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城访客》一锅咸粥

4、4.

　　4.

　　梁雾出神的两秒钟，已经将身后想要追上来合影的街头雷神演员甩在身后的汹涌人流中。

　　手腕也被人松开，步伐变慢。

　　路城若无其事将手抄进兜里，掀了掀嘴角，似是嘲讽，“这位女士，你差点被强制消费合影。”末了，他又恢复一副愉悦的模样，“不用谢。”

　　他说中文时和英文不同，字正腔圆，但语音语调随了讲英语时的有起有伏，尾音总是喜欢稍稍扬起。

　　周围入耳的有各国语言，其中不乏很多来自祖国的游客，但路程的声线是独树一帜的。明明像是调笑邀功，他的声音却像是被裹了层膜似的，轻飘飘推送进梁雾的耳朵里。

　　她心脏无意识跳动速度加快。

　　也只需几秒钟时间平复，梁雾抿唇，口吻冷淡道：“他们每日扮装也很辛苦，收费合影是应该的。”

　　路城‘哦’了声，语调上扬，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眼皮垂着，“五十美金哦，一张。”

　　“……”梁雾觉得自己憋了口气，无法舒展开，她避开对方的目光，“谢谢，行了吧。”

　　他哈哈笑了几声，发自内心的。
　　本意不在此，但梁雾的反应确实有趣。

　　说话的功夫，他们与前方小队分离开，要不是仰仗着路城的身高，能一眼望到裴项西那只像颗猕猴桃似的后脑勺，指不定真会被人流冲散开。

　　迎面而来两排极长的队伍，平均身高大概一米五几的小孩们，学生打扮，都是穿着白衬衫短袖及格子裙或格子短裤，脚踩白色长筒袜，队伍两侧则每隔几米便有成人护队。
　　梁雾扫了眼便猜到，大概是某个日本学校的老师带学生出国游学。

　　这一群可爱穿着整齐的学生们瞬间吸引了星光大道上过路人的眼球，游客们来自不同国家，肤色各不相同，但都操着一口不流利的日语向孩子们打招呼，一句接着一句的‘konnichiwa’萦绕在耳边，而孩子们也不露怯，用英文回应这些友好交流。

　　梁雾看着这些笑容可掬的小孩，他们脸上写满了天真，和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她也不禁觉得心里有一片柔软细腻的波动，下一瞬，便听到身侧的人开口讲日语。

　　路城随机挑选一位幸运小孩，身体倒退着随着对方的步伐向后走，路人见他都纷纷避开。
　　除了‘我的名字是路城，很荣幸见到你’之外，梁雾一句话也听不懂。

　　他说日文还有些生涩，却有很明显的大阪口音。见人跟着学生队伍渐渐要走远，梁雾踮脚看了眼前方，心下也没什么值得考量，转过身一把薅住路城，往方词玉他们的方向带。

　　“你背后长眼？很危险。”梁雾忍着，“他们都走远了。”
　　她指的是方词玉一行人。

　　路城挑了挑眉，看向她，对她的举动有些意外，和小孩说了句‘sayonara’，又与一位老师相视而笑后，便随着梁雾拉扯他的衣袖向前走。

　　“梁雾，对吗？”他垂下眼，额前的刘海儿随着身体律动向上掀起一些，出声问道。

　　像是意识到什么，她立刻收回手臂，‘嗯’一声。

　　“我叫路城。”他毫不介意，单手再次抄进兜里，自我介绍道，“公路的路，城市的城。”

　　梁雾有些敷衍，“你的姓氏很少见。”

　　他权当这是句夸赞，说声谢谢，而后眯眼迎着太阳看裴项西他们的方位。
　　小队伍已经走出去很远了，他刚来的兴致被冲散，也开始觉得无聊，于是说：“走吧，我们追上他们。”

　　他的话题及思维跳跃性太快，梁雾思绪还没跟上，便听到他又一声催促：“不是你刚才说的吗，他们都走远了，我们只好追咯。裴项西说累了就可以去吃饭，我累了。”后半句声音渐小，似是抱怨。

　　梁雾看他，他说这段话时一本正经，面露疲色，仿佛真的是为了食物才激起动力。脚下的速度加快，她跟在路城身侧，前面的人带着自己在人群中穿梭，没多久便赶上前面的大部队。

　　方词玉见她气喘吁吁，放下手机，皱眉扶住她的肩膀，“亲爱的你去哪儿啦？我一回头就不见你，急死我了，打你电话也不接。”

　　她摸了下衣兜，这么多游客交谈，还有街上的音乐，她压根什么也没听见。
　　梁雾这一路几乎是小跑着才能跟上路城的大步流星，她喘匀了口气，刚要解释，就有人将这份权利先抢夺了去。

　　“抱歉，刚是我看到日本学生游学，因为这学期拿了节日语课，没忍住去找他们练口语了。”顿了下，“梁雾，是去找迷途不知返的我了。”

　　他脸上的表情变幻的快，一下从毫无表情变成此刻，耷拉着眉眼，似乎有些自责。
　　倒是很生动。

　　梁雾：“……”
　　她被那句‘迷途不知返的我’惊呆，好会说，好艺术。

　　一行人的视线全部聚集在说话那人脸上。
　　路城嘴角平整，还装作有些难为情的模样。

　　方词玉见了他的脸，再配合这副表情，很是怜爱，连说你们没事就好。

　　裴项西则提高音量，“阿城，你拿日语了？早说啊，给你友情价打八折，一门课五百，怎么样？对外我可都是收八百一节哦。”

　　裴项西是中日混血，父亲是大阪人，路城大半日语都是从他那里学来的。
　　路城皮笑肉不笑，面容冷淡下来，眼神扫过去，无声做了个‘滚’的口型。

　　方词玉拉着梁雾的手不肯松开，生怕她再走丢了似的。

　　之前被裴项西的话忽悠住，几名女生都想去那个翻转博物馆拍照，出来后又去了趟杜莎夫人蜡像馆。

　　在蜡像馆参观期间，路城悄悄走到裴项西身边，他对于自己哥们儿现在手提四五个购物袋的悲惨模样没有半点同情，反而冷漠说：“我累了。”

　　裴项西费力地抬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小少爷，你可怜可怜我。”

　　他不动声色向旁边挪了一步，生怕沾到半滴裴项西身上的臭汗，路程提起一口气，“不是你说的吗，累了就去吃饭。我想吃东西。”
　　“我指的是女士们。”裴项西得意地哼哼，“你是吗？”

　　路城像是知道他会这么反问，连应对方式都想好了，瞬间展开笑，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脸，“必要时，我的gender可以变换，但同时，我的sex仍是男性。”

　　“……”裴项西恨恨地看他，“说人话。”

　　“sex是生物学上的定义，gender是根据文化社会心理等因素可以由个人决定的，你究竟上过大学吗？Arts有你这样的学生，是耻辱。”他简单解释了一下，嫌弃地看他一眼，接着说，“所以，根据你的话，我此刻gender为女性。”

　　“我他妈是文科里学数学的！少看不起人了！”裴项西咬牙切齿，“然后呢？”

　　“我累了。”他一脸无辜，睁着一双好看的眼睛，重复之前的话。
　　言下之意：我要吃饭。

　　裴项西重重叹口气：“哪天你死了，就是贱死的。等她们拍完照，我问问。”

　　“Can‘t wait.”他笑眯眯。

　　他俩之间的对话，被走在队伍末尾的梁雾听了一清二楚。
　　她原本是去接个了电话，等挂了电话走过来，Zach正在帮女生们拍照，只有这俩人悠哉悠哉站在一侧聊天。

　　但显然，悠闲的只有路城一人。

　　裴项西拎着袋子走了。

　　梁雾原本躲在柱子后面，打算等路城离开再跟上去，显得不像自己偷听或是什么。
　　谁成想，一只手伸过来，拍了拍圆形柱。
　　“别躲了。”

　　“……”她走出来，觉着多少有些尴尬，“……没躲。”

　　他拖长音‘哦’一声，满脸写着‘我信了，真的，你信我信了’。

　　梁雾不解释了，只是稍稍抬起下巴，示意她们拍完照了。

　　边向蜡像馆外走，话题边被提起。

　　“大家都很饿吗？”
　　得到肯定回答后，裴项西又道：“确定一下吃什么。”

　　女生们没太多建议，她们是游客，就算之前做过一些攻略，哪里会有面前几个居住在洛杉矶好几年的人知道得多。

　　选餐厅的事情交给男士们。
　　“在好莱坞吃，还是开远一些？”
　　“都行吧，反正开车，去哪儿吃都ok。”
　　“Sun-Nong-Dan.”站在队伍外围的人突兀开口。

　　裴项西不理他，“火锅？日料？西餐？”
　　“Sun-Nong-Dan.”路城坚持道。

　　又名女生噗嗤笑了声：“那是什么，路城说两遍啦，很好吃吗？”

　　“主喝汤，但人多可以点料理锅，很大一锅。”路城说，“韩国料理。至于口味，我的嘴巴很挑剔，这家店还不错。”
　　他说的隐晦，并没有用‘特别好吃’‘五星推荐’这样的字眼来形容，反而以‘口味挑剔’作为切入点让大家更好奇。

　　“那我们就去尝尝吧，路城的推荐。”女生笑眯眯的，顺着他的话茬就接下来。

　　于是路城望向裴项西，悄悄掀起一抹笑。

　　大家眼里，这叫笑容可掬，可在场只有裴项西看懂了，这是他惯有的，在暗搓搓计划什么成功后得逞的笑。

　　顶着一张帅哥的脸为所欲为，迟早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