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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第 93 章 ...


  •   13
      “在看什么?”
      “观众好多啊。”
      “紧张?”
      “你看我像是会紧张的人么。”
      “那是在看围棋棋手?”
      “不是啦。”
      “你们两个在那边干什么!就要登场了!”
      “是是——”凛花把帘子放好,和忍足侑士一起回到后台。
      除了话剧部部长和少数几个话剧部员外,大部分扮演者对如何表演一无所知,这次全靠话剧部部长的严厉指导,完美地完成了演出。台上她没有丝毫顾虑,说起台词就同呼吸般自然,直到掌声响起,正视两层观众时意识到结束了,谢幕后凛花靠在墙边,发现自己的手现在才开始发抖。她还沉浸在情绪中就不知被谁拉住了手,瞬间卷入热闹的人群中,摄影师站在最前面,她露出灿烂笑容,照片定格在这一刻。

      凛花把戏服换下,卸了妆,和忍足悄悄开溜,逃掉了之后的聚会。忍足问凛花去干什么,凛花说她只想回去睡一觉。
      “才下午五点。”
      “等我到家就六点了。”
      “晚餐吃什么?”
      “总会有东西吃的。”说着电话响了,凛花拿出手机,发现是塔矢亮打来的,她接起来,说了几句话都放下,忍足带着意味深长的语气问是谁,反倒被凛花说他想的有点多。
      “高中时不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还等什么时候。”
      “浪漫主义用错地方了。”凛花忍不住吐槽,“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前几天买了几本小说,趁校庆看完。
      “迹部不在了你连门都不出了?”
      “这样说有点过分,”忍足摇摇头,“就是他在我也不会再陪他去坐电车的。”
      “哈哈,”凛花忍不住笑了,“我实在孤陋寡闻,第一次知道有人在高中前都没坐过地铁、没逛过小超市、没吃过泡面。”
      忍足想到当时情景也不禁弯起嘴角,忽然注意到校门口的视线,微微昂起下巴:“那边。”
      “那边?”凛花不明所以。
      “你说他比你小,看上去还挺成熟的。”
      凛花顺着忍足的视线看去,正好对上塔矢亮的视线,塔矢亮露齿而笑,满满少年模样,一点都不成熟呀。
      “塔矢老师?”忽然有位西装革履的先生和他的太太一起走到了塔矢旁边。
      “哦呀,我说有点眼熟,你这位朋友原来是塔矢行洋的儿子。”忍足恍然大悟,饶有兴致地看着塔矢亮。
      “谁?”
      “虽然你的日语说得很好,能够问出这个问题果然还是外国人……日本围棋界第一人塔矢行洋,没有日本人是不知道的。”
      “啊,那还真是很厉害。”凛花点了点头。
      忍足看了她一眼:“你在某个点上和景吾君一样奇怪。”
      “哪里?”
      “还是你自己发现吧,”忍足挥了挥手,“我要走了。”
      “不和塔矢打个招呼吗?”
      “不,穿着衬衫的我在气势上就落了一阵。”
      “嗯……衣着是真的很重要,穿着西装的人就是看上去会成熟一点。”
      “唉……”忍足摇了摇头,她果然还是没懂。

      和忍足侑士道别后凛花朝塔矢亮走去,刚要带着些忐忑地问他话剧怎么样,他已经先说起来。
      “真的很精彩,舞台上的你在闪闪发光。”
      “……”凛花觉得自己的脸唰地就红了,“谢谢,不过没有这么夸张吧。”
      “不,是真的,”塔矢很认真地说,“意外地适合站在中心的位置。”
      这句话好像有点奇怪……凛花心想着,又觉得大概是塔矢的中文问题,没有在意。“谢谢你今天来,刚才看到有人和你打招呼,是认识的人?”
      “见过几面,对方和我的父亲更熟一些。”
      “塔矢君喜欢围棋有受父亲的影响么?”
      “当然。”他说,“从小耳濡目染,喜欢上也是自然的。你现在回家吗?”
      “嗯。”
      “在那之前去吃晚餐?我听说有一家很好吃的拉面店。”
      “去,”凛花发现说起吃的的确有些饿了,“我来请客吧,庆祝塔矢君胜利归来。”
      “不,怎么说都是应该我来请。不过,”塔矢亮捏着下巴,“你是不是一直把我当比你小的人来看待。”
      “……”的确是这样想的,凛花眼睛骨碌碌转动,“虽然你已经正式工作了,但从年龄上来说我的确比你大呀。塔矢君是独生子么?”她迅速转移话题。
      “是,你呢?”
      “我也是,所以看到有兄弟姐妹的人会觉得真好。”
      “也可能会意外地吵闹。”
      “但我还是认为家里只有一个孩子太孤单了。”
      “你的父母很忙吗?”
      “嗯,我已经快一个月没见到他们了。”
      “这么久?”
      “工作原因……”凛花虽然笑着,心情却有些低落。
      “对了,我在深圳看到了一家和你打工的地方很像的奶茶店,还买了一杯喝。”
      “真的吗?什么口味的?好喝吗?”凛花眼睛亮了起来,她很乐意听到任何有关中国的事情。

      拉面的分量比凛花预料中大很多,连她自己都意外和人脸差不多大的碗里的东西竟然全都进了自己越来越小的胃。她很努力地发出吃面的声音,老板听说她是外国人让她不要介意,安静地吃也没关系。塔矢亮说他有个朋友是这里的常客,两人聊了一会儿,老板笑呵呵地送了两人餐后甜点。
      吃完后是晚上七点左右,坐地铁到了家附近的站点。
      “这次可以把你送回家了。”
      “抱歉……”
      “没关系。”塔矢温柔地说,“那个时候还不熟悉,你那样说反而更安全。明天周末准备呆在家里吗?”
      “不,要去打工。”
      “之前说的家教工作?”
      “对。塔矢君周末也要工作么?”
      “周六要去电视台给一档围棋节目做讲座。”
      “工作后果然会很辛苦吧。”
      “你不准备读大学?”
      “当然会去读,但最后肯定要进入社会工作的。”
      “考日本的大学?”
      “法国的可能性会更大……”然后又离开一个地方,到一个新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下。
      “凛花,你家的灯是亮的。”
      “……欸?”她才发现两个人已经到了她家,“难道……提早回来……了……”她顿时像只兔子似的蹦了起来,“今天谢谢你,塔矢君,我先走了。”接着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向家门,塔矢看着她急匆匆的样子愣了一下又笑了。
      “晚安。”他说,凛花回头挥了挥手。

      凛花兴冲冲地打开门,就看到放到门口的行李箱,她还没到客厅就听到母亲和继父在说话。
      “你说她去哪里了怎么还没回来?”
      “不用担心。”吉佛瑞欢快地说,“你给她设定的门禁是八点,在那之前肯定会回来的。”
      凛花刚要跳到门前吓他们一跳,母亲又说了,“我们约好了你去说哦。”
      “不知道她会怎样反应……”
      “早些去法国可以提前适应大学生活,我们也是为她想的……”
      “我还是认为太着急了,至少等上学期结束。”
      “我们连她的房间都布置好了,学校也看好了,等五月结束——”

      “我回来啦。”凛花跳到门前,看到母亲正躺在吉佛瑞的腿上,摆弄着他的头发,快一个月没见,他金色的头发从肩部长到了锁骨位置,一双蓝色眼睛笑着看向凛花,却被突然坐起的林芸挡住了。她整个儿人几乎扑向凛花,把和她差不多高的女儿圈在怀里。
      “我们回来啦——”
      “竟然都不和我提前说一声,”凛花装作气鼓鼓的样子,吉佛瑞走来摸了摸她的头:
      “想给你一个惊喜的,带了礼物回来”
      “等等,等我去洗个澡再来看。”
      “晚餐是不是吃了拉面,”林芸嗅了嗅,“牛骨的——”
      “够了。”吉佛瑞把林芸拉回来,“洗完下来,你绝对会喜欢的。”
      “嗯!”凛花用劲儿点了点头,飞快地冲上了楼。
      林芸还在回忆凛花身上还有什么食物的味道,吉佛瑞坐在旁边带着宠溺地看了她一眼,她好像没有察觉,但凛花十有八九听到了他们刚才的说话,知道自己下个月就要离开日本飞法国了。为了凛花的未来,他不仅要以父亲更要以朋友的身份和她好好聊一聊,任重而道远啊。

      14
      塔矢亮结束电视台的录制工作后准备到会所看看,路过凛花打工的奶茶店的后门,正好看到有过一面之缘的老板,对方笑嘻嘻地朝他挥了挥手。
      “来找小凛花?”
      “不,路过。”
      “对了,你可以在这里等一下嘛,”老板匆匆进去,拿了一个大袋子出来,“听凛花说你们家住的很近。这是我从大阪带来的伴手礼,能麻烦你帮我带过去吗?”
      “现在?”
      “嗯,不行?”老板吐了口烟,“那等她来上班的时候我再拿给她好了,都是零食,我还觉得早点吃掉好……”
      “没关系,我也正好顺路。”
      “噢,那就拜托你了,小亮。”老板熄灭烟头,挥挥手,“周末愉快。”
      这样他只能改变计划回家,和父亲下棋吧,塔矢下了地铁,在车站前面拨通电话,凛花说她今天要去打工,不知道有没有回来。
      “你好,这里是清水凛花。”电话那头声线平稳,但有些没力。
      “凛花?我是塔矢亮。今天路过奶茶店,老板让我带她从大阪带回来的伴手礼给你,你现在在家吗?”
      “嗯,在。“
      “家教工作结束了?”
      “不是,没去。”
      “怎么了……?”
      “有点发烧了……”
      “没事吧,我正好在车站前,”塔矢亮停了一下,“有什么要带的东西可以顺便带过去。”
      “没关系,你快到了打我电话,我下楼拿,先这样吧。”凛花听到敲门声,把电话放在旁边,迅速躺进了被子里。
      “我进来啦。”吉佛瑞推开门,看到凛花躺在被子里,好像听到她在说话,电话放在旁边,是学校的朋友吗。“感觉怎么样,热度退了吗?”他坐在凛花的床前,凛花背对着他,装睡。
      “昨天回来是不是听到了,本来想慢慢和你说的……”吉佛瑞掖了一下被角。
      “……你们有考虑过我的想法吗……”凛花带着鼻音说。
      “当然有啊,”吉佛瑞对她愿意开口感到开心,愿意说话表明能谈,“体验多元文化对你的未来很有好处,当然,我不否认造成了我们之间小小的疏离,”他揉了揉凛花后脑勺的头发,“但从长远看来正面影响多于负面。既然要考法国的大学,提前去我们还能带你到各处逛逛,多和当地人交流能适应地更快,你说呢?”
      “我在这里半年,和你们每个月见面不到十天,明明来之前说好是在这里工作,等了那边不知道你们又会去那里……”凛花带着鼻音,“说为我好,其实都是你们做主,根本没问过我的想法。”
      “好吧,我承认我们有问题,你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现在说有意思吗,都已经决定了,象征性问一句,不管我说什么都不会改变……可能我开始就不应该和你们一起搬过来。”
      “在这方面我们两个人也有很大的分歧。你妈还是抱着传统的观念,是我一味认为你应该尽快独立,才让你妈和我一起离开你身边。”
      “骗人,”凛花一下坐起来,手拍了一下被子:“我知道你的工作多忙,我知道她很爱你,我知道你们爱我,可是爱不应该是陪伴吗,为什么要是分别……其实说不定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生活,再和你们住在一起反倒会不习惯。我根本不想做一个乖女儿,而且我根本没说要考法国的大学!”
      “你说了呀,”吉佛瑞苦笑。
      “我没说,我要考这里的学校。”
      “那你桌上怎么会有TCF的书。”
      “我也不知道。”
      “哈哈,好吧。”吉佛瑞说,“你休息,等午饭做好了给你拿上来。”
      “……”凛花看着门关上后倒回床上,妈妈绝对在门口偷听。她真的好生气啊!用被子捂住头,发烧让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等到电话响了的时候她几乎要抱怨是谁在周末还打电话,迷迷糊糊爬起来,看到来电人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刚要接电话铃就不响了。她慢慢坐起来,扶着所有能碰到的家具,走到衣柜旁边。睡衣穿下去有些随便,有什么穿起来简单脱掉也简单的衣服吗……就在她考虑的时候塔矢亮按响了门铃门铃,是一位扎着马尾的年轻黑发女性开的门,用手指点着下巴,歪头道,
      “你是……?”
      “阿姨您好,我叫塔矢亮,是凛花的朋友。她打工地方的老板让我帮忙把这个转交给她。”
      “啊,谢谢。”林芸鞠躬接过,塔矢亮又把另一只手上拿着的篮子递了过去。
      “我听说发烧吃水果会比较好……”
      “谢谢,太费心了,”林芸笑眯眯地说,“我是凛花的母亲,林芸。”
      “孩子妈,是谁?”吉佛瑞穿着围裙从走廊上走过来,一眼看到了陌生的清秀日本男生,接着就看到了篮子里各色水果:超大的一个西瓜,还有橙子、梨和苹果的果篮。
      “你好,我是塔矢亮,”他又朝吉佛瑞打了招呼,“请问凛花还好吗?”
      “有些发热,在睡。”林芸回答。
      吉佛瑞解下围裙,搭在手臂上,“找我女儿?”
      “亲爱的,”林芸把箱子和篮子递给吉佛瑞,“我去看看她,塔矢君要进来坐么。”
      “不了,我家就在附近。”塔矢亮礼貌回应,对着两人笑了笑。
      “塔矢君?”凛花声音传来,三个人都望着她,“我刚想接电话的时候就断了。”凛花换了一条春秋季的长裙,正眨巴着眼睛,两颊因为发热而变得酡红.“……你们怎么都在这里。”她看向笑着的林芸,又看到吉佛瑞手里的东西,“谢谢你送过来,工作结束了?”
      “不用谢,刚结束,正好顺路,”塔矢微笑着,“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嗯,辛苦了,再见。”凛花挥了挥手,塔矢亮又向林芸与吉佛瑞道别。
      “谁?怎么认识的?”吉佛瑞看向其他地方,总觉得他应该对刚才的男生提高警惕,凛花中学和前两年高中都上的女校,男性朋友没几个,这还是头一次有男生到家里来,唤醒了他潜藏在身体中的父亲警报。
      “不告诉你。”凛花还是生气,转身回房间了。
      “再睡一会儿就要吃午饭啦。”林芸在背后叫道,挽起吉佛瑞的手臂,“做父亲的,总有看到女儿结婚的一天,现在就受不了啦~”
      “……”完全说中,吉佛瑞一下拽开把头发绑起来的发圈,走向厨房。

      三天后的周一,塔矢亮起床,在厨房的母亲说有一封寄给他的信放在桌上,奇怪的是没有盖邮戳,也没有填任何信息,猜测是不是亮的棋迷知道他家住哪里送来的。
      “不是。”塔矢亮拿起信,在客厅拆开,读着读着表情就沉了下去。这天参加同届棋手的研究会时被进藤光说怎么有些心不在焉,问他发生了什么。他说没有,下午结束研究会时五点三十,到了会所市河小姐提起凛花,说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再来。
      “暂时不会了。”
      “什么意思,小亮?”
      “她下周就要离开这里。”
      “欸?离开?搬家吗?去哪里?”
      “法国。”
      “法……法国?那么远?”
      “恩。”
      很远,远到令人多出怅然若失的情绪,这是为什么?他脑中黑白棋子纵横交错,想着第二天午后有比赛,走在回家的路上。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车站前行人熙熙攘攘,到了住宅区万家灯火通明,路过有着巨大喷泉的公园,孩子都已归家,他不经意扫了一眼,迈向前的脚步就顿住了。秋千上坐着的……
      “凛花!”他大声叫了出来,那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塔矢快步上前,倒显得有些急促。
      “你怎么在这里?”“怎么坐在这里?”两人异口同声,又一齐笑了。
      “今天工作结束真晚。”
      “去了会所,市河小姐还问我你什么时候,再去。”塔矢坐在另一边的秋千上。凛花沉默着没有说话。“为什么这么突然?”
      “我已经习惯了,一直在搬家、转学……去了那边后会突然搬家到非洲也是有可能的……”
      “等到了那里,我们也继续通信吧。”塔矢说。
      “欸?”
      “在法国你的日语肯定会生疏,我的中文课程也快结束,语言是一种如果不使用就会生疏的东西,如果忘记,下次见面时我们就只能打手势交流了。”
      “……”凛花噗嗤一下笑了,本来她在日沉后坐在秋千上,脑袋里各种情绪搅和在一起,安安静静低落到即将哭泣,想到两个人用手语交流的场景又破涕为笑。“嗯,我会继续学习,争取达到专业作家的水平的!在下次见面前,我还会找到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她的眼睛在夜晚也亮晶晶的,塔矢看着从今早读完信后就生出来的伤感情绪被冲淡了些。和凛花认识时间很短,每次交谈或见面却都有让他耳目一新的发现,很开心,“很期待和你下次的见面。”
      “……我也是。”凛花的眼泪就要落下来,为了阻止它们,弯起眼睛。少女的笑容真实而纯粹,就像夜空中闪烁的星辰,照亮了少年迈向胜利途中跳动的心。

      15
      “下午好,塔矢先生,凛花女士。”
      位于东京市中的高层公寓,刚进去就有接待处的人与两人打招呼。第一个蹦出的念头是这套公寓要多少钱,然后想到会不会让人觉得自己太轻松——塔矢亮穿着衬衫拿着拉杆箱,单肩背着挎包,还拿着从大阪拿回来的伴手礼,不让她拿任何东西,有点罪恶感。
      “在公寓里住了多久?”
      在新干线上时凛花主动问起,让塔矢有点意外。她没问太多过去的事情,他也无意催促她想起来,或许想不起来更好,他做过一些错误的事情,医生说他的行为对妻子病情加重要负一部分责任,之后他尽力弥补,一段时间内有所缓和,但从她入院的最终结果来看,并未达到预期。如果可以真想重来,就连塔矢都想过,他没有为自己做的选择后悔过,唯独面对凛花有过,唯一一次。现在有了让人再次抓住的机会,他不能再次错过。
      “结婚后一年左右。”
      “我和你什么时候认识的?”
      “你读高中的时候认识的,那个时候我在学中文,你的日文写作还不太好,在你去留学后也保持着联系。”
      “留学我有听妈妈说过,我想不起来。住在公寓顶层,让我有点惊讶。”
      “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太宽敞的地方。”
      二十三楼,俯瞰位置,塔矢拿钥匙开门,凛花跟在后面进去。和式走廊,摆着竹子,和关西的家有些像,更偏现代风格,走过走廊,就是客厅,塔矢拉开窗帘,环着客厅的两面都是玻璃,非常适合观景,但也有点让人担心玻璃裂开会不会掉下去,如果发生了地震要怎么办,一系列问题蹦了出来。客厅里摆设一看就都经过精心挑选,塔矢更喜欢和式,所以有可能是她选择,树形的落地灯很可爱,合她心意,茶桌是扁平化的黑熊,尖锐的地方都被包了起来,是谁撞到过吗,电视嵌在墙里,两边放着各种杂物和书,挺有生活气息。
      “上楼看吧。”塔矢说。
      “嗯。”凛花觉得自己完全是在参观新房。
      “最右边是有台式电脑的大书房,过来两间分别是我和你的房间,左边尽头是我们的房间,左面是三间客房。”
      “我和你分别有自己的房间?”
      “我改造成了棋室,”塔矢推开门,“铺上被子也能睡。”
      特别大的房间,完完全全的和风,地板都是榻榻米,有屏风,还带一间小茶室,墙面画着逼真的庭院景致,没有局限在房中的感觉,坐在里面能够置于自然中的感觉。就连和另外房间连通的门都被伪装成了其中一部分,凛花不禁发出赞叹,接着塔矢打开了门。门那边的风格完全不同。房间分两部分,一部分稍高,放着可以整个人陷进去的大座椅和放手提电脑的桌子,相对的地方坐落着可旋转的木质书架和书桌,另一边几乎没东西,墙上挂着的大画板一片空白,地方放着几个关着的箱子,能调节高度的凳子,靠着墙摆着收起来的架子,这半面墙有落地窗。凛花站在房间里觉得呼吸不太畅快,好像有情绪堵在胸口,她控制着自己的呼吸,站在旁边的塔矢发现她明显不对劲,连忙把她带出来,让她坐在椅子上,倒了杯水。
      “是想起了什么吗?”
      “没有,”凛花摇摇头,“可能房间里太多灰了。”她拿着杯子,喝了一小口,“还没看完呢。”她站起来朝主卧走去。
      塔矢有些担心地看着她。

      主卧是一眼看去就会让人觉得很舒适,连着衣帽间,凛花走进去,塔矢打开墙壁上的灯。她愣了一下,衣帽间和主卧差不多大,这是什么奇怪的设计。
      “花色的是你的柜子。”塔矢说。
      凛花点点头,在塔矢的示意下找到自动门的开关。衣服像白纸一样密密麻麻挂在一起,鞋子也多,还有其他饰品让她心中升起惶恐,她变得如此需要物质了?太可怕了,她不是这样,她不想成为这样。非常不愉快的感觉在心中升起,如果可以,想要敲醒买了这些东西的自己。
      “太多了……”她看向身后的塔矢亮,“是我的?”
      塔矢愣了一下,露出些许苦笑,她真的想不起来了,或许算是好事,他知道自己错过,过去的悲伤便让他一个人承受。“是你的,大部分是我送的。”
      “为什么?”听到这里凛花既松了口气,又很是疑惑。一点儿看不出来塔矢会送别人这些……
      “因为工作和练习,没有很多私人时间陪你,如果看到适合你的就会买下来。”还是不免提到这一点,塔矢想,其实总有一天她会想起来的。只有忘记后的快乐压倒性地胜利才有更大避免抑郁症复发。医生说早就有种子埋下,只是她不知道,那个时候没有人会知道。
      “是么……”凛花从这句话里读出了特别多,也可能是她想太多,但的确寻到了不曾想过会出现的些蛛丝马迹。“塔矢君是围棋棋手,”她只想问出这个问题,“我的工作是什么?”
      “插画家。”塔矢顿了一下。他在这几天内思考了很多,要说多少,怎么回答。忍足给了他一些建议,第一就是要说实话,不要隐瞒,但在被问的时候才说,不要主动回答。“结婚的时候你还在读书,毕业在公司上过班,之后就在家工作了。”
      “嗯…….”她点了点头,“有点不可思议的感觉。”
      “做过的事情想不起来?医生也说了不用介意,顺其自然总会想起来的。”
      “这个当然也是一方面,”凛花的手在衣服上划过,“但是更不可思议的是我做了很多没有想到自己会做的事情。”她抓住一件衣服的袖子,贴近看。刺绣精细,没有一丝多余针脚,“比如选择住在这么大的地方,比如会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比如竟然没有让你不要再买衣服,比如在家工作……”
      “……”塔矢定定看着凛花。她的心思有时过于细腻,这点在她生病前他从未发现,只当成是理解和温柔,在发现她在心底的太多东西时他尽全力去补救,但是……
      “我对自己很陌生,可是我也有判断,现在我认知中的自己和我自己不一样了,这种感觉,挺奇怪的。”凛花继续说道,她接着走到了塔矢面前,眼中蕴着坚定,好像在此刻便要问个清楚,气氛有些变化,让他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他想,或许……
      “告诉我吧,塔矢,”凛花深吸一口气,眼睛飞快地眨了眨,“我得抑郁症的原因。”
      塔矢闭上了眼睛,他知道,她总是在他意料不到的地方给予他致命一击,随即以不可倾覆之势扭转全盘形势。凛花沉默着,没有催促,没有退缩,等待他的回答。她带着微微笑意,像是要听故事的孩子般。
      睫毛轻颤,拧起的眉头最终是平了。
      “到楼下说吧”
      “嗯。”
      凛花自觉步伐沉重,还是做出轻松样子,下了楼梯。

      16
      “在这之前,喝点什么吧。”两人下楼梯时塔矢说道,他走在前面,没有回头。凛花嗯了一声,忽然觉得自己在做一件残忍的事情。她在看过自己的个人房间时想——至少现在的她是这样认为的——房间的主人想要把自己分割成几块。一块工作,另一块是家庭生活,她好像能看到主人坐在巨幅画布前的梯子上,看着空空如也的布面时破碎的情绪。充满了生活的气息的另一半则被填得慢慢的,非常有序的样子,然而却单调。房间的主人被迫停留在这里,在找寻,在喊叫,无人回应,因此她把自己关在里面,等待着。衣帽间也是,因为得不到一样才要用另外的东西去填满,如果正如塔矢所说,他便是因为无法给予时间而用物质弥补,这样没用的。
      凛花很难过,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可能是她失去记忆前的生活。这种的难过是慢慢涌上心头的,就如后劲很足的醇酒,一股脑灌了下去,在身体里停了一阵,便疯狂地绽开,在血液中蔓延。所以她问出了口,就在此刻,她决定了,让她全部知晓,让她全都想起来吧,她相信自己能够承受住,现在的她可以的,即使从前病得多严重,她能够化解,而不是把遗忘当作遮羞布盖在心上,以求得假名为重来的逃避。

      塔矢亮在厨房烧水,他的手臂垂落,拳头紧握,一双漂亮的翠绿色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水壶。如果水壶拟人化,现在早已被他眼中的气势震住,动弹不得。塔矢这样的表情的确在他人面前出现过,通常是与他在乎的对手对弈时,过于认真而不自觉露出来的。报道说他“下棋时表情严肃认真,不禁让人想起其父塔矢行洋当年风采,而这位年轻的‘棋坛贵公子’随着年龄增长眼神中增添了几分摄人杀气,使其过分清秀的外表多了些凌厉”,他偶然读到后只笑了笑,完全没有放在心上。他对待自己在乎的事情会投入两百分的认真,如果真露出他自己未曾在意的神情,让对手棋子未落,已输三分的话只能说对方水平不行。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凛花成了他的例外,他有些小心翼翼。
      两人刚认识的时候她戒备心强,令他非常意外,反倒想要了解,事后想这种情绪并不是对任何人都有,几年后再次遇见时才开始思考,发现凛花的确特别。她算是他第二个同龄好友(她只比他大了一岁左右),也是第一个走得近的同龄异性朋友,不像与光在一起时常为了一点小事就发生不愉快,和凛花在一起很轻松,见面时都会有新的发现。其实两人的处事风格非常不同,比如他对自己不在意的人事仅以蜻蜓点水般的姿态略去,而凛花却会对靠近的给予对等回应。就拿围棋会所的事来说,他明显看出凛花没什么兴趣,还是再去了,离开日本前特地到会所告别,后来还参加了市河小姐的婚礼。如果是他就算对方再热情友好,没兴趣就会果断拒绝。在几年的通信里他们隔着跨越了大半世界的两条大洋,互相参与了对方的生活。意外的地方,意外的时间,遇到了注定的人是一句抽象的话,可在塔矢心中就是这样,只有结果是注定的,一旦结果确定,过程全都是人为。后来塔矢知道很多事情凛花没和自己说,在发现自己先是好奇听着再是生气后他就完全确认了自己一定要和她在一起。他从很多人和事那里学会了克制情绪,以最大的耐心靠近凛花。唯一一次吵架是有了孩子后,彼时塔矢亮已经拿到四个头衔,在向五冠王前进,同时在一个晚上,他半夜醒来,发现说要熬夜工作的妻子站在落地窗前,没有开灯,房间一片漆黑,她看着窗外的夜雨。他叫了她的名字,她回头,脸上没有表情,穿着睡裙静静地站在那里,单薄地像是要离他而去。她在读大学时轻度抑郁过一段时间,没有选择吃药的事情塔矢知道,现在凛花亲口告诉他医生诊断复发,病情加重,他不可置信地问她多久了,怎么会变成这样。
      “多久了……怎么会……”凛花反问,“你问我么你觉得呢,塔矢名人?”
      她很正常,至少在两个人在一起时,至少在塔矢有注意到的范围内。结婚后凛花才毕业,直接进入建筑设计公司工作,非常忙碌。但因怀孕,塔矢认为她不应继续在外,两个人谈了很多次,最后凛花辞职选择了在家做的插画工作。怀孕后她又出去工作了一阵,请人带孩子,结果发生了一次小事故,两个人就是因为此事吵了一架。最终凛花再次辞职,不久她察觉到自己的异样,到医院心理科室,拿到了诊断证明。塔矢把凛花的话少当作陪孩子的消耗,把她没什么精神当工作的疲惫,是他下意识忽略的,他的目标在棋盘上,凛花是他在棋盘外的生活。时间让人看清自己曾经做过的,现在拥有的,未来想要的,他选择放慢脚步,尽力补救,花比从前多得多的时间陪她,请人来做家务,鼓励她重新工作。
      她久违地自愿出去,说要去大阪散心两天,正好塔矢行洋受邀请去中国讲解围棋,把孩子一起带去玩儿了。他把这当作好转的迹象,说比赛结束后去找她。等到晚上回家,桌上放着盖好章的离婚协议,车库里的车不见了,打开比赛中关机的电话立马接到了医院的消息,那头是来参加了他们婚礼的忍足侑士。他飞到医院,一向好脾气的吉佛瑞·格莱利斯一见他就抓住他的领子,朝他挥拳,塔矢亮没有闪躲,吉佛瑞的拳头擦过他的脸,重重地砸向他身后的墙壁。塔矢亮一言不发,他连道歉都说不出来,他在夜间航班上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他绝对不能失去凛花,为此他愿意做任何事情。

      现在他端着两杯水,走到客厅。失去记忆的妻子站在窗户前面,回头看到他,接过水露出淡笑。
      “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请全部告诉我。”凛花说,“我做好了最坏的结果。”
      塔矢低头看着她,把另一杯水放到桌上,坐到她身边,侧身抓住了她的肩膀。她被塔矢亮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想问你怎么了他紧接着将她搂到怀中。“......你不能离开我。”
      “……”她贴在他的肩膀上,头被他的手按着,心脏砰砰跳动。他为什么这么紧张,是对我做了什么错事吗?凛花又想起忍足的话,与她此刻的猜测很是矛盾。“我……”她准备说话,塔矢松开了她,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刚对上视线,塔矢低头吻了她。嘴唇上柔软的触感深入到口腔中,凛花脑袋里千万枚烟花炸开,成了彻彻底底的空白,她的眼中只能看到塔矢,他的眼睛微微睁着,绿色眼中色彩深沉,染着凛花从未见过的情绪,她刚感到他抓着她的手松了点儿力,吐了口气又被堵住,浑身颤抖。
      ……这个家伙根本不是外表那样像个优雅的天使,他绝对是恶魔。可是为什么这个恶魔的眼中有些悲伤呢?凛花睫毛颤动,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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