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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 4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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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暮幽替元小萌告了长假,让他安心养伤。可嵇暮幽哪里知道,他的伤看似在脸上,实则是心里。
同一个噩梦,翻来覆去做了三天,心力交瘁。梦中自己为鱼肉,生生捆在刑架之上,只剩游丝一线,旁人为刀俎,磨刀霍霍,火光之中笑得意味深长。醒来冷汗涔涔,如坠冰窟。
他同黑蜜说起这个梦。黑蜜关切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叫他宽心些,心宽方能体胖。可他哪里能做到!从前他以为靖王势大,自己背靠大树好乘凉,哪怕靖王让他去做了那只出头的鸟、捅人的枪,想着只要自己还和靖王有关联,总不至于横死街头。现在看来,实在是错得彻底。
嵇暮幽乃圣上一母同胞的弟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饶是如此,也要以散漫作风迷惑朝堂,可见这朝中皇权根基尚不稳固。现下,他已然为了靖王开罪了旧势力,成为众矢之的,纵然他只是一个小角色,也不能独善其身了。
他已经不能离开靖王了。彻底不能。
趁着长假,凤阙来给他治腿。
“筋脉已断多年,好在靖王府伙食不错,竟也没坏死。”凤阙稍稍施针看诊便知嵇暮幽一直暗自用昂贵药材给元小萌护着筋脉。
元小萌听闻,总算有了一点盼头。
“只是这肌肉萎缩严重,接筋续脉的这些时日得日日按-摩。若是辅以真气,效果更佳。”
“真气?”元小萌诧异,那不是武侠小说里才有的东西吗?
“习武之人体内蕴有此气。”凤阙悉心解释,“我观人无数,发现你家王爷体内真气充盈无比,他若肯输气于你,站立行走指日可待。”
元小萌眼眸放光,仅一瞬又湮灭。
自从上次他险些被道士烧死,嵇暮幽再也没来找过他。他倒不是不满,只是害怕自己已经成了弃子。他若真是没了价值,嵇暮幽怎会帮他……
凤阙瞥了眼元小萌哀怨神色,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挑起元小萌的下巴迎着窗口的光亮处转了转,眉头不由蹙紧。
“我给你的药早晚都涂?”
“嗯。”元小萌答得心虚。他对脸上的伤不甚在意,凤阙给的那一小盅药膏,他想起来就抹,想不起来就拉倒,因黑蜜忙着铺子时常不在看顾不到,三天里竟只抹了两回。
凤阙睨了眼元小萌,手指剜了一大块药膏,摁在他还未结痂的灼伤创面,毫不留情地涂抹拈匀,疼得元小萌直想往后躲。可哪里能躲得掉。凤阙把着他的下巴呢,且那力道精准,卡着关节经脉,挪动不得分毫,他只能受着。
等药上完,元小萌已经滚出了两行眼泪,倒吸着凉气,悔不当初。
凤阙看他吃了大苦头很是满意,拿丝帕净了手,道:“本是怜惜你,让你自己抹药,既如此,那我也是甘愿代劳的。”
元小萌撇嘴,热泪滚滚,哀求道:“我今次一定抹!且饶了我吧。”
凤阙眼眸上挑,冷哼一声,将帕子丢在元小萌脸上,“要不是靖王特意关照,你就算是毁容,与我何干。”
元小萌的身形霎时紧绷。
凤阙自知多言,提起药箱欲离开,行至门口,忽又停下,“我看你近几日神思倦怠,于养病也是无益,给你留一副方子,睡前劳烦黑蜜为你熬了喝下,养气凝神。”
“多谢。”元小萌口舌干涩,说得话也干巴起来。
凤阙隔着窗纱最后望了眼元小萌,说不上为何,看他孱弱惨白的面庞竟有些心疼。
凤阙走后,屋内异常宁静,连一声鸟啼都没有。元小萌望着树影发呆,直至日光偏斜,他决定动一动。
休假于他,很是无聊。手脚健全的大可呼朋唤友,游山玩水,乐得清闲,而他,只能摇着轮椅在王府里逛逛。不知不觉游荡到了北极阁,那时候他觉得日子难熬,拼命想出来,现在想来这处却是在府里最好的时光。一些旧人的回忆也一并涌了上来,沉香、澹墨、千歌……整天吵吵嚷嚷,却好生热闹,麻将都能凑好几桌,而今,有的生死相隔,有的下落不明,各奔东西竟成了最好的结局。
他又开始想父母,他真正的父母。于是哀伤如从天而降的瀑布,打得他心脏钝痛,几乎不能呼吸。
要不是穿越到这里,他何至于此!要不是嵇暮幽,他何至于此!伤痛化为愤怒,他泄愤一般地摇着轮椅,雄赳赳气昂昂地朝临渊阁进发。
一路上他已经想好了质问嵇暮幽的说辞,他要问嵇暮幽为何要戏弄自己,若是当初把他留在浦阳,他大概能做个清闲少爷,哪会卷入这些风波。他要问嵇暮幽为何格外爱惜自己的脸,他根本就不是元小萌,他是直的,伤疤是男人的勋章,懂不懂啊!他还要问嵇暮幽为何要利用他,他是人,心是软的,会害怕,会畏缩,会疼,会伤心……说完一切,哪怕嵇暮幽一刀砍了他,也无所谓了。
真到了临渊阁外的石桥,那些怒气好像已经化为摇轮椅的动力消耗殆尽了,一时踟蹰。
“找本王?”嵇暮幽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
元小萌如临大敌,脊背不觉挺直。
“进来说吧。”嵇暮幽刚从外归来,他朝前走,后方侍卫推了元小萌跟着,侍卫旁边的洛子兮则始终挂着一抹神秘莫测的笑,叫元小萌脖颈发毛。
进了临渊阁,嵇暮幽屏退众人,斜倚着榻,点了点案几,示意元小萌上前。
元小萌犹豫之间,一道寒芒飞来,紧接着身下的轮椅连同自己便被一股强大的外力拽到了榻前。
“叫你靠近些。”嵇暮幽丢开飞龙爪,伸手一捞便将元小萌带至榻上。
嵇暮幽手劲大得离谱,元小萌挣扎了两下纹丝未动索性放弃。
元小萌想他们现下姿势肯定极为暧昧——嵇暮幽将他整个圈在怀里,下巴搁在他的脖颈,他甚至能感受到嵇暮幽吞吐的气息。
“说吧,找我何事。”嵇暮幽垂眸,元小萌感受到他的睫毛在自己耳廓轻轻刮擦。
是为何事,从何说起,大脑完全混乱了。那股子无名火,在听到嵇暮幽声音的那一刻,就再抓不到一丝一缕了。
“是想我了?”长久地等不到回答,嵇暮幽调侃道。
“才不是!”元小萌奋力晃了晃脑袋,嵇暮幽弄得他浑身刺痒,难受极了。
“那你说,我在听。”
元小萌感觉他好像又靠近了些,柔软的唇瓣从脖颈的肌肤轻轻带过,激起一阵战栗。
“你先松开!”
“你先说。”
“你不松开我不说!”
“那别说了,陪我睡一会儿。”嵇暮幽语气困倦,将元小萌整个又往怀抱的更深处拢了拢。
元小萌可以感受到嵇暮幽的全部轮廓,他起伏的呼吸,他铿锵的心跳,他饱满结实的肌肉……等等,他是直男!“我说!”他崩溃大叫。
“嗯,你说。”嵇暮幽觉得好笑,凑上前在元小萌脖颈后的小痣印下一吻。
“你先别……”元小萌扭了扭身体,反手抱住了自己的脖子。
“拿开。”嵇暮幽语气严肃了些。
“我不。”
“脾气见长啊。”嵇暮幽佯装发怒。元小萌却不为所动,仍旧梗着脑袋,抱着头。
嵇暮幽大为光火,正欲发作,瞥见元小萌面上未痊愈的伤痕,手下一松,元小萌便如滑溜溜的鱼滑到了榻下。
“现在可以说了吧。”
感受到嵇暮幽居高临下的俯视和不甚愉悦的语气,元小萌不自觉吞咽口水,那是上位者生杀予夺的压迫感,叫他血液几乎凝滞。
“我已经不是王爷的男宠了。”元小萌小声嘀咕,似乎在解释方才自己堪称忤逆的行径。
“嗯。不用你提醒。”嵇暮幽挑眉,“本王再不济,也看不上破相的。”
果然!元小萌咬唇,嵇暮幽只是喜欢这张脸,这张和长宁公子相似的脸,所以哪怕他已经脱离了后院,嵇暮幽还是特意嘱咐凤阙对这张脸多加关照。恐怕许诺为他治腿,也是沾了长宁公子的光……
“那请王爷自重。”元小萌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闲话少叙,究竟因何而来。”嵇暮幽单手托腮,捏了捏眉心,似是已经不耐烦到了顶点。
恐怕等他说完接下来的话,嵇暮幽得烦得一掌拍死他……
“请王爷替我辞官,允我一直待在府里。”
“哈?”嵇暮幽狭长眼眸挑起,“元小萌,你找死吗?”
“我出去了才真会死!”元小萌攥紧衣摆,“现在有人要杀我,这次是伤了脸,下回没准就是没了命。”
嵇暮幽眸光柔软了些,但语气依旧冰冷,“我们有约在先,我还你契子,你为我所用。”
“我长久地替王爷经营铺子赚银钱不好吗,非得……叫我去死……”
嵇暮幽心口一紧,他自知亏欠,可已不能回头。
“在皇宫,替皇上做事,你不情愿?”
“尚衣局奉御,我诚惶诚恐。”
“嫌官小?”
“是嫌命短。”元小萌止不住地发抖,把害怕写在了脸上,“根基未稳的天子近臣,众矢之的,恐怕死无全尸。”
“本王会保你。”有那么一瞬,嵇暮幽想将元小萌扶起来,把他纳入怀抱,和他解释一切,可那股冲动终究还是为了大计让步。
“我自知微小,不敢奢求。只求王爷允我留在府中。”元小萌深深叩头。
“若是本王不允呢。”
元小萌肩膀往下塌了塌,就知道他不会允。
“那我会做好这个奉御,拼尽全力。”
嵇暮幽眼底萦绕着一抹不忍,他差点就要松口,门外洛子兮来报,长宁公子到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