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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横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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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打扮得像个中年落魄的小诊所医生,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毫无距离感的亲切,像是自然而然会出现在你身边的,通情达理又富有阅历的邻居大叔或者长辈。
他还带着一个年幼又漂亮的小女孩,对待小女孩展露出的温和,更是把冷漠锋利的那一面冲得极淡。
中年男人拥有初见很容易获得他人信任的长相。
奇怪的男人,周防尊想。
他不太擅长和年长的人相处,或者说他的生活中这种类型的角色出现得很少。
唯一能跟他多说上几句话的长辈只有草薙出云的叔叔,那个人和自家侄子是一种类型,相处起来总是会很敏锐地顾及到对方的感受,所以才能在镇目町开起那样一间酒吧。
面前的中年男人绝对不是会体贴他人的类型。
不如说他和周防尊接触得多的草薙水臣完全相反,即使披着一层温和有礼的外皮,举手投足间也能感受到他的深思熟虑和高高在上。
此时,这名一点都不普通的诊所医生站在周防尊的面前,笑眯眯地邀请对方到他们身后的诊所里坐一坐。
即使再蠢的人都能猜到这件事的不同寻常。
摆在前方的是谁也无法预料的未知。
因为谁都不知道特意到来的中间男人打着什么主意,也不觉得自己的身上有什么值得别人图谋的东西。
周防尊身处于这样的危险中,却完全没有想逃避的意思。
反倒对那种未知有些莫名的兴奋。
既然对方特意邀请了,拒绝反倒会变得没意思。他没有多说一句话,干脆地跟着笑眯眯的中年男人,走进了那间小小的诊所。
这确实是一间非常小的诊所,站在门口就能一眼望尽里面的摆设。
诊所里面没有独立的病房,通往楼上的楼梯被人用帘子隔断了,简陋的手术台和药架放在一起,存放药品的柜子上了一把锁,通过透明的玻璃,可以看到里面放着许多贴了标签的不知名药品。
另一头则是一张病床,上面的被子整齐的叠着,感觉很久没有人躺过。病床旁边放着几张不锈钢长椅,也很久没有人使用过,所幸没有落下多少灰尘。
中年男人原先好像正在给诊所扫除,擦了一半的桌子上放着块抹布,桶里的水已经黑了一半。小女孩捏着鼻子,很嫌弃诊所灰尘满天飞,掀了帘子就咚咚咚跑到楼上去。
一楼只有他们两个,中年男人拎起那块抹布扔进桶里,转头对周防尊露出笑脸。
“周防君。”
对方是特地冲着他来的,周防尊毫不意外中年男人知道自己的名字。
“我从军队退伍后最先做的是别的工作,”中年男人说,“虽然以前在军队里面当军医,但没有想过开诊所之类的事,总觉得很麻烦。”
周防尊见他又挂起了那莫名眼熟的笑脸,思考着他会说什么,没想到说的却是自己的往事。
面对他的不解,中年男人并不在乎,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后来我意外决定收养一个孩子,那个孩子比周防君小几岁,为了抚养那个孩子,才带着他到这个地方开了一间小诊所。”
啊,是这样啊,虽然不清楚他的意思,但周防尊见他停了下来,好像是想得到唯一观众的反馈,还是点了点头证明自己在听。
红发的青年站在这间小小的诊所中,表情非常淡然,独特的黄金瞳倒映出某种大型动物才会有的眼神。
即使他一句话都不说,也显得与周围的破败格格不入。
中年男人维持着他那对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像是很满意周防尊的反应,微笑着道:“刚开始我们来到这个地方,这里什么都没有,后来诊所才逐渐经营起来。我有另外的本职工作,有的时候出门,诊所只能交给收养的那个孩子照看。那个孩子当时还很年幼,却一直照顾着这间诊所,整天和比他大上好几倍的病人交流。虽然他看起来是个普通,平凡,随处可见的孩子,实际上却和这个世界的其他孩子都不相同。”
周防尊静静地听着他半是夸赞半是演讲的语调,好像一个最忠实的观众,正在看舞台上人的表演话剧。
“从孩童时代开始,他就一直站在我的身边,无论我问他什么,他都会说好。”中年男人说道,又提起了他的另一个孩子,“比起我后来收养的那个孩子,他很让我省心,从来都不会任性,一直非常听话。”
“而且也非常有用。”他这样下了结论。
『有用』这种形容词,不像是在形容一个年幼的孩子,倒像是在形容一件对自己有帮助的物品。
可中年男人找不到其他比『有用』更加适合的形容词,毕竟在他的心里,那个孩子确实是一个能派得上用场,从以前到现在都完全不用担心的存在。
“后来因为一个契机,我们一家搬离了这个地方,这间诊所也开到了别的地方去,只是原来的东西搬起来不方便,所以都没有带走。”
抚摸过擦了一半的旧桌子,中年男人捻了捻手指沾上的灰尘,不自觉流露出的笑意比他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真诚很多。
“那个孩子比我念旧,再没用的东西都不愿意扔掉,总觉得上面承载了以前的回忆,每一样都值得留下来当做纪念。”
周防尊静静地看着他。
“他不舍得丢掉里面的东西,也不想卖掉这间房子,我尊重他的想法,只把一些不能留下来的东西清理掉了。”中年男人讲到这里,觉得很有趣,脸上一直带着轻微的笑意。
“我们刚搬来的时候没有多少钱,也只带了基本的药品,开诊所连一张桌子都没有。摆在里面的一些家具都是那个孩子找回来的,比如那张病床……”他伸手一指,“看起来和医院里面用的一模一样对吧?以前往南面走有一个很大的废品回收站,看门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那个孩子和老人的关系好,到回收站翻了一圈,搬回来怎么个医院扔掉的病床放在诊所用。”
“那个孩子似乎一直都很乐观,我从未见到他丧气的样子,所以才说……他和其他孩子都不一样。”
想到这些往事,确实会让人感到心情愉悦。他收起脸上的笑意,深红色的眼瞳里闪过一些别的情绪,在一番斗争之后,最终归于平静。
“周防尊,”他说,“镇目町的『赤色怪物』,我一直想要见你一面,是想告诉你——”
“再这样下去,你会死。”
周防尊对于他说出的话有些意外,无论从哪个角度,中年男人都不像是出于好心在特地提醒别人。
反而会让人怀疑他不安好心。
“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觉得我是在骗你?”中年男人看着他。
“没有。”周防尊说。
“那是早就想到了会有这一天?”因为摸不清他的想法,中年男人皱了皱眉,“想报复你的人是你的旧相识——『暗山光叶』,你还记得这个名字吗?”
周防尊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自己虽然在东京的不良少年中有些名气,可到底是一个刚进入社会没几年的学生。所得罪的人都是一些小打小闹,也没掺和过别的大事。
那些冲到他面前挑衅他,胡闹,然后被他驱赶走的人大多都不成熟。打架斗殴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要是上升到另一个没接触过的层面,那些人早就夹着尾巴跑了。
但是仅仅两秒过后,有张脸从记忆里浮现出来。
“是他啊。”周防尊淡淡地说。
中年男人眯起眼睛,好像看透了他的想法,于是微笑,“你认为不可能?”
周防尊摇了摇头,他没觉得中年男人在说谎,“不,只是很久没有听到他的消息。”
中年男人缓缓地笑了起来,他的眼神很冷,仿佛毫无感情,不过说话时的语气倒很热烈,似乎是在非常真挚地,诚恳地教导周防尊。
“有人说过,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的人们就像一只生活在井底的青蛙,青蛙一直生活在属于自己的井底,抬头看见井口那么大的天空,就觉得天空真的是像他所看到的,和他生活的井底有着一样的大小。”
他微笑着说:“周防君,你所生活的地方就像是一口井,你和所认识的所有亲戚,朋友,同学,甚至于只是见过一面的陌生人,都生活在那口井里。你们跳不出那口井,所以见到的天空就只有井口的大小,根本不知道外面有多么神奇和广阔。”
“仅仅一只青蛙,是没办法跳出那口井的。你一直生活在那里,也无法接触到这个世界的真实,可能直到老死,都会觉得自己接触到的世界的一角就已经是这个世界的全部。”
“但是,我认为周防君是一个很有潜力的人,如果一直被困在同一个地方,会埋没了你的才能。”中年男人朝他伸出手,“我可以带你认识这个世界的另一面。”
“暗山光叶……已经是『我们』这边的人了。”
中年男人的瞳孔颜色很暗,他的表情也给人一种不可言说的,暗沉沉的感觉,像是盘踞在草丛中的蛇。
他给出的果实十分诱人,仿佛只要把手伸出去,就能见识到他所描述的关于这个世界的另一面。
周防尊确实对他描述的地方很好奇,可是,红发的青年看着他,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
“跑来告诉我这些,为什么?”
中年男人一愣,委婉地说:“因为我觉得你很有才能,周防君。”
“才能?”
中年男人的想法被他直白地说出来,反而笑了,“是啊,因为我欣赏你的才能,所以想要帮助你,毕竟拥有才能的人死了不是很可惜吗?”
周防尊安静地听着他说话,却没有半点附和他的意思,那双黄金瞳孔中流转的光芒,让中年男人有一种直觉,他无法说服面前的年轻人。
果然,他说完了,周防尊抬眼,直直地看着他。
“那算什么,我不需要。”周防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