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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白玉堂 ...

  •   元小萌知道的蔷薇品种并不多,但很巧,沉香手里的这盆他前几日听花房的小厮提起过,叫白玉堂。娇怯的素色花朵隐在繁盛的叶片里悄然开了满盆,煞是好看。尤其是这样的攀援灌木,能精心养在花盆之中更是难得。

      沉香读出了元小萌眼神里的惊喜,上前两步,欲把整盆花递到他的手里。可黑蜜却抢着一步接了下来,生怕这花的重量压着元小萌。

      沉香对黑蜜的贸然干涉略有不满,但脸上仍噙着笑意。他往日虽行事乖张,实则心思细腻,稍微一动脑子便体会到黑蜜和元小萌是一丘之貉。这二人谁去收下于他来说本质上并无不同,更不屑在这细枝末节上起了争执,伤了和气。

      黑蜜将花递得近了些,元小萌才看见盆中架了一个简易木架,细枝缠绕,千叶密织,又精心修剪了歪斜枝丫,才有了这满盆的繁花。黑蜜也透着叶片隐约窥见了里头的乾坤,小手拨开缠绕交错的细枝想看个清楚,却被附着在花茎上的尖刺冷不丁刮出一条细长的血痕。

      这般小伤黑蜜浑不在意,一旁的千歌却十分上心,直说伤口容易感染,抬起自己的袖口就替他摁住了将要溢出的血珠。黑蜜是个不拘小节的少年心性,不仅没对千歌的举动心存感激,反而觉得他这般刻意的关切有些小题大做,抽手便要逃。脚尖刚转,尚未踏出一步,只觉得伤口一阵刺痒,顷刻间天旋地转,栽倒在地。

      一盆好花顷刻摔了一地,跌落枝头的花朵在众人慌乱的脚步里皱成一团。

      元小萌扣下了沉香。尽管他百般解释自己只是投其所好送来一盆花,但黑蜜晕倒和被花刺所伤时间隔得太近,别说元小萌心存疑虑,就连他自己静下心来也忍不住去怀疑是不是这盆花存了问题。

      管家收到消息也快,从外头一路奔回来,竟比大夫来的还早。只不过他来的急,堪堪听说元小萌擅自扣押了沉香便怒气冲冲要来讨-说-法。可一进屋,见了床上口舌发白,双目紧闭的黑蜜和面若冰霜的元小萌,才发觉事态有些出乎意料,额角不禁突突跳的厉害,忙抓了旁边一个小厮问了个大概。

      这事儿蹊跷,听着像是沉香有意要害黑蜜,可以他对沉香的了解,沉香行事不会这般莽撞,更不会让自己的手沾上血污。难道是元小萌的苦肉计?管家瞄了眼守在床边的元小萌。

      他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元小萌,面色如深潭,没有一丝波澜,整个人坐得笔直,聊聊一个抬眸与他眼神交错居然惊得执掌王府事务多年的他出了一脖子汗。这通身的镇定与气度,哪里像是以前后院那个为了王爷的一句话便一哭鼻子二上吊的少年,反而更像是一位睥睨朝堂的冷面判官。

      可他私心向着的那位正关在小厨房里哀声阵阵,清了清嗓子,正硬着头皮走上前去替沉香开脱,便听廊前一个小厮高呼“大夫来了”。

      元小萌三言两语便将事情经过道明,大夫细细查看了伤口,又查验了元小萌收在一旁的残存花枝,半晌才一拱手,道:“公子恕老朽直言,这症状看着似是中毒,但我以银针-刺入花枝,却是无毒。不明病因,我无法对症下药,还望另请高明。”

      这是东城最有名的大夫,他都无能为力,难道要去请御医?

      御医在宫中当值,只为皇家服务,若有重臣亦或其亲眷得特殊批准也可将御医请至府中。先前嵇暮幽就是得了皇上的特许,才能将太医院五十号太医轮番请遍。他一个王府随侍能请到御医的唯一办法就是倚仗靖王的权威。

      “王爷现在在哪儿?”

      “王爷的行踪是你能随便探知的吗?”姬管家在旁听到了大夫的话,知那一盆花未查出问题,此刻对元小萌毫不客气的生硬态度更是恼火,“再者你一个男宠,无凭无据,有什么资格擅自扣押旁的公子?我是管家,掌管这王府内外大小事务,现在命你赶紧放人!你若不放,我有你好看!”

      元小萌睨了姬管家一眼,诚然今日黑蜜晕倒与沉香的关联他无十足把握,可现在事情原委尚未尝清便让他放人,他绝不肯。“我的契子王爷早就还给我了,我在这府里既不是男宠也不是仆从,根本不受你管教。反倒是你,当值溜号出入赌坊,王爷知道,应当如何?”后面那句元小萌故意放低了声音,可不能保证站的近的小厮听进去几分。

      元小萌是何时拿到契子又是何时脱了奴籍的姬管家此刻无意计较,此刻他更在意自己被元小萌攥在手里的把柄,额头一紧,不自觉地吞咽口水,“你别胡说八道!我是去庄子有事去了!”

      元小萌冷笑着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凭姬管家这满身的铜臭味和烟熏味,他老远就能闻出来。

      姬管家鼻尖一动,心里暗骂那个烟杆子不离手的对家,惹得他满身气味。可仅凭气味,能算得了什么,双手一抱,仍是气昂昂不落下风,“庄子里的庄稼汉爱抽烟,若是这味道扑了公子,倒是要追究这群可怜人的不是了。”

      元小萌本以为姬管家是个聪明人,瞅见风头就应收敛,却不想这般嘴硬逞强,将轮椅靠近些,玉指一挑便将他腰间露出半截的木牌整个抽出。木牌被烟熏得发黑,上面刻着“长胜赌坊”,分明是地下暗庄的通行证。

      姬管家霎时面如菜色,埋怨自己这么重要的东西都没收好。可东西已落入元小萌手里,再想开脱也难了,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身子一躬,嘴巴恨不得扯到耳朵根去,“公子打个商量,这东西还我,我便告知王爷去向。您看黑蜜公子正遭罪呢,可耽搁不得。”

      元小萌看着姬管家的丑陋嘴脸真想反手抽他两个嘴巴子。可正如他所言,黑蜜等不得,他还是选择了暂时妥协。

      马车还未到地方便听得丝竹管弦之声嘈杂纷扰,可以想见目的地是多么的喜庆热闹。元小萌支开车夫,一人独自朝着热闹之处前行。

      眼前这座府邸有着连排的三扇大门,于旁人叫逾矩,是杀头的罪过。可对于这家人,三扇大门都不足以彰显君王的宠信与家族的兴盛。此刻三扇大门洞开,刻着卷云纹的抱鼓石上系着红绸,门口的小厮堆着笑上前迎着各路达官贵人。

      是在办喜事,元小萌滚动轮椅的手顿了顿,他抬头望着匾额上描金画彩的“轩宅”二字——长宁公子生辰,可不是天大的喜事。

      轩邈臣,比起他特封的官职内言使,大家更爱尊称他为长宁公子。他是轩家的庶子,出生之时偌大的家族已在几代的争斗之中坍塌殆尽,他古板的父亲却不愿放下颜面换个活路,仍持着读书人的高傲,等着坐吃山空。眼看着发髯皆白,出仕无望,父亲便将一腔热血洒在他的身上。

      寄予厚望,听上去饱含深爱,但幼年的轩邈臣却知道这是块大石头,挂在他的脖颈,逼着他拖着一家老小往上爬。

      功名,利禄,是他为家族挣得的荣光。高洁,风雅,是他经营多年已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他为官多年,独善其身,到了如今,更不敢有一丝一毫松懈,生怕行差踏错,让一切付诸东流。所以,才忍痛舍弃那唯一的污点——轩邈臣遥遥望向案前自饮自酌的嵇暮幽,只觉得心痛到呼吸都要停滞。

      他何尝不后悔当初的决绝,可如今人在眼前,他又不敢轻易靠近,唯恐情难自抑重蹈覆辙。于他,嵇暮幽是团火焰,鲜艳明亮,自己向往他的灿烂,贪念他的温暖,却不愿为他照耀,沾染上他的颜色,要是这团火没那么热烈就好了。轩邈臣握紧了手中的杯盏,将冽冽冷酒一饮而尽。

      小厮恰好进来通传,附在其耳边轻语靖王家臣求见。轩邈臣担心靖王府出事,问及来者姓名,小厮没细问自然也答不上来,只说是腿脚不便的。

      轩邈臣听罢脸色一沉,腿脚不便的家臣他倒是知道一位,只是他早先听闻嵇暮幽已将后院清了个大概,怎的这位没送出去?目光不自觉锁定嵇暮幽,他也望着自己,还是多年前那般炙热的视线,不曾改变。看来这个瘫子只是仗着和自己的几分相似得了便宜。

      遥想自己和嵇暮幽在一起时眼里只有彼此,那番深情,与如今风流的靖王判若两人。要说改变,是分开的第二年,靖王府里多出了许多如花一样的美少年。他是在刻意报复自己,轩邈臣在无数个深夜里辗转反侧。可当他见到元小萌时,他内心一阵狂喜——嵇暮幽离不开自己,以至于陪在他身边的人都有自己的影子。

      嵇暮幽看见轩邈臣脸色不好,顾自走上前来询问。小厮刚要开口,轩邈臣却淡淡打断,“没什么,只是喝了冷茶有些胃疼。”说罢欲要起身。

      嵇暮幽想也没想伸手去扶,手掌触碰到轩邈臣臂弯之时一向谨言慎行的轩邈臣并没有躲开,反而借势歪在嵇暮幽的肩膀。小厮见状心下明了,转身出了载满了欢声笑语的白玉堂。

      夜里下起了雨,元小萌自己也还是个病人,湿了半边身子,瑟缩发抖。见小厮信步走来,以为是获得了进入的许可,往前挪了半步,却被小厮推着肩膀退了回去。

      “靖王殿下正陪着我们公子,没时间处理你说的这些琐事。”

      “人命关天怎么能是琐事?劳烦你告诉王爷是黑蜜出事了……”

      “我说了啊,可是你们这些人的生死在靖王殿下眼里怎能比过我们公子的一个笑脸。”

      元小萌见识过嵇暮幽的杀伐果决,却并不认为他是无情之人……也或许,他会错了意,那个高高在上的靖王只对长宁公子有情……但黑蜜,他的黑蜜正在生死徘徊,他不愿放弃!

      元小萌拍门放声大呼,小厮制止无果,拉扯之间将元小萌推下轮椅。可元小萌仍声声急切,小厮索性点燃一长串鞭炮扔在门槛前。

      炸裂的火花迸发巨响淹没了元小萌的声音,升腾的火硝气味灌入口鼻似是弯钩扯住了喉咙,火红的灯笼映着水汽,白玉堂前欢声依旧,只有细雨默默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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