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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 53 章 ...

  •   马蹄在湖边潮湿的泥土上留下一长串足迹。凤阙谨慎地夹紧马腹,脊背绷得很直,像是一只防备过度的猫儿——其实他心底是有些怕马的。

      他跟随师傅云游行医,早早就学会了骑马。十四岁那年,他的马发性,将他倒挂着拖行了十余米,生生撞断了几根肋骨,从此就怕了这平时看上去温驯无比的动物。但救人治病讲究从速,马是医者舍不掉的载具,故而紧急之时,别无他选,只能纵马奔赴。

      章仇阎知晓这桩旧事是在多年前一个酷暑难耐的夏天。彼时他在池亦国受的伤久治不愈,溽暑天里疮疤溃烂,高热不退,直至昏迷。妙医仙正带着凤阙在京城周边游历,接到京中消息已是三日后。

      这情形极为凶险,拖得时间又长,实不知章仇阎能否挺过。情急之下凤阙直接抢过信使的马疾驰而去。

      到了章仇府四下寂静,连守卫都是满面愁容。人人都道小“阎罗”这下要被真阎罗收走,府里已偷偷地开始准备丧仪。凤阙狂奔至章仇阎卧房,一路上糟糕的念头快要将脑袋挤炸。

      推开门,章仇阎就那么安静地躺在床上,毒药和刀伤折磨得他几乎不成人形,只剩一副高大的骨架。凤阙定定地看着,不确定那副骨架还有没有生气,走近的脚步愈发迟疑,他顿时害怕靠近,害怕确认,害怕结果的不尽如人意,当颤抖的手指察觉到一丝微弱滚烫的气息时,他当真落泪了。

      “你终于回来了!”章仇蛮听仆从说凤阙回来即刻赶了过来,见了凤阙一瞬委屈得紧,吧嗒吧嗒掉起了眼泪,“他们都说哥要死了。”

      凤阙背身擦掉自己眼角的泪痕,挽袖沉声道:“备热水。”

      侍从们将章仇阎扶坐在浴桶中,剥去上衣,那黑污狰狞的脓肿便侵占了凤阙的视线。侍从们知晓凤阙行医的规矩,备好一切后静默退下。

      凤阙提刀清创,黑紫的血污沾染他月白的衣衫,加之长衫碍事,他便褪得只剩中衣。清创是个精细又漫长的活计,章仇阎体况虚弱,又失血过多,体况逐渐不支。凤阙速取灵药喂与他,可他昏迷中吃痛,舌头僵直,无法吞咽,无法,凤阙用嘴将药渡了过去。

      封闭环境燥热异常,当凤阙处理完最后一处创面,中衣已被汗水浸透。上药包扎,凤阙不愿假手他人,他拉着纱布虚虚环抱章仇阎形销骨瘦似枯木的躯体,心底的悲戚如泉水汩汩冒出。

      吃了药的章仇阎神志有了些许清明,他竭力睁眼,喃喃呓语,“你来了……”

      “嗯。”凤阙咬唇,不想透露自己过多的情绪。

      “给你添麻烦了……”章仇阎扯出一丝虚弱的笑。

      “别说这种话。”凤阙鼻子发酸。

      章仇阎想抬手抚平凤阙蹙紧的眉头,可他使尽力气,也只能将手抬到凤阙心口的高度。透过凤阙汗透的衣衫,他隐约看见了一道疤痕,突兀地横亘在雪白的胸口处。力已竭,他终于昏死过去。

      再醒来凤阙已经离开——说是为了他去寻一株世间极为罕见的药。他向老妙医仙问起凤阙身上的疤痕,便引出了凤阙坠马的故事。

      军中常有此事,骑兵坠马便很难再度上马,此刻他见凤阙身姿紧张,稍一联系,便知缘由。

      章仇阎松开自己那匹马的缰绳,一个纵步越到凤阙的马上。马儿受惊欲奔,章仇阎持紧缰绳,稳稳制服了凤阙身下的那匹黑马。但凤阙余惊未消,用后背紧紧贴住章仇阎的胸膛。

      “别怕。”章仇阎的声音低沉,凤阙甚至感觉到他说话时胸口的震颤共鸣,没来由地一阵心安。

      章仇阎驾马带着凤阙绕着湖踱圈,聊一些在章仇府的旧事。

      为了医治章仇阎,凤阙和师傅在章仇府待了大半年。每日不是研制解毒剂,就是抢救濒临死亡的章仇阎。他既为靠近章仇阎而开心,也为其反复无常的病情深感苦楚,总之裹挟了些许甜蜜的酸涩之感充满了少年情窦初开的心。但池亦国的毒药实在难解,他深知章仇阎能挺到今日实在是他体格异于常人,往后时日师傅也不敢保证,他不得不舍掉自己贪恋的共处时光。

      在给章仇阎喂下毒药的那一夜,他没敢进章仇阎的卧房,只是抱腿坐在门外,听里面脚步匆忙。东方既白师傅才提袍出门,他红着眼问他如何,心里早就打算好将这一生托付给章仇府,无关章仇阎的生死。所幸,师傅道,稳住了。

      他们用以毒攻毒之法压制住了池亦国的邪药。

      万幸,他喜极而泣,而后背上行囊,在第一缕阳光穿透层云时,离开了京城。如此,十年光景。

      “回想过往,每每病危,你总及时赶来,命悬一线,也将我从死亡的深渊捞上来。其实如今想来,你不救我,皇上也不会怪罪。毕竟我本该……”

      “我和我师傅不同。”凤阙攥着衣袍,感觉面纱遮掩下呼吸有些凝滞,“我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试药童,悬壶济世的仁心我才没有。我只救我想救的人!”

      章仇阎收紧了臂弯,像是从后面抱住了凤阙。他把下巴搁在凤阙的肩头,声音擦着凤阙的耳朵,如大漠狂风中飞舞摩擦的沙砾,“我是你最想救的那个?”

      凤阙心口鼓胀的情感几乎快要喷薄而出,他扯下面纱,侧头将唇瓣印在了章仇阎的唇角。下一秒,章仇阎摁住了凤阙的脑袋,几乎剥夺走他所有的空气。

      一番纠缠,凤阙面目潮红,他推开章仇阎,瞥了眼帷帐方向,“还是骑马吧……”

      章仇阎压制住内心升腾的渴望,嗓音喑哑,“好。”

      马蹄轻快,道明心意的二人一同感受追逐春风。待他们回到帷帐,嵇暮幽他们正围坐在一起听公主聊八卦。

      所谓八卦,无非就是王公贵族间的嫁娶之事,譬如东家的世子娶了西家的庶女,南家的县主嫁了北家的白丁,这类门不当户不对,却颇有嚼头的故事。嵇星阑兴高采烈地分享自己从各类夜宴上获取的消息,一圈男人只静默地喝茶,仿佛都对此不感兴趣,特别是长宁公子,眼皮都没抬一下。背后论人非礼,这道理嵇星阑懂,可她许久未收到宴请帖子,攒了一肚子故事无人诉说,这滋味着实难熬。

      话题不可避免地牵涉到了封家。这也难怪,封家与王公们来往密切,依仗着儿女间的联姻层层绑牢关系,聊姻亲,必定是绕不开封家的。

      “封家如今大厦将倾,可见再多联姻也难保永世荣华。”章仇阎正色道。

      自从蒙太师以献祥瑞掀翻封太师大肆宣扬的服妖之论,便有一股急速迅猛的洪流过境,声势浩大地将封家卷入泥沙之下。先是群臣弹劾,皇上念及旧情,当众维护,按下不表。再是谏官请-愿,连一贯清高不落党政的长宁公子都投身其中,要求彻查封家诸多罪行,此刻皇上再推脱不得,下令严查。不过几日,封家贪-污受贿、卖官鬻爵、争权夺势、欺压百姓等诸多罪孽大白天下。于是将封太师及一干女眷被圈禁在京城的一处宅子,封家男丁尽数打入大牢,等候发落。

      “现在那些伯爵侯爵们个个噤若寒蝉,不敢与封家有所关联,更休提与他求情。”章仇蛮嚼着糕点,深感讽刺地笑笑。

      章仇蛮所言不假,那些有姻亲关系的贵族们现下躲封家还来不及,有几个为了避嫌更是休了家中的封姓女子。

      “倒是可怜了那些封家女儿们。”嵇星阑叹气,“青春年华是父兄手中的棋子,婚姻大事随意遭人摆弄,豆蔻少女亦能嫁给耄耋老人,嫁为人妇不仅要受那些生儿育女的苦楚,还得处处仰仗夫家脸色,如今又因父兄之罪遭到厌弃……”

      何处说理?这世上女子本就无处说理。嵇星阑为长公主,幸得母亲常贵妃庇佑拖成了大龄剩女,后有弟弟体贴准她不嫁,这是独一份的恩宠。换了旁人,有几个能有这气运?

      元小萌听罢不由替封家的女眷们惋惜,也为她们后面的处境担忧。

      轩邈臣却不以为意,他自小便认定了男女之差,嵇星阑作为长公主不践行妇德,不为朝廷献身效力,还大言不惭说出此等论断,实则是大大的有违礼法。他不予认同,撇开脸独自饮茶,却见草场那头一个身姿灵巧的少年驾马而来,他正感叹少年骑术精湛,却发现竟是嵇暮幽府里的那个赫兰奴!

      自打赫兰州破,黑蜜便颠沛流离,何曾像今日这般纵情纵性地骑上一回?故而一沾上马便如孩童吃着了蜜糖,忘了时间,也忘了身份,挥洒着汗水跑到元小萌身边,耳边的绿松石轻轻摇荡,让人移不开眼。

      元小萌拿袖口给黑蜜擦汗,又倒了一大杯茶水给他。看着黑蜜咕咚咕咚灌水的模样,连嵇星阑都不禁流露一丝慈爱神情。

      轩邈臣却面无表情地起身,朝嵇星阑行了一礼,未置一词便拂袖而去——与赫兰奴同席,实在有辱身份。嵇暮幽睨了黑蜜一眼,黑蜜吓得打翻了手边的茶盏,后知后觉自己不该大剌剌坐在席上,正要叩头请罪,嵇暮幽却跟随轩邈臣而去。

      “这是恼了?”章仇蛮托腮,眉梢挑起。

      嵇星阑扶额,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轩邈臣这小子气量这般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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