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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杀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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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舒跃上云霄的一刹那,如冰蓝的虹光,极为美丽,土坡之下尚未意识到将要发生甚么的士兵们纷纷睁大眼睛,驻足仰望那一瞬间的耀眼奇景。
然而那景色只不过持续了一眨眼的功夫,原本云白天蓝的早晨,在那道蓝虹消失在云端的时候,立刻变了——
九霄翻滚的浓云迅速在头顶聚拢的时候,连云天青心里都稍微颤了一下,天色立时像时间倒流回深夜一样,狂风大作,近乎伸手不见五指,他虽知道破军阵会导致天象异变,然而从前毕竟只是三人演练,和目前数百军士分持符节,引动天地灵气共鸣的阵势,必定不能同日而语。
入秋的江岸竟下起散雪,密集的颗粒夹在狂风里,拉出一条一条冰一样的刀子。
重光在坛子另一侧,心里也略略震动,心想这样狂风大雪,漆黑一片,这些穿着单衣下江南而来的兵士,很快就有冻僵冻死的危险,兼之天上烈雷直击,摧人肝胆,难怪当年道胤运使此阵,能够一日之内击溃胡人十万大军。
夙玉在高处,更是看得面白心惊,那时四方都是狂风暴雪,只有她所处的小山坡风平浪静,山下溃乱的叛军士兵顾不得再整队形,你踩我踏、纷纷向山上拥挤而来。
然而破军阵阵眼所在,正是凡人绝不可能靠近的修罗场,外层雷霆直击地面,内层风壁万刃千刀,稍稍靠近的士兵便遭肢解,衣甲破裂、血肉横飞,四溅的鲜血立时化作深红的冰珠,给风吹起漫天,一片猩红血污。
三人在战阵之中对敌,青阳和玄霄照例留在中军帐。大约卯时三刻,玄霆忽然大惊失色地御剑直落帐前,闯了进来。
“青阳师伯!不好了!”
青年双手扶膝,顾不得喘息便嚷了起来,“长江水势暴涨,淹了渡头……!军队扎营的地方不够高,要遭水没了!”
青阳眉目震动,直直站起说道:“什么!长江涨水?”
“是……本来秋汛已过,不、不知为何现在能有这样大水势啊!”
那名长老听玄霆这样说,脑中一片纷乱,不禁皱紧了两道长眉。殊不知正是望舒灵气引动地气,才致使江潮暴涨,而道胤当年却并非背江布阵,且北方草原干旱,地气也不足以使江河酿成水患,因此未及提醒所致。然而他一时之间,哪里想得到这层关节,只是扬眉肃然道:“挥师北移,万万不可误入破军阵法之中,不然纵使有火灵护符加身,后果也难预料!”
说罢匆匆背起装着剑符的匣子,转身对玄霄道:“我随玄霆前往,你独自在此,需得留意望舒动静。”
玄霄默默点头应承,青阳便驾剑光绝尘而去。青年一人留在军帐之中,极目远天,看着黑云笼罩的北方雷霆翻滚,面上竟似流露一丝惨伤。
事实上,也正如玄霄所料,身在阵中的云天青、夙玉乃至重光,此时正都经受着身心极大煎熬。
……云天青眼前不过数十步之处,血肉残骸已然堆积数尺,面前漫天红雪,脚下血池汪洋。
拼命想要挣扎来此的人们,给他的风刀豁开了肚腹,流出的内脏都冻结在身上,人却似全没知觉似的,仍是密密麻麻如蝗虫一样向他爬行过来。
能够活到近处的人,给一道落下的雷霆击中了,登时化作冒着青烟的焦尸,虽然身死,然而烧焦的肌肉却痉挛收缩着,拉动尸身在地上扭曲,宛如挣扎一样。
望舒带来的酷寒笼罩四野,渐渐地只要肌肤接触的地方,就再不能分离地冻住,直到死、倒下、撕下一大片冰结的皮肉,连血也来不及流,就永远地凝固了。
就是这样的地狱景象,却仍然不能阻止山下一波一波恐惧至极的士兵们,前赴后继得拥挤过来。这丈许安静的小天地,就好像诱使飞蛾来投的灯炎一样,不断消耗着人的生命。
别过来。
别过来了……!
云天青忍不住在心里这样呻吟着。
然而他能够目睹的却仍旧是一小部分,破军之阵威力所到之处,还会有更多的人在风雪中倒毙,或是因恐惧而互相踩踏、拥挤至死。
刺鼻的尸臭和血腥气味扑面而来,这是雷霆和风壁都阻挡不住的,天青面色青白,双手颤抖,几次躬身直欲呕吐。
这时候甚么保护江南家乡的念头,都再进不了青年脑海了,唯一还支撑着他的,就是高台上更为柔弱的师妹,这使得云天青还能白着嘴唇驱使着风咒术,杀死一个又一个迫近的人。
望舒的剑气第一次出现波动,大约是在渡头遭水淹的一个时辰之后,重光骤然感觉面前水灵法术形成的气壁一阵波动,接着波的一声破裂了。
这名白发长老大吃一惊,厉声喝道:“夙玉!”
气璧破裂,便使得三人立足之处亦处于望舒酷寒笼罩之下,三人各有法术护身,不致受害,然而身身后列阵的数百名己方军士便要遭殃。重光情急之下,一手拍在地面,一声低沉怒喝,平地之上登时升起土石巨墙,将涌来的人潮隔绝在外,这名长老则手捏法印,意图再造一层无形阵壁,隔绝风雪严寒。
少女身在台上,风雪之中模糊喊了什么,旁人却都听不清楚。
云天青见重光放弃驱使雷术,便也不敢再施风咒。谁知阵法两翼压制之力一去,望舒剑光登时暴涨,天空冻云翻滚,向四周扩散而去。
青年心中颤抖道:“不好……这是望舒剑失控了!”
当此时重光全力施为,勉强将己方兵士护在身周,已再不能分身,云天青闭了闭眼,咬牙抽出背上碧渊,割破手指在剑脊一行血书,将剑插在自己立足之地,暂时以风阵抗衡望舒之力,人却一跃而上高台,去看夙玉情况。
便是同一时刻,身在近处的玄霄,亦感觉羲和鸣动急迫,显然是望舒剑气异变所致,青年孤身在彼,不及寻青阳商议,只得独自飞赴驰援,到了三人布阵所在,便觉冰风刺骨,纵然有阳炎护身,也难更进一步。
玄霄经历过羲和反噬,一眼之下,立时明白望舒剑已然失控,而夙玉更不知生死如何,心中登时极为惊骇,暗道:“这阵法必须立刻停止,我也需立即以羲和之力压下望舒。”
他修炼羲和,原本比夙玉在望舒之上的造诣更高,然而望舒五灵属水,却正克制羲和的火炎之力。当此时,玄霄振袖唤出那柄赤火长剑,与望舒在云端纠缠一处,登时感到极阴寒的气息直透骨髓,他凝神相抗,侧眼却正看见云天青跃上高台,去拉倒地的夙玉。
玄霄心里一惊,天青已然一手扶起了那名少女,这一下碰触,青年正觉得好像碰了阳炎反噬的玄霄一般,夙玉纤细身体宛如冰雕,并且那种冻结骨血的寒气,更顺着血脉侵入云天青体内。
青年顿时觉得四肢百骸都像给刀子切割一般,被冰寒气息流过,然而天青咬紧了牙关,知道夙玉的性命可能就在这瞬息之间,因此不肯松手,反而将那名少女抱入怀里,手掌贴在她背心,想要以内息调理她身上寒气。
底下玄霄知晓这样两人都会给望舒力量吞噬,不禁惊骇地紧紧攥了双拳,心念电转。
瞬息之间,他已知晓到了搏命的时候,当下再不犹豫,凤目一闭,凝神静心,身上暴涨的火炎气息鼓动白衣,焰气如燃烧般腾云而上,与羲和相接。
刹那之间,冰风冻云中一声炸裂巨响,半天朱红流火,宛如凤凰展翅。
那时天青觉得身上力气已给寒气榨干了,他只是机械地抱着夙玉,团在高坛一角,心道:“就这么死了么?”
虽然脑中转着这个念头,身体却没任何反应,眼底的血海尸山也渐渐模糊,直到半空爆开无数火色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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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糊的意识,不知过了多久,才稍稍能够感知身旁之物。
云天青隐约能够听见几人对话,分辨去似乎是“水势已止……幸而未再酿成大灾”“料不到与此相关”“不必再追,活着的便放走罢”这样种种的谈论,他迷迷糊糊听着,忽然有一句叫唤玄霄名字的话,跳进耳中。
“玄霄,你怎样了?”
“弟(河蟹)子已无大碍了。”
“夙玉伤势怎样?”
“……望舒反噬,有羲和在侧,也渐渐好了。”
那边厢有人长长松了口气,似是终于放心,天青拼命挣扎着张开眼,只觉阳光斜照,很是刺目,似乎已是过午时分。
那时青阳正在榻边坐着,见他醒了,很是惊喜。天青想要勉强一笑,然而身子却僵硬不停使唤,他吃力坐起身,便看见重光和玄霄立在门口,而夙玉则躺卧在牛皮大帐另一边。
重光侧目看他,神色甚是冷肃,片刻才淡然转身,以自嘲口气轻声道:“哈……本门自以为是施善念于世,却亲手造下如此杀孽,时耶?命耶?是对是错?”
青阳见他消沉,叹了口气,低低道:“重光……”
他唤了一声,良久才转头道:“眼下与钵云交割已毕,这里也再没我们的事了,咱们这就启程回昆仑山罢。”
天青听他这么说,哑着嗓子问道:“我睡了几天?”
“三天,军队已拔营北进,不再求退守长江了。”
天青“哈”得苦笑了一声,“既再不用我们,便回去罢……”
说着,他便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