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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左右为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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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天霹雳!
元小萌本以为靖王开口是念及旧情,替自己开脱。却不想,薄唇轻启,一字一句竟犹如飓风登陆,将他顷刻间吹向人间地狱。
难怪,难怪这些天晨起都没有往日那种朝气蓬勃的感觉,他还以为是生病焦虑给闹得。现在仔细想来,那物什的确……的确比自己这双废腿,还软。
早知如此,他宁愿受罚,他宁愿认罪,他宁愿那日就溺死在冰冷的池水里!也好过今天当堂被揭了老底,直接社会性死亡。
他顿感浑身僵直,五感尽失,耳边嗡嗡作响,连指甲狠狠地嵌进了木质的轮椅扶手也不自知。
而这突如其来的变数,也让原本明朗的案情一时陷入僵局。
堂上,封勇愣在原处,挂在脸上的肥肉止不住地颤抖。
堂下,鸦雀无声,元柳氏捏着帕子,若有所思。
俯首而立的师爷,却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打量着这满堂各色的表情,把心里的算盘拨的“噼啪”作响。
“站都站不起来,连男人都不算,又何来轻薄?”
戏谑地声音再次挑开元小萌的疮疤,章仇蛮穿过堂外寂静的人群,踏进堂来。
“你……你是何人?竟敢违反公堂纪律!”
封勇一打眼便知来者并非善类,且出身不凡。好在整顿堂前法纪是他作为知府应尽的职责,拿话吓一吓,用刑压一压,哪怕是告到上级去,自己也是占尽了理的。
“在下章仇蛮,原本应跟着王爷一同前来,可路上有些变故所以来的迟了,还望知府大人见谅。”
封勇没听过章仇蛮这号人物,可单凭名字也可猜到,定和朝中风头正劲的章仇阎有着亲缘关系。冷哼一声,见他满眼的轻狂,牙根直痒痒。
“站不起来又怎么样?据本官所知,有些不能尽人事者在那一方面更为执着!心理变态者数不胜数!你这话倒让本官更觉得元小萌是个无耻卑鄙之徒!”
“大人明鉴!元小萌他自小就与别人不同。众兄弟玩泥巴,他偏嫌脏,坐在一边编花篮。大些时候,也不和年纪相仿的同窗玩,天天一个人待着,整日里不知道做些什么!要我看,他定是自小就心理变态!”元简安立刻顺着封勇的话茬接了下去。
元柳氏瞥了眼怔在原处的小叔,转脸望着眼睛发红的丈夫,疑影攀上心头。
章仇蛮听罢,露出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惋惜表情,摇头背手走到元简安跟前,俯视着他,语重心长道:“莫要几句猜测就污人清白!按我朝法律,疑罪从无,还得再追加证据才是。”
“这……狐狸皮是真的!贱内说的证言也千真万确!元小萌有隐疾,所以只轻薄了贱内,未再多做其他,不也印证了这案子吗?”元简安着急起来,顾不得其他,直接抓着元柳氏的胳膊,恨不得把她整个人都推出去,“你和大人说,那天就是元小萌对不对!就是他!对不对!”
元柳氏对面前这个几近癫狂的丈夫感到十分陌生和抗拒,她忍着疼痛,含着泪用力摇了摇头。
夜太黑,她没看清,只是事后听得丈夫说是元小萌,给她看了那撮皮毛,她才如此认定。可案子审到现在,她才知道这个残了腿的小叔那方面也不行。可她分明记得,那天夜里她挣扎的时候碰到了那物什……她是有夫之妇,人事她懂得。
她不想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冤了好人。
元简安见元柳氏擦了把泪,抹过脸去,又赶紧贴上前,软言哄道:“为夫不是有意的,也是心急起来。你仔细再想一想,那夜就是元小萌对不对。你看看这狐狸皮就是他的对不对!”
面对丈夫咄咄逼人的强迫,元柳氏嗫嚅:“不是他。”顿了顿,她咬咬牙,昂起泪脸,看向章仇蛮,大声道:“不是他!”
“你这刁妇!怎敢当堂翻供!”封勇“噌”的一下站起身来,指着旁边的衙役,喊道:“先给我重打十大板子!”
“封大人,本王记得元柳氏自始至终,从未咬定轻薄之人就是元小萌啊。又何来翻供之说?”
衙役已走到元柳氏身前,却被靖王言语震慑,腿脚一阵哆嗦,踟蹰了一阵,举起木棍的手又放了下来。
“靖王殿下,堂前审案是本官的职责,您即使是旁听,也无权插手。”
本朝律令,王公贵族或是官阶更高者也不可当堂阻挠判案亦或行刑。若有疑义,应当向审慎司提请重审。正因如此,封勇才敢呛声靖王,指着衙役让他继续执行杖刑。
靖王却歪了歪头,悠然开口,“本王既是旁听,也是监审,怎么无权?”
章仇蛮闻言,立刻从怀中掏出了一方雕着彩云山水麒麟纹的令牌凑到封勇眼前,笑嘻嘻地说:“今日就是出门发现忘带了这个才耽误了些时辰。”
封勇缩着脑袋,眯着小眼才看清了这物件,四肢一下脱了力,险些滑下座椅。
山水麒麟牌乃皇上御赐之物,但凡持有此令,可巡游全国监察百官,查贪腐,纠错案,斩恶官,立君威。可他明明听舅爷说靖王在京中整日里带着男宠吃酒游乐,皇上厌弃到连个正经官职都不愿给啊!怎的,怎的突然之间却予了他如此重权?
师爷瞧着封勇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想着此前与他因银钱产生的诸多过节,自觉出了口恶气,上前一步奉上记案簿,“簿上所记,元柳氏称‘有一人抱住她’,确并未特指元小萌。”
封勇听罢脸色一滞,他早就知道裘财不是个好东西,可现在不好发作,想着堂下再要他好看,便哂笑道:“是下官疏忽,下官疏忽。”
靖王挂上一抹讥笑,嘲讽道:“你的确疏忽。自己的东西也不收好,被老鼠啃得残缺不全,倒教本王损失惨重啊。”话间他摆摆手,便有人吃力地抬了两个大箱子行到堂前。
封勇一看,这分明是自己藏在床下收受贿赂的箱子,立刻大惊失色,哆嗦着滚下座椅,伏跪在靖王脚边。
“你跪在那处好好回忆回忆,日后这每一笔都得细细数来。封大人是封太师的远侄,切勿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惊扰了太师,教本王不好交差。”靖王说这话的时候虽眼角带笑,可话中深意却如远山冬深落雪。堵了封勇的后路,也断了他的念想,一股寒气莫名攀上脖颈,激的他满身冰凉。
将封勇并着元简安夫妇都丢给了章仇蛮,靖王只想赶紧脱身这无聊的堂审。
毕竟他此次出行浦阳,不是自己的意思,而是皇兄的特意安排。
以家族为单位的原京二族势大力强,支系庞杂。其根蔓已触及到国家的各个领域,大到国政、盐税,小到街市、婚丧,都有他们的触手及势力。
新皇当政,处处掣肘,但凡朝中之事牵涉到他们的利益,便联合反对;但凡是新任的外姓官员,便设计排挤。
皇上此前一直蛰伏隐忍,可如今根基稳定,也该是着手翻新土壤的时候了。
此次皇上派他来这偏远的南方小镇,便是着意在翻新土壤前,先修剪这些歪枝斜桠,也算是给这些京中的重臣提个醒,敲个警钟,暗示他们该有些收敛了。
临行前,皇兄还特意叮嘱他收了玩心,拿出些皇家气度。他若不允还好,偏偏为了一个人,他允了此事。一诺千金,眼下他便是呆坐着,也得坐到结束。
案几上的茶已凉透,靖王婆娑着镶了金边的芒口盏,不知怎的目光又飘到了元小萌身上。
这孩子大约是他一年前得的,残了腿,有隐疾,却骄矜的厉害。在他一众温顺的后院里,倒是个特别的存在。耍些个不高明的手段,掀起些不大不小的风浪,也算给他百无聊赖的日子添些乐趣。
只是,这孩子对于家事却是闭口不提,也从不回家探亲。不仅自己不提,也不许别人提。久而久之,恁谁都忘了,这个孩子家底雄厚,是自愿拖着废腿上京打拼,也是自愿进了王府后院以色侍人的。
直到数月前,他家中来信说老祖宗不好,他才红着眼拜别了自己。一走就是月余。
靖王自认不是多情种,不过是平淡的日子里少了个逗乐的玩意儿,怪无趣的。时间久了,他也忘了自己身边还曾有过这么一号人物。
巧就巧在皇兄指派他来浦阳,恰好撞见了那日的私刑现场。
说实话,他当时懒得管。可想着皇兄的大计,那人在意的前程,他还是出了这个头。
于是便有了今天这一遭。
嵇暮幽一个晃神的功夫,堂下已经跪满了人。
章仇蛮与他哥哥沉稳持重的作风完全不一样,处处设套,句句陷阱,元简安招架不住,话语漏洞百出。现下所有的证言串成链条,从轻薄嫂子这一桩案子,牵扯出元简安几年前就犯下的罪过。
元简安无从抵赖,只能全招。
俗套的情节,低劣的手段,却真实地发生在这不大不小的县城。
为了家产,元简安在祖宅翻修时买通瓦匠,想以一场意外结果了跋扈的嫡亲小少爷。可小少爷命大,木梁砸下来,只残了腿。不过这场事件也使得心高气傲的小少爷落下残疾,负气出走京城,一别就是三年。
本以为嫡亲少爷走了,家产就会落到自己头上,却不想妻子书去一封老祖宗病危的家书,又把这烦人的瘫子叫了回来。
于是他便设局陷害,本想借着舆论压力私刑处置,落得名利双收。不料被靖王拦下,只得转而挪用了家产贿赂封勇……
元柳氏听完丈夫的陈述,面色如纸。平日里体贴温和的丈夫内里竟是这般腌臜,她只觉得掏心掏肺的恶心。
案情水落石出,章仇蛮托着腮,全然没了一开始审案的新鲜感,兴致缺缺道:“元柳氏,你可有需要补充的?”
“莫要叫我元柳氏,我自此与他镜破钗分,再无瓜葛。”柳氏冷着脸拂开欲靠近的元简安,将成亲之时寓意琴瑟和谐,夫妻美满的环佩从腰间扯下掷于地上,眼见着它碎成两瓣,尤觉痛快。
元简安因重罪当场被判罚流放赫兰州。
赫兰州偏远,路途艰辛,即使是有命活到流放地,也逃不开那里的异族蛮人。元简安顿时双腿一软,瘫坐在地。
柳氏听罢裁决,点头知悉,便起身告退,只留下一角决然的裙袂。
这样一个爽利的女子,靖王看了都不免在内心称赞一句。
封勇受贿一案因牵扯众多,靖王便允了章仇蛮带回京中去审。这样章仇阎也能帮衬些,多揪出些人来才好。
退堂之时,裘财来不及收拾案上的文书,快走几步跟上了章仇蛮脚步,满脸的谄媚殷勤。章仇蛮对师爷贴心周到的安排也是极为受用,只是没告诉他,查出来的受贿账簿上,他师爷也独占一份。
怔了半日的元小萌当堂释放,被族长派人领了回去。可一直到了晚间他也不进米水,只呆呆的,旁人说话也听不进半分。
“是不是邪祟侵体?”元三爷话间已找了自家婆子出门去寻村口道士。可一转脸,看见婆子红着脸,又在往回跑。
元三爷脾气冲,刚要朝着门口发作,就看见婆子后面跟着一位了不得的人物,赶紧示意满屋子人噤了声,窸窸窣窣跪了满地。
“昨天不还哭喊着说自己冤枉吗?”清了满室的闲杂人等,待到门扉合上,靖王踱到元小萌跟前,蹲下身,拿手捏了捏他柔嫩的脸蛋,轻声道:“如今本王替你沉冤得雪,还把你腿的仇给一并报了,你不高兴?”
这样轻柔温软的话语和动作让元小萌身体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乍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如今你在这边也是无牵无挂,不如和本王回去,毕竟你的契子还在我那儿。”说罢,靖王凑到他耳边,“和本王回去,本王继续疼你。”言语之间,温热的气体描摹着元小萌耳廓的形状,一双炽热大手已经略略探进了夹袄松垮的领口。
元小萌从站不起来的打击里猛然回过神,慌乱地推开了靖王。
他不是那里站不起来吗?难到王爷竟好这口?这么说他不是王爷的门客,仆从,而是男宠?是了是了,他们要不是那重关系,王爷怎么会知道那方面的细节……信息过载,他感觉自己的世界都要坍塌殆尽。
“这两天你情绪起伏大,身子也乏。不愿意,便罢了。”靖王见元小萌满脸震惊推开自己,并未责怪,只是摸了摸他的头,补充道:“明天再来接你。”
接我?回京城?怎么能回京城?原身不是假同志,可自己是真直男啊!这让他如何受得了和靖王的日日相守啊?
“我……我不回京城。我就待在这。”元小萌鼓足了勇气,赶在靖王后脚踏出门槛的一瞬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哦?”靖王转过身,半边脸隐在黑暗里,方才温柔贴心的笑意已然全无。
元小萌咽了咽口水,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犹如恶鬼凶神的靖王,犹豫要不要告诉他眼前的元小萌已经不是他认识的那一位了。
但显然,靖王并没有耐心听他的解释。
“本王听说浦阳城里的赵老太爷喜欢你很久了。也不知道你这小身板,经不经得起他的鞭笞践踏。”
元小萌看着靖王幽深的眼眸心里一紧。
他是王爷,有生杀掠夺的大权,而自己,是个生活都难以自理的废物。忤逆的结果,可想而知。
得,左是靖王,右是赵老爷。
今天他不选一个,明天的太阳就和他再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