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拷问 ...
-
一大滴墨积郁在纸上,似是淡然山水之间那一抹化不开的浓重思绪。
“你许是忘了……”嵇暮幽将晕了墨的画纸随意攒成一团,语气之中藏着几分不满和愠怒:“封三公子可是京中最风流的一位公子哥。你若跟了他,恐怕三天不到就被厌弃了吧。”说罢,他双指一弹,纸团便越过隔着二人的镂花屏风正中元小萌眉心。
还有这等好事?
元小萌揉揉微红的额头,心里巴不得封三刚把他买回去就悔了,三天都不用等。可再细想想,又觉得真要他去服侍封三,恐怕一天他都撑不下来。毕竟一想到那张油腻腻的脸,他便会产生生理性的厌恶。
但亏损千两,并不是小数。毕竟在这个命如草芥的时代,自己这样二手货的残疾人能卖上这个价钱,已是上天庇佑。嵇暮幽厌恶自己,怎么可能会放着白花花的银子不赚呢。
他想着自己还是识些趣,兑现若言为好,免得和嵇暮幽主仆情分一场,闹得不欢而散。
“封三公子若真是厌弃我,也是我的命。毕竟这是我和王爷的约定,亏了钱,总是要填补。”
嵇暮幽倒真没想到自己一句玩笑话让元小萌作了真。
他记得以前的元小萌是有几分傲气的,偶有开些类似将他送人的玩笑,他便眼泪汪汪,直往他怀里钻,喃喃赌誓绝不就范。
现在,离将他送人只差临门一脚,他倒好,不急不闹,像是个安然赴死的勇士一般端坐着,满脸写着坦荡,倒是自己心里有几分不情不愿。
“你以前不是说就是触柱而亡,也不肯除本王以外的人碰你一下吗?”
元小萌本已是做好了任君处置的打算,可嵇暮幽这话,他怎么听着有几分别扭呢?
细细揣度,方才觉得话中好像含着些许怨念,似是埋怨他的不忠。
“把我卖掉的话可是王爷您说的。难不成现在反悔了?”元小萌似是喃喃自语,偏这话的音量恰好也能让嵇暮幽听得分明。
感受到嵇暮幽投来视线,他立刻小嘴一撇,垂下脑袋,手指死死缴着袖口,矫揉造作地摆出一副受了委屈的可怜模样——既然有了台阶,自然是连滚带爬先下了再说!守信固然重要,可若是嵇暮幽自己反悔,所谓约定自然也不作数。他可不想真的去卖-屁-股!
嵇暮幽见元小萌这般模样很是受用,倒是让他想起了以前郎情妾意的甜蜜时光,负手绕过屏风,踱到他的身边。
“不过千两,本王还是付得起的,自然不至于真把你送去封三那混蛋手里。”
嵇暮幽温柔的时候语气像是暖风,寥寥拂面而过。
“只不过,这事闹的院子里人尽皆知,不罚你,旁人看了恐怕说我偏心。便罚你闭门思过吧。如今已是夏季,你那处阴凉舒爽,也不算本王亏待你。”
嵇暮幽倾身扶住元小萌的轮椅,不经意间已将丝丝缕缕的淡雅气味萦绕在他的周身。
元小萌喜欢这个味道,第一次闻就差点深陷其中。这次也轻易为它蛊惑,侧着脑袋直追着去嗅,却无意瞥见嵇暮幽狭长的眉眼,似笑非笑地荫在铜镜反射的烛光之中,是勾魂摄魄的媚态——真乃绝色。
这一想法刚刚闪现在脑海,元小萌就惊觉过来——他是男人!长的再好看,和自己有什么关系?难道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同化了吗?
嵇暮幽并不知道元小萌内心对于自我弯直的怀疑挣扎,只是看他脸色微红,眉头紧紧皱起,还以为这是知晓错误的羞愧。
“你半天不吭,我便当你允了。”说罢他轻轻捏了捏元小萌的肩膀,却发现隔着衣服都可以触碰到他微微凸起的骨骼。
为着一个铺子费心劳神半月,确实把在公主府里难得养出来的几斤肉又瘦没了。嵇暮幽注视他略微苍白的脸,腹诽他自从坏了脑袋,便再未对自己上心操劳,倒是把心思都放在旁的上面。不知为何,又偏偏生不起责怪。这会儿反倒想着把人留下来了,好好养,肯定不比他姐姐养得差。
毕竟他大人大量,不能与一个脑子坏了的孩子计较太多。
夏夜清朗,天际偶有流云。
嵇暮幽遥望管家亲自提着灯笼,护送元小萌离去,反手将门锁严了。还未转身,身后便闪过一个人影,旋即听见一声轻笑。
“靖王殿下难得心疼人。”
谁心疼了?嵇暮幽睨了洛子兮一眼,但并未出口反驳,径直走向金丝楠木书柜后的暗门。指节触碰某处机关,暗门开启,一条幽长的隧道通向无垠的黑暗。
“昨夜诛杀叛-党,却有余孽。王爷你明明担心这小瘫子受到牵连,见了面却对此事闭口不提。”洛子兮偷偷瞄着嵇暮幽的表情,跟在后面碎碎念叨。“你不要说你浑不在意。我可是知道你不仅派人暗中保护他,还推了几桩要紧事等他回府。但是他若知道,铺子被砸,是王爷早先定下的结局,不知是何有趣反应。”看嵇暮幽身形一滞,他只偷笑,完全不担心已经沉下脸的靖王殿下真的恼了他。
阶梯尽头亮起火光,嵇暮幽停下脚步,身影被火把拖得极长,好似一个鬼魅,看不清面上的表情。
他的确一开始就知道元小萌这铺子开不长久。
因为这间铺子,本就是他布的一个局。
月前,暗探来报,东莱街有叛-党活动。几经调查,发现这伙人正欲落脚东莱街。在商业街出入频繁而不受注意,最好的方法就是成为这里的商户。
恰好他在此处有几处房产,便想来一出请君入瓮。将叛-党引到自己的屋宅之中,一网打尽。
谁曾想,不请自来的,却是元小萌。
嵇暮幽承认,把宅子租给元小萌是自己的一时兴起,但也拿出了应对之策。
这次的叛-党不知是何来头,似乎知道他作为靖王的另一重身份,并派人跟踪自己。
既然一举一动都为人监视,便只能转移注意力。他放出消息,只道是元小萌虽是嬖臣,却也是自己的眼线之一,选在这个时候在东莱街开店就是监视这伙人。
于是叛-党夜间遭袭,发现虽竭力反抗,仍抵不住自己的一招半式的时候,便只能寄希望于绑上一个身份特殊的瘫子,搏个出路。
一伙人拼尽全力跑进铺子一看,最为关键的眼线在今日收网行动中竟然缺席。自觉上当,怒火中烧,围困在小铺子里的一帮男人,只能对着胭脂水粉发泄一通情绪。
饶是这般细致安排,却有一条漏网之鱼,滑腻诡狭,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了出去!
火舌肆意舔舐着男人精壮的躯体,他咬紧牙关,不愿发出一丝求饶的呜咽。
嵇暮幽也并不着急,漫漫长夜,他们有的是时间。轻轻一抬手,一旁的影卫便将男人的眼睛给蒙上。
失去视觉的男人变得极为敏感。
他能听见火焰跳动的声响,能感受到到热气蒸腾着肌肤,甚至能闻见自己身上焦灼的气味。时间的概念变得模糊,那一束火把,不知道会在何时何地给自己留下永远不能磨灭的疮疤……
看着男人逐渐扭曲失控的表情,嵇暮幽嘴角微微上扬——漏网之鱼,终是给他抓到了。
“求你……求你饶了我!”男人只觉得口舌发干,嗓子眼都要被炙烤的升出烟来。
嵇暮幽走近,烫红的铁签挑开了男人眼前血迹斑斑的布条,一双冷眼玩味着他惶恐的表情,缓缓开口问道:“今早你可是在东莱街?”
蛇蝎美人,男人脑海里浮现这个词语,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讷讷答道:“是,是在。”
“那你在那处做什么?”
做什么,男人咽下口水,自然是想要结果了那个叫元小萌的瘫子。可面对嵇暮幽凛冽的眸子,他竟然不敢说出口。
“问你问题要回答,这是基本的礼仪。”
嵇暮幽的手中不知何时已出现一把手指粗细的小刀。他灵巧的翻了几个刀花,一道寒芒闪过,男人甚至未觉疼痛,缚着的双手便被精准挑开手筋。
“我……我在店铺的门楼上,想……想将瓦片推下,砸死那个……瘫子。”男人只见着自己的双手顷刻血流如注,几乎是吼着把这句话说完。
“哦?”
嵇暮幽语调微扬,将刀横贴在男人肚皮上,慢慢蹭掉血迹。惊得男人止住呼吸,不敢让肚子有一丝起伏,唯恐一不留神肚穿肠烂。
“你可知你口里的瘫子是什么人。”
“探子,是……你的眼线。”
嵇暮幽摇摇头,将刀拢进袖口,凑近了些,轻道:“他呀,是本王的嬖臣。通俗一点说,是本王的枕边人。你说你要杀他,是不是惹了本王的不痛快?”
男人赶紧点头,连声道歉,语气中已经带了些哭腔。
嵇暮幽略略思忖,摸了摸下巴,“饶了你也不是不行,可你总得告诉我一些不知道的事情,否则,我可不愿卖你这个面子。”
男人听罢,面露难色。
不说是死,说了,也是死。横竖都是死,他倒是情愿死的痛快些。只是眼前这个靖王,手段虽残忍,却远不及背后的那一位行事毒辣,左右是没有全尸。
气血在身体回荡,终于集聚某一处,嵇暮幽虽发现他的动机封了他的经脉,却还是晚了一步。
血花炸裂,只剩一具不会道出秘密的空皮囊。线索中断,看来接下来这段时日,又要忙起来了。
嵇暮幽拭掉眼角的血迹,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