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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廿柒 ...

  •   “你到底是谁,怎、怎会知道我的名字?”齐遁惊了,眼前这人面目狼狈浮肿,他不管看多少遍,都不曾记得见过他。

      一阵错乱的脚步声响起,在匈奴人的弯刀划下脖子之前,崔敦白的兵及时赶到,把三人团团围住。

      那个匈奴人一看不妙,立刻把温珣从地上拉起来,还未站稳,期生从斜里刺出,匈奴人忙把身体一偏,举刀格挡,温珣顺势跌入期生的怀里。

      “少爷!”期生没想到这才没多久,他的公子会变成这般模样,急忙抱住他。

      温珣痛得拧眉,胸前一片血迹和尘渍,晃了晃头,想吐又发晕,腰腹胸膛连着一片刺骨的疼,几乎痛死过去,又偏不想在齐遁面前输了这份气势,身体大半靠在期生的身上,傲然抬头,指着个子更瘦小的齐遁道:“把他杀了。”

      十几个士兵齐刷刷把手上的刀剑指向中心的两人,只有三两个士兵互相看了一眼,犹犹豫豫地拔刀。

      齐遁张开手臂,慌地挡在另一个匈奴人身前,一脸正气地质问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好端端地跟踪我们,莫名其妙地冲上来打我,现如今还要我们的命,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你一个被匈奴买通的奸细,跟本公子讲要循大祺王法?”温珣看着一身匈奴打扮的人,鼻尖轻哼一声,眼里露出狠色,“还犹豫甚,没听到我的话么,把他杀了。”

      齐遁惊慌地转头,用匈奴话问身后的人,“渠顿,他要杀我们,怎么办?”

      温珣一个鲤鱼打挺,从期生的怀里挣扎起来,胸腔断裂的肋骨似乎戳到了肺,疼得他脸都扭曲了,连连咳嗽起来。

      渠顿,匈奴的单于,竟然偷偷潜入胡州城!

      温珣咬牙,怒叫道:“把他们两个,全杀了!快!咳咳……噗!”

      “少爷!”期生大惊失色。
      渠顿冷漠轻蔑的眼里闪过喷溅的血红。

      在吐出的鲜血中,温珣半阖的眼中似乎照映到了渠顿脸上的兴致盎然,还有嘴角一丝残虐。

      深深地看了温珣一眼,渠顿抽出腰间的弯刀,把齐遁拉到一边,冲向那几个犹豫举刀的士兵。

      “啊!渠顿,别。”齐遁曲起手肘捂住头,惊叫连连。

      刀光划过,一片血色,地上已经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体。一众士兵哗然,还未待他们反应过来,渠顿拉着齐遁的手,冲出包围圈,往街道上飞奔离开。

      “愣着做甚,还不快追!”期生怒喝道。

      士兵们这才回神,连忙追了上去,一时间街道里只剩下主仆二人。

      期生感到身体一重,温珣彻底晕了过去。

      疼……
      很疼……

      临死前刀剑棍棒加在手脚上的钻心之痛,野兽生生撕裂血肉的刻骨之恨,还有齐遁冻得通红的鼻眼,那高高在上、充满怜悯悲切看着他的眼神,他通通记得。

      “得饶人处且饶人,二哥服侍过殿下七年,以色侍人虽让世人不齿,可我一直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哥哥,父亲母亲也一直惦念着他。还望看在温府的面子上,饶过他这条命吧,相信他日后定会醒悟,无颜回到京城。”

      那一刻,温珣恨不得跳起来把这人丑陋的嘴脸撕烂,可他只能在雪地中扭曲挣扎。

      齐遁轻飘飘一句“以色侍人”,把他钉在娈宠之流,他从来没有这般无耻的弟弟。此刻他只剩吊着的一口气,齐遁这是不愿背上杀死他的名声,要让他在这里活活冻死。

      他颤颤巍巍地把手伸向不远处的家将,希望他们能举起手中的剑,朝他的心刺下去。

      可那人把头扭向齐遁,拱手道:“齐公子心善,我等惭愧。”

      “既然齐公子这般说,那咱们就别咄咄逼人了。”

      “五皇……不,温公子,还望这顿棍棒能把你打醒,以后端正做人,莫要再行这等不齿之事。”

      “当初不要脸地贴上去,又非要装清高,王爷从未喜欢过他,反倒被他害得半生艰难,他若有一丝愧疚,该知怎么做。”声音逐渐远离,仍然能听到有人在抱怨。

      “清行,别说了……”
      他张张嘴,想为自己说句话,却无力发声。

      “公子,你醒了。”
      温珣艰难地转头,瞧见期生兴奋的脸庞,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
      “公子别乱动,小的去叫大夫过来。”

      期生欢喜地跑出房门,把驿馆一众人都惊了。

      温珣揉揉额头,才发现左手甚痛,半条手臂裹着纱布,他才回忆起,昨晚他决然挥开渠顿的弯刀时,手臂也被弯刀划伤,之后打人的时候,竟然未觉任何疼痛,果真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盯着手臂上的纱布,思绪不由飘到昨晚鹰鼻薄唇的年轻人身上。

      渠顿,话本中比他还悲惨的人物,苦恋齐遁多年而不得,作为他的刀,当他的垫脚石,最后却在齐遁的美男计之下惨死。

      他的脑海里不断翻腾着梦里前世齐遁口中的“以色侍人”,心中不觉感到好笑,那些人的担心真的多余,自己的“色”,在他府中当幕僚一年,成亲七年,一次也未入过周戢的眼。

      倒是齐遁之“色”,迷倒了一众显赫人物,渠顿,一个匈奴单于,都说他是疯子,可疯子也曾为了一个人,倾尽了他所能给予的一切。但最后,齐遁记着的,永远只有一直在伤害他的周戢。

      若情能由己,想舍便舍,想弃便弃,那这世间,该少了多少痴男怨女。

      他自己,不过也只是个痴妄人。

      急促的脚步声在走廊处响起,一声门轴转动,下一刻,他见到宁微焦急带喜的脸。

      “感觉如何,可还能动?”他紧握着温珣的手,只有手心里的一点温度,还证明这人还活着。

      “你怎来了?”温珣有气无力道,一开口,又忍不住想咳嗽,“不是在恪州么?”

      “前日便回来了,一来就听闻你受重伤,已经昏迷几天的消息。”宁微表情微带嫌弃,“之前谁说自己是个文弱书生来着,脾气这么暴,可是要抢将军的饭碗。”

      温珣不满道:“书生文弱,可也有傲骨,岂容他人肆意践踏。”

      “你都快死了知道么!往常那脑子不是挺好使的,怎就做出了这等不计后果之事。”宁微一脸怒道。

      温珣下意识回握住他的手,急问:“那两个匈奴人呢?舅舅不会不管了吧。”

      “接亲的队伍已经把人交出来,崔将军杀了。”
      温珣听后并未松口气。

      “你安心养伤,旁的事,我跟崔将军说。”
      “你在恪州如何,可有发现甚?”

      宁微松开手,脸上冷了下来,“方才我的话你没听到?”
      “告诉我,我才能安心。”

      “你就是个忧心劳碌命。”宁微语带不善,“无甚发现。我偷偷转了几圈,发现匈奴马匹瘦弱,兵器上锈,驻守恪州的匈奴士兵不是老弱,就是病残。”

      “没见着一个强壮的士兵?”温珣不能相信。
      “只有一些,不是很多。”

      “不可能。”温珣断然否决道,“商议盟约之时是今春,如今才入秋,不可能会如此。”

      “匈奴的人梗着气硬说自己还有数十万雄兵等着大祺反悔,我把恪州转了个遍,生怕有诈,专往隐秘的藏兵地方瞧,皆是老弱之人,并未发现异常,看来匈奴是真的想与我们结成婚约,并无再兴兵之意。”

      “可能屯在涉州和贺州那。”

      “有这可能,不过,若要兴兵,没小半个月不可能抵达恪州,之后兴办仪礼更加频繁,时常去恪州,怎可能不会发现,如今藏着掖着有必要么。”

      温珣总觉得透着一种古怪,可他又说不上来,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他去反驳。

      “你安心歇着罢,我明日再来瞧你。”宁微起身道别,他身为副将,手头上还有一堆事情要办。

      “之后无事也别总过来,人家会以为我舅舅刚上任,你就巴巴地来讨好人家的外甥。”

      “管他们说去。” 宁微嗤笑一声,又道:“你这秤砣,连心都是铁的,百般讨好有甚用,我若对条狗好些,好歹还能得两下摇尾撒欢。”

      温珣要不是重伤在身,非得跳起来踹死他。

      崔敦白和莫继几人陆陆续续也过来看他,瑶章在奶娘的监视下,坐在他的床边发了好一阵牢骚,说这下人伺候得不好,那个兵对她无礼,今天的某个公子在驿馆窗外倾心于她,明天那个姑娘嫉妒她的美貌,把温珣都听睡着了,这才扶扶头上的钗环,意犹未尽地回屋。

      如此几天,房里最终变得冷清,只有温珣一个人孤零零地在房里养伤。

      大家都忙,忙着准备成亲之事,忙着暗中调兵修筑江边防线,忙得整日不见人影,连期生也忙着熬汤炖药,整日待在厨房里,一身烟火苦味。

      温珣在屋里除了睡觉就是喝药换药,手里的杂谈列传都变得无趣,看得呵欠连连,偏睡多了,压根睡不着。

      甚事不做的日子无聊的紧,整个人都荒芜了。瞪着眼睛瞧屋顶房梁的光逐渐偏斜,从盛至微,最后隐没消失,他的心也变得空荡。

      深夜,温珣正被手臂上的刀疤痒得睡不着,想用力挠又担心不能快点好全,难受的紧,烦躁地翻了个身,差点吓岔气去。

      “你、你、你……”温珣“你”了半天结巴不出一句话来,吓得他往墙那侧躲,扯动心肺的内伤,连连惊咳。

      周忌也没想到,此刻温珣与前几日不同,竟仍未合眼睡觉,忙把人扶坐起来顺气。

      温珣挥开他的手,把他往外推,“你来做甚?”
      “瞧瞧你。”

      “如今瞧过了,可惜还有气,死不了。”温珣没好气道,隔着里衣心燥地挠挠手臂,皮上的结痂开了一点,撕开里面的嫩肉,嘴角一抽,他又放下了手。

      周忌眼里闪过一丝不忍和怜惜,颤声道:“可还疼?”
      “你被渠顿揍一顿,就知道有多疼了。”

      “渠顿?匈奴的……”
      “没错,假扮成普通匈奴人,应是混进了接亲的队伍。”

      周忌攥紧了手,低声道:“你何苦招惹他,若是恨极,大可跟我说。”

      “你?你可舍得下手?”温珣嗤笑一声,“你们都笑我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可我为何要去忍下那口气。我与齐遁,是天生的仇敌,不死不休。”

      “我晓得了。”周忌郑重地点头,“把手给我。”
      “做甚?”温珣下意识把手缩到被子里。
      “给你揉揉。”说着手钻进被子里捞他的手臂。

      温珣吓得忙抓着他的手往被子外推,周忌顺势抓住他的手,与他十指交握,拉出被子外。另一只手撩开衣袖,轻覆上那条疤,指腹轻轻地在疤痕边缘摩挲。

      “你放开!”他甩甩手,力气竟没他大,一时间没办法挣脱开,两眼霜寒往外冒,“殿下自重。”

      “只是帮你揉揉。”窗外透进的月色下的周忌,锋利的眉眼都变得温和许多,“同为男子,有何自重之说。”

      温珣一噎,不安地动动手指,看起来像回握住他的手。

      皮肉下的痒意总算缓解了不少,他身体软软地靠在枕垫上,歪着头,瞧周忌的手。

      几年未见,他的手修长丰润了不少,不再是青筋暴突的皮包骨模样,手掌内侧,能明显瞧见有一层厚厚的茧子,与他舅舅的手也不遑多让。

      也黑了,有力了,越发像个大人的手,温暖,厚实。

      周忌的指腹沿着疤痕的边缘揉,之方才温珣粗暴地抓开一小块疤,他小心地按回去,贴合皮肤,继续耐心地一点点轻揉。

      疤痕旁的皮肤泛起一丝暖热,消散了不少麻痒,温珣舒服地闭上眼睛,神智变得昏昏欲睡。

      他心中还惦念着疙瘩,可折腾半宿没法安眠的神智正拉扯他入睡。最后一分神智散尽之时,他还是放过了自己。

      “允你最后一次。以后,别对我这般。”

      手臂处的手指一顿,周忌抬头,细听他的呢喃。

      “我怕你又出现在我梦里,平添遐思。”

      那代价,太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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