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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   元定十三年,太子在“端午宫案”中建下奇功,罪魁祸首陆妃被赐死,陆相遭受牵连,主动上书告老还乡。

      自此,盛决算是在朝中真正站稳了根基。

      当年龙争虎斗,皇子之间争储争得你死我活,无所不用其极,阴谋诡计层出不穷。最后各路势力皆是元气尽伤,迫于局势,朝中大臣只得请回早早离京的闲散王爷把持朝政。
      人人都叹当今圣上不愧为真龙降世,命中就已注定此生非得登基为帝。这块馅饼确实大,砸得浪荡不羁的少年一头雾水。

      一朝从江南的闲散王爷成为京城的皇帝,没人教他该如何为政,言官只顾着慷慨激词,仿佛骂得越狠,就越对得起每月领的俸银。

      他只得宵衣旰食,焚膏继晷,如履薄冰地权衡朝堂势力。这么些年下来,自觉算是无功无过,不至于在史书上落下骂名。

      眨眼二十多年倏忽而过,日子紧赶慢赶,一错眼,少年人全都老了。中秋节登城楼赏月时,天上是皎洁的满月,地面是昌盛的世间景象,百官称赞皇上治国有道,纷纷写诗作赋,赞叹天子的英明神武。皇帝只笑了笑,在一片热闹声中,偏过头对他的皇后道:“这月亮,不如江南的好看。”

      在江南,他也是俊俏的少年郎,养了头马,牵着缰绳从桥上而过,泊在岸边的扁舟上有小姑娘卖红芍,那红芍比江花还艳,他抛下铜板拿来一束,好赠给他的姑娘。

      那时候写文章,只计算字句如何漂亮,也不在乎空无一物,精致就好。作了首词,便拿去给艺妓唱,素手调弦,琵笆遮面,咿咿呀呀的调子,天边快消散的晚霞,举杯一相敬,晚风里飘得都是酒香。

      皇帝日渐老了,他为大和悉心栽培了一位仁君,做好了让位的准备,时常期待着离京去,再赴一场高歌纵马的恣意生活。甚么名啊利啊,全都与他不相关。

      越这般想,就越心急着给盛决安排好各项事宜,单等着诏书一下,新皇继位,便可高枕无忧地放下肩上重担。

      可惜,自从陆相一脉再无兴起的可能后,盛决便愈来愈倦怠,朝堂之上沉默寡言,政事也不上心了,让人看着竟大有隐退的迹象。

      皇帝找他来问话,问多了,左右不过一句“父皇多虑了”,垂着眼睑没什么神采。

      皇帝顿感恼火,却不知该如何斥责,憋了半晌,独自隐忍下脾气,皱着眉询问道:“你这般变化,总有个缘由,若不便说,朕也不逼你,但这天下以后是你的,朕好好地传到你手上,你便得担着,还得尽心尽力,以前人为鉴,决不可任性妄为。”

      盛决应了声“是”,低着头看不清神情,皇帝瞧着他越看越觉得心累,叹了口气,摆摆手让他退下了。

      盛决回了自己的住处,才迈进府门,婢女拎着裙角急匆匆迎上来,欢喜地恭贺道:“禀告殿下,今日御医诊了脉,说太子妃有喜了!”

      盛决顿在原地,恍惚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哦”了声。按礼数要赏那婢女一点彩头,在身上摸了个来回,最后摘下枚玉佩,送出去后,他想了会儿,才迟钝地问道:“太子妃如何了?”

      “主子得知喜讯后坐卧不安,现正琢磨着给小皇孙置办物件呢。”

      盛决笑了笑,神色淡淡的,也瞧不出甚么喜色。婢女猜不出他的想法,大着胆子试探道:“主子初为人母,心内难免茫然失措,若能得殿下探望……”

      盛决看她一眼,目光没甚么实际性内容。婢女立马噤了声,惶恐叩首道:“奴婢失言,望殿下责罚!”

      这婢女是尹恰安从娘家带过来的亲信,盛决动不得她,更何况她也没说错什么。于情于理,他都该去探望一回。

      尹恰安见到他十分欢喜,忙遣人下去做饭,绕过桌子来替他解披风。盛决制止了她的动作,不咸不淡道:“你坐着便好。”

      “殿下不常来这里,妾身自当要好生照料。”

      盛决看着她的眼睛,有些头疼,又有些胸闷,一口气郁在心里,令吐息十分艰难。他动了动唇,最终什么也没说。

      相敬如宾这几年,他仍然喜欢不上太子妃,然而喜欢又有多重要呢,大多时候不过累赘罢了。君王为情所困,本就不妥。盛决在心底叹了口气,心想,就这样吧。

      元定十四年初秋,太子妃诞下一子,皇帝龙颜大悦,为小皇孙赐名“颖”字,赏下许多宝物。

      小皇孙百日宴后,皇帝在朝堂上宣布旨意,言道自觉身体日益衰退,难以为继,即日便让位于太子,退居行宫。

      盛决跪在众人之前,双手接过圣旨,叩谢圣恩。

      定和元年的冬日下了几场鹅毛大雪,瑞雪兆丰年,是个好兆头。后宫里陆续又纳进来一批妃嫔,有些热闹的意思了。

      太上皇搬离时,带走了身边的老人,如今守在殿前的,都是新上来的。盛决批着奏折,口渴了,抬头想唤人上茶,视线望过去,没一个脸熟的,他叫不出名字,下面的侍宦便趴跪下来,轻声询问:“皇上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盛决沉默了良久,道:“沏杯茶过来。”

      过了一段时日,不知怎地,皇上操劳政务、无心后宫的嗔怨竟闹到了行宫那边去,太上皇迫不得已找他询问缘由,盛决只敷衍着,无关痛痒地应承两句,回来后照旧没甚么改变。

      太上皇叹着气对他的太后说:“你就不能劝他两句?”

      心态尚年轻的太后蹙着眉不乐意道:“皇孙都有了,大和后继有人,你还掺和这个做甚么?”

      “血脉过于单薄了……”

      “生出来一堆争权夺势,兄弟阋墙,那才叫热闹不是?”

      太上皇哑口无言,顿了半天,愤愤道:“我不管了!”

      年末,纵横沙场几十年的尹老将军卸甲回京,当年在貘达那一役中受了箭伤,此后落下病根,时不时咳喘一阵子,西北环境恶劣,生活艰苦,眼看着身体愈来愈消瘦,无奈之下只能卸任养老。

      尹江平一回京,西北兵权的归属问题便在朝中引起了争议。后宫向来不涉政,但尹恰安按耐不住心思,也想吹吹枕头风,便拐弯抹角暗示了几回。

      在一派争议中,尹岱宗上书毛遂自荐,洋洋洒洒数千言,字里行间都是胜券在握。盛决心知不能让尹家做大势力,无奈被局势裹挟着,权衡之下,只能准其奏请。

      次年开春,礼部上报巡边事宜。

      盛决提着笔久久未动,仿佛在走神,过了好半晌,才放下笔杆,缓缓道:“去离关城么?”

      礼部尚书摸不着头脑,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自然是要去的。”

      盛决闻言忽地笑了下,罕见地开了话匣子:“朕在离关城待过段时日,没想到还能有重游的一天。”

      “皇上年少立下奇功,微臣早有耳闻。”

      盛决笑意淡了下来,他垂下眸,顿感无味,随之将那股子莫名冒出来的倾诉意愿摁了下去。

      元兴二年,春雨下得及时,地里播种的庄稼长势喜人,眼看又是一个太平年,朝堂之上也井然有序,盛决同几位阁老商议了一晚,把朝中政务暂托给他们。

      离京那日,百官相送。浩浩荡荡的随行队伍押着满车物资,临行前,盛决站在御车前回头看,张阁老当即上前一步询问:“皇上可还有甚么事要吩咐?”

      盛决将视线缓缓落到他弓起的背上,又抬眼看向远处高耸的楼阁飞檐,竟笑着摇了摇头,兀自道:“原来摘星楼这般高。”

      张阁老闻言悄然抬头往后看去,京城这两日下了不少雨水,淅淅沥沥的起了满城的雨雾,眼下还没散开,摘星楼在皇宫西南角静静耸立着,张阁老看了半晌,实在看不出里面有甚么值得念叨的门道。

      京城距离关城,有一千八百余里,骑最快的马,昼夜不歇,也得跑上五六日,盛决这一行不单是为了巡边,沿途还要考察当地民情,走两日,歇两日,马车慢悠悠地赶,也不着急。

      良喜公公上来问今晚的膳食,盛决没甚么胃口,让他随意吩咐。没过片刻,驿站的人就陆续备了桌酒菜出来,盛决吃了一筷子素菜,问道:“这是甚么叶子?”

      旁边候着的人立即回道:“禀皇上,是麻藤枝上的嫩叶,我们这儿叫’夏根芽儿’,西北的俗物,也不知皇上可吃得下。”

      盛决偏头看向那人,颇感吃惊道:“这里已算是地属西北么?”

      良喜公公闻言咳了声,上前道:“皇上,前几日就过了莫门关,您身染风寒,小的没敢多加叨扰,还望皇上恕罪。”

      “怎不见此处的州府各官前来拜见?”他声音有些冷冽,吓得良喜公公面色一白,颤巍巍地跪下来,叩头道:“……小的……小的顾念皇上龙体,怕、怕皇上费精耗神,就……一时大胆,暂且吩咐不许打扰圣上休养……”

      盛决轻扣茶盏,不动声色,“你倒是好大的威风。”

      “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盛决看他频频磕头,冷硬地摆手道:“自领杖责二十,滚下去。”

      他是十足十的好性子,宫里的老公公都说历朝历代没有这么性子软的君王,大多时候,他更愿意退让,下面的人没见过他发脾气,是故这次怒气让一干人都噤了声,无人敢出来说话。

      在驿站停了好几日,御医整日在跟前候着,药汤一碗碗端上来,好生照料下,盛决身上的病才逐渐痊愈。

      这病一去,人就像脱了层皮,脸上恹恹的没甚么神采。良喜自知犯了错,又有伤在身,就挑了个得手的小公公送往盛决身旁伺候。小公公不清楚盛决的秉性,做事时胆怯地不敢抬头,盛决问他甚么时候能到离关城,他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突然跪到在地,害怕地摇头道:“奴才、奴才不清楚。”

      小公公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白白净净,盛决看着他要哭不哭的神色,好笑地叹了口气,道:“不知道便出去问,问不到便算了,又不是甚么大事,你这是做甚么?”

      这几年貘达安分守己不曾越雷池一步,西北免去了战乱忧患,百姓安居乐业,荒地种上庄稼,野地养了牛羊,一派景象要比当初繁荣不少。

      阔别六年再来到离关城,好些景象都陌生了,城墙重新修葺过,城内布防也焕然一新,士兵身上的盔甲寒光铮亮,个个满面红光。尹岱宗上任后要了不少军饷,盛决一一都批了,户部尚书李禹安为此明里暗里闹了好几回,每次都让盛决以“守国门者不可受饥寒”堵了回去。

      尹岱宗在这六年间长得高大威猛,论气势,颇有尹老将军风范,然而细细交谈一番,又觉几近差之千里,盛决不禁有些担心西北的调兵遣将问题。

      已上任一年有余的将军在这西北过足了土皇帝的瘾,平日里部下尽心尽力地捧着哄着,心气儿难免傲起来,大约又念着同盛决有过生死交情,当真不讲半点君臣之礼,上来大手一挥,同盛决揽肩拥背,只管乐呵呵地叙旧话家常。

      随行的公公侍卫们看着面面相觑,盛决没说话,底下人都不敢搭声,反倒是军营里将士哈哈大笑,哄闹着一同进了城。

      盛决被众人围拥着往前走,视线不着痕迹地在人群中巡视,耳旁尹岱宗滔滔不绝,说了甚么盛决没有听清,只觉得聒噪,又不好在此时发作,心中不耐得紧。

      他心不在焉许久,连尹岱宗都发觉了,便问:“此番舟车劳顿,皇上可是觉得困乏了?”

      盛决拢了拢袖,还没开口,旁边的良喜公公就知趣地凑上来,替他答道:“皇上风寒初去,龙体欠安,是要好好休息了。”

      在身旁伺候了几年的老人,还是好用些。盛决就借着这由头,在城内的将军府躲了一下午的清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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