个外人是从靖王后院出去的人。
“总之,乃急事要事,章仇公子快随我前往。”
章仇蛮再顽劣也是将门之后,感到事态严重行动迅速果决,奔入烈日之下,一阵风似的没了踪影。
宫中依旧平静,无人和元小萌说起靖王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有多急,有多紧要,是否关乎靖王的性命……念及此,元小萌有一瞬脱力,手中的笔径直掉在纸上,画了半日的图稿终究是废了。
夏日的夜色总是清朗,元小萌却无心欣赏,回到府里,楼阁亭台均已掌灯。他特意从临渊阁绕行,见阁中烛火幽暗,便知嵇暮幽还未归。
“今日怎么心不在焉。”黑蜜停下筷子,看着默默扒饭的元小萌满眼担忧。
“没有的事。”元小萌故作轻松地耸肩,却被黑蜜一语道破,“这菜你平时不爱吃,今天却吃了几大口!”
“仔细品味也不是很难吃。”为了佐证自己无事一般,元小萌又夹了一大筷子塞进嘴里卖力咀嚼。
黑蜜更生疑惑,张了张口,把话又咽了回去。
晚上起了风,将元小萌房内的烛火吹灭,遥望临渊阁,一夜静默。
之后几日元小萌虽没见到嵇暮幽,但听侍从说他是有回府的,通常是在凌晨,待不了一个时辰便又要出门。这着实古怪,若真是忙于公务,何苦来回奔波。再之后的几天依旧风平浪静,元小萌便渐渐放下心来,心说或许只是封家家大业大,才使得嵇暮幽不得不连轴运转。
这日轮到元小萌休沐,自然是要去东莱街看看。
黑蜜经商的头脑和手腕着实了得,元小萌望着新修的阔气门头,不由回想起当初为了这小铺子遭受的种种苦楚磨难,心下感慨万千,“早知道你善于经商,便只管给你出主意便好。”
黑蜜笑得露出小虎牙,“万事开头难,都是你这头开得好!”
元小萌叫他哄得怪不好意思,用力推了两下轮椅先去到了铺子里。
时辰尚早,铺子刚开张,只有散客在看时新衣裳,元小萌绕了一圈,惊奇地发现除了原先他雇来的残疾伙计,帮衬的杂役中还多了许多赫兰面孔。
“他们都是逃难来的,又是我同乡,留他们在这儿学门手艺……”黑蜜敏锐捕捉到了元小萌的一瞬惊讶表情,似是怕他怪罪,小心解释道。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有点吃惊。”元小萌安抚道,“大丈夫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们虽然只是开了间铺子,但若这铺子能为弱者一时遮风避雨,不也是好事。”
黑蜜备受鼓舞,狠狠点了点头。
元小萌继续朝里去,看原先一个腼腆伙计正捧着簿子念念有词。
“他是我预备提拔的掌柜。”黑蜜道。
元小萌莞尔,“你才干多久,就想着甩手让别人干了。”
黑蜜朝元小萌深深一笑,隐藏着些许不舍和怜惜,但他在元小萌身后,元小萌不会看见。他吸了吸鼻子,语气尽量轻松,“现下的三家铺子已经叫我分身乏术,以后要是再开几家怎么忙得过来,还是早些培养接续力量为上。”
“你现在说话,还真是头头是道,都是谁教你的!”元小萌大笑。
黑蜜眼中蕴着的哀伤有些藏不住,他借着整理布匹转过身,“不都是在店里和来往的客人们学的嘛。”
元小萌只当他不经夸,害羞起来,顾自摇着轮椅去了别处。
元小萌久不经营店铺,真到了生意兴隆时候竟发现自己连话也插不上,连人带轮椅停在店面里反而是个累赘,遂自己摇着轮椅去一旁的东盛楼歇息。
“真是难得见你自己来。”老板娘抱臂倚着门框爽朗道。
元小萌手稍稍抬了抬,示意店铺那边忙得不可开交,“我在,碍事。”
老板娘利落地拿起一旁的拐杖,“那便上楼吃杯茶,顺便帮我试一试新出的点心是否可口。”
元小萌欣然跟上。
二楼无人,也是,谁人一大早便来吃茶打发时光。
老板娘着伙计端来茶水点心,自己也一撩裙摆坐在对面的那长条板凳上。
点心置于桌面,只见那鹅黄的团状糕点上点缀了嫣红的粉末,元小萌拿起一块,入口甜而不腻,口感细密,吞咽后还有清香残留唇齿之间,只是这味道颇为熟悉……他清楚地感知到这熟悉的感觉不是来自方大勐的记忆。
“这是浦阳的栗子糕……”他喃喃。
“真叫你尝出来了。”老板娘拍手称好,“我听闻你是浦阳人士,你倒是说说这盘栗子糕与你家乡的比好是不好。”
他能说出来什么,只是元小萌残存的味觉记忆识别出这是来自家乡的吃食,但浦阳的栗子糕具体是个什么滋味,光靠回忆是很难忆起的,更别说比较评论。他稍一盘算,打岔道:“楠娘子如何知道我是浦阳人士?”
阳光洒入,老板娘支起身子去放下围帘,“都说浦阳人会做生意,瞧你铺子红火,再稍一打听,便基本坐实了。”
这理由有些牵强,但又符合逻辑,能把东盛楼做成京中餐饮龙头的楠娘子自然有她的手腕,元小萌暗笑自己敏感多疑。
有客人上到二楼,老板娘和元小萌知会一声,转而招呼旁的客人。元小萌无聊得紧,便自己操纵轮椅在铺子里找了处阴凉视线好的地方看风景。
“哎,你听说没……”
隔壁的包厢传来谈话声。听人墙角并不是什么好习惯,元小萌欲走,却听里面人说:“靖王怕是要倒霉了。”
心下一紧,元小萌竖起耳朵。
“莫胡说。”
“靖王奉旨去抄封家这事你可知道?”
“这事众人皆知,我怎会不知!”
“那封家抄出来的好东西你可知道?”
“那我从哪儿知道!”
“哼,孤陋寡闻!据说抄出来了……”
最后的关键信息那人近乎窃窃私语,元小萌隔了门板根本听不清,他正想推门一问究竟,街面便传来甲胄碰撞之声,遥望街面,一队全副武装的卫兵正气势汹汹朝一个方向跑动。而他们要去的,竟是自己的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