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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生长之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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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天青给玄霄带回了宿处,便给安顿了在榻上。那人烧了热水,替他换了泥污衣服,细细擦拭身上伤口,天青初时还强打精神和他说话,后来玄霄知道他心力交瘁,便冷冷淡淡地数落了几句,要他别再逞强。云天青给他说得有些羞赧,然而毕竟也劳累到极点,这样心神松弛,渐渐地便睡去了。
一觉醒来,居然已经是日上三竿,而玄霄也并没叫他。天青扫了一圈空荡荡房间,推被起身,只见桌上摆着几个芝麻烧饼,炭炉上温着一碗汤,知道是玄霄给他预备的早饭,便坐到桌边吃着,心里想:我得去瞧瞧夙玉师妹。
他穿过剑舞坪,到了对面女弟子的宿处,夙玉仍在房中养病,照料她的夙汐知道云天青与夙玉关系较为亲密,便找了个借口自己出去,留他们二人谈话。
夙玉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带着寒色的黑眼睛望了云天青片刻,才开口道:“天青师兄,我听玄霄师兄说,为了这回的事,你心里难受得很……其实这些征战杀伐,都是没办法的事,内中是说不出对错是非的,你不必太挂心了。”
天青听见她居然反过来安慰自己,不禁伸手挠了挠头发,叹气道:“我没那样死心眼,倒是师妹你,身体还好么?”
“过得三五天,自然就好。”
少女这样答完,两人间沉默了一阵,夙玉忽然轻轻问道:“天青师兄,你说……当年亚祖也是布了这样的阵,杀了这样多的人么?”
云天青一时哑然,他想着道胤真人那一战威名轰传四方,几百年来还在军中传颂不衰,其手下的亡魂,又怎么少得了,然而此时却不好回答,良久只是说道:“亚祖是为抗击北方胡人,也怪不得他。”
夙玉叹了口气,“我们修仙的门派,就算行善一生,能帮得了多少人?这一仗……就平白杀死了成千上万,我、我时常想,有过这样的行径,还怎么谈得上清心修炼,怎么能够飞升去做神仙?”
这话更教云天青没法回答,青年只好安抚她道:“也不能这样说,就是成仙成神了,还免不了互相打打杀杀的,我们这些凡人,怎么能免俗?”
夙玉听了,低着头呆了许久,才幽幽地说道:“其实,我爹爹算是戍边死的。”
云天青吓了一跳,脱口道:“师妹不是江南人么?”
少女轻轻点了点头,“傍海的地方闹流寇。”
她说完这个,对父亲的死便不再多讲了,转而说道:“我娘……我娘本来是西域一个马戏班子里的人,下江南的时候嫁给我爹,便留了下来。”
云天青心里恍然道:怪不得师妹肤色这么白,模样也有点冷冷的不像中原姑娘。
“爹死了之后,我娘养不起家里孩子,为了活命,两个姊妹都卖给城里大户做丫鬟去了……”
少女这样说着,似是陷入回忆之中,忽而续道:“只有我,给师父接了来,他老人家还接济了我家许多,我一直很感激。”
“原来,师妹是这样上山来的。”
天青喃喃了一句,他隐隐觉得夙玉情绪有些不对,便忍不住问道:“师妹你……原来不是想要修仙的。”
这话正说中了要害,少女笑了笑,低声道:“不,我是想报答师父的,只是……只是……”
她话没说完,只听见有人在外叩门,接着是夙莘声音说道:“夙汐,在吗?我和夙瑶师姐来看看夙玉师妹。”
她们声音响起,夙玉冲着云天青微微一笑,便不说话了,天青给两人开了门,见着夙瑶身后还跟着玄震。夙莘见夙汐不在,禁不住有些惊奇,直接说道:“师妹,听师父说,你受了望舒反噬,伤势不轻,眼下可有人照顾么?”
夙玉急忙说道:“夙汐一直照料我的,只是今早云师兄来访,她就出去了。”
她替夙汐澄清,话说得急了,玄震便在后微微笑起来,对夙瑶望了一望,眼睛里有些钦羡的意思,好似在说天青和夙玉的关系,果然很是密切。
几人聊了一阵,云天青便先告辞离去,玄震是男子,也乐意和他同走,免得房里剩下自己一个男人,叫三个女孩子别扭。他陪着云天青走了半程,在旁边善意敲打他道:“天青师弟,夙玉师妹天资虽然出众,毕竟是个女孩子,又是从江南给师父带来山上的。咱门派就你一个同乡,想必看着也亲切。你和玄霄相熟,对双剑的事也比我们清楚,平日可得多照顾她些。”
云天青随口应了,忽然愣在地上,他想了想,觉得玄震误会了什么,却又不好开口解释,最终只是含糊答应了几声,赶紧脱了身,往自己房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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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件大事之后,琼华有小半年都并无什么重要外务。玄霄陪着夙玉修炼双剑,渐渐熬过了昆仑山上的冬天,到了来年开春时候。
云天青虽然替师门出了力,然而太清却还是一道符咒,压制住了他身上灵气,以兑现门规。这样天青就算马马虎虎地从红钰手里接管了了那道秘卷,只是不敢随便拆看。红钰给他东西之时,笑容似有深意,天青总觉有甚么地方很不对头,却又琢磨不出。
又过了个把月,这一天天青练剑回来,正碰见玄霄从禁地出关,在房里收拾行囊,他吃了一惊,上去问道:“师兄,你这是要下山么?”
玄霄笑了笑,“天青,我早就说过,要带你去看一看草原。你也收拾些随身衣物,咱俩明天启程。”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云天青又惊又喜,青年赶紧说道:“怎么?难道师父放你的假啦?”
“倒不是……这几日听说北方开出了稀罕的矿脉,宗炼长老想找人去看一看,因那是我呆过的地方,就派了我,我说要与你一同,师父应了。”
“哈,师兄你跟师父说要与我一同?”
天青兴奋地扬声笑起来,从背后搂住玄霄,那人身材修长,却硬被他平地抱起来转了个圈,放在床上。
玄霄刚要斥他胡闹,天青已经手捧着他脸,低头下来。两人额头抵着额头,天青低声说道:“现在你就知道闭关练剑,一去就逾月不见,可想死我了。”
玄霄嘴唇动了动,望着天青暖黑的眸子,心里感动,低声说道:“我也常想快点修行,好早些出关见你。”
天青点了点头,侧身坐在玄霄身边,拉过那人颈子接吻。两人温柔纠缠了一会儿,才各自分开,去收拾行李。
这趟出门与从前不同,只他两个结伴,并没旁人,因而行囊也很是简单。次日一早,玄霄拿了两人衣服和银钱,却叮嘱云天青把丹房的草药包了一包,背在身上。
天青听他话,去龙芽道丹要了不少止血草,一边往背囊里塞,一边随口问道:“带这么多药做什么?”
“边远地方,牧民有些不识银货,要跟他们换马换食物,带些药草方便。”
“嘻嘻,早听说师兄你长大的草原是出好马的地方,这回咱俩一去,可教夙莘师妹羡慕死了。”
“……你当是玩呢?草原广阔,若是御剑从云上经过,除了草和雪的黄白颜色,保你甚么都看不见的。不买马,怎么探路,怎么找矿?”
玄霄有些好笑地斥了几句,又转头看了看天,淡淡说道:“眼下是开春时节,草刚返青,若再过两月去,才正好看见繁花满地、绿草如波的好景色。”
天青心里动了动,暗暗想道:“师兄对他长大的地方,竟还有些留恋之情。”
两人御剑除了山门,往东往北飞去,行了不多久,玄霄便要云天青压了剑光,穿过层云,低低地在空中掠过。
那时两人脚下,已经是黄白错落的连绵草原,黄色里透着一丝绿色,正是雪化返青的牧草。偶尔能见着一条河流、一块湖泊,便总有成群的黄羊野马,在边上饮水嬉戏。
天青一手遮着头顶耀眼阳光,向下看去,“嚯,这地方看去就觉广阔无边。只是……走了这么久,怎得连人影也见不到一个。”
“牧民人丁稀少,又居无定所,草原自然不像中原人口聚居的城镇一样。”
“那……咱们要怎么找住处?莫非便御剑在这儿乱转一通么?”
“倒不至于,这些人,向来逐水草而居,开春只找草高雪浅的地界,沿着河走一阵子,要是能见着畜群,附近就有牧民的毡包了。”
两人由玄霄引路,慢慢地又飞行了一阵子,果然见着一群雪白的棉羊,慢吞吞的在迎风的小山坡上啃草,过不远就有星星点点的白色毡包,点缀在广阔草原之上。
玄霄与云天青落下剑光,走上前和牧民攀谈了一阵子,这些人原本对外来汉人有些警惕,然而听说是西边昆仑山上来看矿的道士,便不在意。草原人性子豪爽好客,反而应允借马借毡包给二人,方便他们出行住宿。
那时候牧场上正有一群马,因为母马要下驹子,便没赶去远处放牧。族长的大儿子乌兰布拿着套杆在马群外头转悠,笑着对玄霄说:“你看上哪匹,我给你牵出来。”
玄霄挑了两匹脚力健的公马,一匹是油光水滑的栗色,一匹身上毛片雪白,只四个上蹄子带着两指高的黑色。云天青牵了那匹白马,笑着对玄霄问道:“那里头有些马长得真有凶,从前我看马贩子买了供军马的蒙古马,也没这样品相的。”
玄霄顺着他目光看去,见着的是马群里几匹大公马,马鬃长得从背上拖了下来,见着有生人靠近,便喷鼻动腿,显得很不老实。
青年稍稍尴尬了一下,一旁乌兰布已经笑了起来,玄霄向他道了谢,和云天青牵着马往他俩暂住的小毡包走,这时候天青也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玄霄侧眼看了看他,那人拉着马缰过来和他并肩,青年才淡淡地说道:“这一群马近百匹,其实也有好多小群,那些都是各自的头马。”
云天青嘿嘿笑了几声,低声说道:“师兄你干嘛这么晦涩,其实我也想起来了,打仗的军马都是骟过的,我家里做农活的牲口,为了教它们听话些,除了留个公的做种,有时也……”
玄霄没等他说完,脸色青了青,默默地伸一手夹住云天青的脖子,有些凶狠地说道:“再讲不成体统的事情,我就让你也‘听话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