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托》晴****）

1、冷月谷

　　“咔嚓。”一根鸡腿被一双纤细灵活的手掰开，大眼睛的少女一边瞧着热闹，一边“咕噜”一声把鸡肉吞嚼入肚。顾清影知道山酒会上得维持一派宗主的威严，不过……她其实有半个月没吃肉了，所以现在忍不住吃得快了点儿。
　　冷月谷每五年办一次山酒会，此间地位尊崇，山酒会无异于武林盟会，武林中人无不以与会为荣。冷月谷大公子庄飞海言笑倜傥，顾盼神飞，武功高明，人又谦和有礼，不知令多少英雄好汉心折。顾清影却看出这武林奇人眼中的淡漠，似乎并未把眼前繁华看在心里。
　　顾清影虽是武林四大世家□□顾家的新任宗主，却没什么人过来理会她。都知道南海顾家这些年潦倒之极，何况顾清影不过是个初出道的小女子，谁有心思讨好这破落世家的小宗主？
　　她也懒得应酬别人，只顾在角落处自顾边啃鸡腿边发呆。看着英伟潇洒的庄大公子到处被人逢迎，顾清影心头慢慢生起热望。什么时候，她才能振兴家族，让所有人也这么尊敬她呢？以前爹总是说她是个女儿，这样跑江湖不成的。可是爹一辈子徒弟虽收了不少，就得她一个独苗，所以不成也得成了。顾清影心中总盼着能做出点什么，让爹对她刮目相看。
　　就在这时，外头礼官传话：“雪山神族族长白铁衣到！”场中热闹着的众人陡然顿了一顿，一时间没了声音。就连一直笑容淡然的庄飞海也是目光陡然明锐起来。就见一个英伟高大的身影大步而入，这人不过二十上下，神容英朗。他客气地和庄飞海招呼着，却掩不住眼中霸气。众人被他冷峻的目光一看，都有些害怕，微微低头。
　　顾清影见这人的威风煞气，不觉害怕，反是大大不服。南海顾家也是和冷月谷、雪山神族齐名的武林世家，可他们的际遇差得也太远了。她越想越不痛快，忍不住狠狠瞪了那人一眼。
　　白铁衣早就习惯这场面，对群雄的敬畏并不在意，倒是角落处有人冷冰冰的目光令他微微一怔。却见一个大眼睛的少女正凶巴巴地瞪着他，神情老大不服气。白铁衣看在眼中，只是一笑。
　　顾清影看着他的笑容，知道自己做鬼脸被他发现了，有点尴尬，连忙把头埋到碗里，装作吃饭。却见白铁衣被一群人簇拥着寒暄，没再看过来，顾清影松了口气。
　　白铁衣和庄飞海等人说了一阵，到处敬酒应酬。顾清影百无聊赖地看着这两人谈笑风生，俨然领袖群雄的风范，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哈欠，左右无人理会，索性悄悄提了一壶酒、一只鸡，靠在花树下自得其乐。
　　春天的熏风吹得她有些懒洋洋的，大辫子上不知什么时候被山风带来几瓣小红花，碧绿的酒杯里也落下一点嫣红的花瓣。她有点舍不得香醇的酒味，便用指甲轻轻挑去了，看着眼前热闹非凡的情形，心里忽然沉闷无聊起来。不知过了多久，居然靠着树根睡着了。
　　忽然身子一晃，被什么人撞了一下。顾清影一惊而醒，“啊”了一声，不假思索一记小擒拿手扣向那人手腕，那人应声而倒，触手冷冰冰的。顾清影清醒过来，原来已是明月中天时分。她定睛一看，那人七窍流血，早已死去。这一惊非同小可，顾清影揉了揉眼睛，站了起来。但见满场的人早已散去，宽阔的黄土场中空荡荡的，好不寥落。只有月光如水，冷冰冰照在她身上，间或一声虫鸣。
　　顾清影忍着手抖，把那人的尸身翻过来仔细查看，闻到一点香气，淡而诡异，她不禁皱紧了眉头。以前在南海顾家，老宗主曾经和她讲解天下剧毒，说过有些毒物带着淡香，不知道此人是不是死于中毒呢？
　　就在这时，前面有隐约的喧闹声，山中转出几只灯笼火把，一群人呼喊着越奔越近，灯笼上写着“庄”字，分明是冷月谷的人。顾清影眼看不妙，只怕自己杀人的嫌疑难以洗脱，赶紧避入林中，藏到大树上。众人一路搜找过来，忽然发现了地上的尸体，有人大叫一声：“找到了。”一下子大群人一拥而上，翻弄一会，又有人说：“不对，怎么没有？”声音微微发抖。先前那人微一沉吟，道：“咱们分成两拨，一些人回报大公子，一些人继续搜找，看看是不是贼子还有同伙，把东西带走了。”
　　顾清影躲在树上，屏息静气一声不吭。树冠浓密，众人找来找去，几次从树下经过，却没有发现她。如此闹到次日中午，顾清影饿得几次差点掉下树来，还好众人终于死心，带走尸体，慢慢散去。
　　她松了口气，探出头来，正要跳下，忽然不远处的大树上无声无息滑下一人，正是白铁衣。两人一前一后落地，面面相窥，都是尴尬一笑。顾清影抢先道：“你怎么在这里？莫非你就是杀人凶手？”白铁衣虽然在树上躲了一夜，倒是半点不减神情气概，闻言微微一笑：“我要是凶手，岂不早就杀了你灭口？”
　　顾清影一想也对，正要点头，又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还在想着，白铁衣悠然道：“小丫头，你恶人先告状，莫非你才是凶手？”顾清影瞪了他一眼：“胡说八道！”她出道经历尚浅，武功虽高，人情世故其实不通，被白铁衣随便拿话一说，立刻委屈起来，涨红了脸不知所措。
　　正自气愤，白铁衣一笑：“罢了，我知道你不是。”顾清影喜道：“是啊，一看就知道我是好人。”白铁衣摇摇头：“那倒不是，那人中的是金格桑花之毒，那是来自雪山王朝的奇花。南海顾家医术毒术均是一绝，有的是无香无形的毒药，你就算要杀人也不会花这么大的劲儿用上雪域之毒。”
　　顾清影见他说得头头是道，不住点头，忽然奇怪起来：“你怎么知道我是南海顾家的人？”白铁衣道：“酒席上敬酒时候庄大公子说过。咱们四大世家，本来就是同气连枝。日间俗务烦杂，不曾和世妹多说，还请世妹不要见怪。”顾清影忍不住一乐，微觉得意，笑道：“我知道啦，不会见怪的。”白铁衣见她说话一派天真，连客气话也老老实实应对，不禁微微一笑。
　　正说着，顾清影肚子咕噜一声叫，想是饿得狠了。她不禁脸上一红，还好白铁衣惯会察言观色，当下道：“不如愚兄做东，咱们吃了饭再说。”顾清影巴不得省下一顿的钱算一顿，闻言笑逐颜开，一口答应。
　　祭饱了五脏庙，顾清影这才抬头问白铁衣：“你怎么也会在树林里？知不知道那个人是谁？被什么人杀的？”
　　白铁衣一会就吃完了，在一边看着顾清影狼吞虎咽、活像很久没吃饱过的样子，心下暗暗称奇，只觉这南海宗主穷困潦倒，超乎想象。他听顾清影询问，淡淡道：“我在庄家做客，半夜听到异响追出来，那人脚程甚快，连我也几乎跟不上，到了小树林外，他忽然毒发倒在你身上。我见你醒了，不想多做解释，便索性避过一边。”
　　顾清影听得心下骇然，白铁衣是武林中罕见的高手，轻功自然也是高明之极，那死者居然几乎甩下了白铁衣，轻功可当真厉害得紧。这等高手，不知道半夜在庄家做什么，又怎么被人下了剧毒？看庄家事后追查甚急，只怕其中干系不小。白铁衣避到一边，自然也是不肯惹事上身的意思。
　　她想了想，忍不住又问：“那你知不知道死者是谁？”
　　白铁衣摇头道：“他的轻功路数诡异得很，我也看不出。不过既然是被金格桑花毒死，想必和雪山王朝脱不了干系。此人似乎盗走了庄家什么要紧之物，可怪庄家事后搜查他尸身又找不出，莫非是被雪山王朝的人事先截走了？”
　　顾清影点点头，忽然想到一事不对。她虽然不涉江湖，人却不笨，当下瞪着白铁衣道：“你既然先躲好，完全可以等我走了再出来，为什么又和我一起跳下树？莫非你故意让我知道你在场？”
　　白铁衣没料到她脑子转得蛮快，索性坦然道：“是啊。”见她瞪大了一双圆滚滚的眼睛，微觉好笑，反问：“世妹想这么多干什么？这事既然说清楚，咱们就可以散了。”
　　顾清影忽然想明白了，出了一身冷汗，结结巴巴道：“你……本来是要杀我灭口！对不对？”白铁衣一愣，随即淡淡道：“这不是没杀你么？”顾清影看着他悠然自得之状，握紧拳头，瞪眼道：“让你杀了还得了！”却又忍不住纳闷：“你忽然转了念头，可不是心慈手软吧？”
　　白铁衣见她一脸打破砂锅问到底之状，哈哈一笑：“白某不是妄杀无辜之辈，世妹你放心吧。”顾清影见他神情坦然，反而觉得自己太过失态，不禁涨红了脸蛋，说不出话来。
　　白铁衣倒是神情自若，道：“愚兄担心庄家和雪山王朝有甚么勾搭，打算去雪山王朝找大神官试探一下。世妹请自便罢。”顾清影点点头，两人正要告辞，白铁衣想起一事，微笑道：“本来我该回家一次，现在看来不成啦，这次得出远门，能否劳烦世妹帮我带点东西回去，送给我母亲？”
　　顾清影踌躇未答，她天性和善，乐于助人，又没什么事情，本来帮白铁衣跑一趟也没什么，只是手头窘迫得厉害，这么跑下来只怕一路盘缠都不够，可这苦处又不好与白铁衣明说，当下呐呐不语，窘得汗水都出来了，却又不好意思推辞。
　　白铁衣何等聪明，自然知道她心思，笑道：“要顾世妹如此辛苦奔波，愚兄也过意不去，有些许银钱奉上，也好做一路花销。”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
　　顾清影一看，居然是五百两银子，这手笔实在大，她吓了一跳，忙说：“去一趟白袤家族也花不了这么大笔钱啊。”白铁衣微笑道：“剩下的就算给你的酬金如何？”顾清影本不好意思要，可她实在是穷得吃饭都为难，这次为了不丢南海顾家的脸面，变卖了器物才有钱参加冷月谷武林大会，还不知道够不够路费回去，这五百两银子实在是雪中送炭，难以拒绝，踌躇一会，犹犹豫豫地收下了。
　　白铁衣道：“我要你带的东西还放在庄家，咱们一起去取吧。”顾清影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用力握紧了银票，心头盘算：“现在有钱了，等我回去，把爹喜欢的古董赎回来两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