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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第 79 章 ...


  •   第 1 章 第一章
      空中有一朵乌云,在刚站在舱门口时,便传来嗡嗡声,远处几人慌忙跑起来,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在恐惧到达心底时雨幕就来到面前。奔跑着的人们没能逃离无处藏身的偌大机场,人们在自然前宛若蝼蚁。
      藤原侑子不慌不忙走下阶梯,从右肩背着的黑色防水包中拿出一把伞,撑开,她是双眼所见之处唯一带了伞的人。
      由于穿了长裙,在坐上出租车前迎着雨面的裙摆还是湿透了,湿了的裙子直贴到小腿上部。一方面希望到达时是理想中的好天气:密布的云朵遮挡住太阳,不显阴沉;另一方面又希望使这把折叠伞得到用武之地。
      其实在接近太平洋海岸时已有了预感,空中的那朵乌云跟随了她一路,似乎一直存在她的生活中,放松抬眼就能望见,只不过自己不愿意主动承认它的存在罢了。
      十年前,同一个季节,她来到东边的岛国,将又一个环海国家固化成第一个有待探索的世界,第二个美好的地方。她尽心尽力扮演好自己担当的角色,同时努力为生活增添值得细赏的色彩,她对生活一直充满着希望,最深沉的黑色和纯厚的白不断对抗,最终痛苦地离开,就像她离开意大利一样,直到上个月在美国的好友不告而别后她才逐渐了解到一味隐藏与逃避是最糟糕的选择。
      时间并非停滞不前。

      一个小时后地上的雨水几乎都被晒干,她拖着行李箱走进寂静的生活区。她对这里太熟悉,虽然只呆了两年不到,也不知每次是否坐在不同的树下休息,但总会有人在她耳旁讲述这近五千顷地上发生的所有事情,不管她愿不愿听。
      圣罗贝利亚女子学院(别名圣山女子学院)是一所以“博爱,贞洁”为校训的寄宿制私立女子学院,坐落在东京东部郊区,从机场驱车约一小时到达。该校包含幼等部至短期大学一系列教育体系,百分之九十的就读者为拥有门第与财富的贵族后代,这也就直接使学校拥有良好的环境设施与强大的师资。
      圣山女子学院的课外活动也十分丰富,就拿社团来说,虽然学生皆为女性,但体育类社团也不可小觑。而所有社团中,尤以白百合会(通称塚部)最为出名。这个认定女性格外至上的少女团体是由少女中的少女为了少女而开设的学部,至今已有30年的历史,粉丝层遍布各年龄女性,男性拥护者也不少。塚部开展的活动包括“少女茶会”,“少女研讨会”以及由最顶层的成员表演的学院及向社会公开的歌舞发布会。
      “少女的美,是一种外在的美以及不输给权利及肉口欲的纯洁精神”是社团的核心思想,塚部甚至在思想固化的社会中公开崇尚女人和女人之间的爱情,不得不说这是令人敬佩的。

      藤原侑子穿过小型森林公园,进入一座半开放式庭院。
      庭院不大,约三百多平米,普蓝色调是在白色大理石地砖和墙面上所漆,院子里面有七八座拱亭,亭下的桌椅被倾斜的雨线打得半湿,再往里走,大楼出现在右手边。高三十层的公寓楼是浅黄色的,典雅而不失朝气,大楼顶楼是餐厅,往下数一层是各色小吃,再下是图书室,之后是包括游泳馆的健身房,向外延伸的一层至五层是用于这个岛国自成流派的传统技艺:插花、茶道、邦乐、舞蹈和弓道。
      她按下密码走进门内,在电梯前停下,金属门缓缓打开,她不禁握紧了拉箱手柄,走了进去。在门关上的瞬间她意识到,她对组成这里的物质毫无感情。
      拜托后辈替她留着的宿舍是二十四层,双人房间,现在应该只有后辈一个人住,推开门后却发现她收纳在一起的小物件全都被摆在外边,大多是他人所赠的装饰品,有些虽与后辈华丽的风格格格不入但也无伤大雅,比如摆在插了玫瑰花的乳白色花瓶旁边的红色不倒翁,这个是她送给后辈的白色情人节的回礼,她弯了弯嘴角,不知是欣喜还是悲伤。
      她的房间虽长久无人居住,依旧留给人一种住在这里的人很快会回来的错觉,挂在衣帽架上的大衣,床边的拖鞋,连吉他都是一层不染的,又是后辈的自作主张,想到这儿,她觉得自己更应该快些离开,或许还是不要见面得好,以免又掀起多余的感情波动,消耗更多的体力。

      用钥匙打开柜门,藤原侑子从里面拖出一个行李箱,打开检查存放的物品。箱底有一张海报,已经有些褪色:黑色的背景,身着黑色的四人,海报左右对称位置分别站着两位年轻男子和女子,彼此相映。
      两位男子拥有同样的金发和长相,截然不同的神情与着装。左边的男子衣着华丽,手执权杖,一脸高傲,注视前方;右边的男子穿普通西装,披着朴素的无袖斗篷,忧郁颓痞;站在中间的两位少女手拉着手,左边的一身葬礼式黑色长裙,脸色惨白,似乎随时会昏倒;右边的穿着修女服,满脸憧憬,天真可爱。
      藤原侑子小心翼翼地拿出海报,仔细看着,似乎是蕴藏了无数精妙细节的世纪大作,最后是一电梯上升的幻听声使她从停滞的时间中走出来。在确认箱子里的内容后她后将带来的行李箱中的必要物品放进去:手机和各类证件。
      藤原侑子提着新换的行李箱走出门外,穿过公园时鸟儿们依旧在鸣叫,一如多年以前她来到这里的那一天,仿佛唯有压在箱底的海报颜色在改变。

      第 2 章 第二章

      \"Tokyo——\"张开手臂,深呼吸一口气,却被呛到,但还是涨红着脸大声喊出:\"A Tokyo!\"
      女孩丝毫不在意这意料外的小插曲,双手背在身后,哼着小调跳步前进。周围各色人的视线随着这在炎热夏天中欢快的身影探寻而来:加长帽檐网球帽,刚修剪过的其耳短发,印了巨大的Tokyo字母的黑白T恤,黑色七分裤,同色网状鞋,除了落在胸前的圆形宝蓝色钻石外再不过普通的装扮。
      跑出去十几步,女孩回头,一个推着婴儿车的年轻男子一脸无奈地站在距离她十步的地方。女孩停在原地,以两倍速跑回男子身边,弯下腰掀开婴儿车上的遮帘。
      “他在笑,可能在做有趣的梦。鹰司兄长,请问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和我说话不需要用敬语。”
      “我已经习惯了。开始觉得用敬语十分麻烦,在你让我只用敬语体说话后反倒认为这样说话更有韵律。”她露齿一笑,因为过长的帽檐,头抬得很高才看到男人的脸,女孩看到他欲言又止的表情,一双浅褐色的圆眼弯成了月牙,“如果不合适我会改正的。我们现在是要去别院吗?”
      “是的。”男子表情柔和了一些,“行李已经运到住处了。”
      “那就走吧。”她背起手准备跳着前进,又突然改变了想法使得前迈的第一步像是愣神踩空了。第二步开始女孩便安静地走在男人身旁,没有再跑,她很快冷静下来,明白自己在暑假快结束时到日本来并非郊游——日本会成为她生活的地方——可能在大学前,可能是永远。湛蓝的天空瞬间成了囚笼,心中生出一片无法倾泻的阴郁,但她没有表现出来。不是刻意掩盖。
      第一堂礼仪课男人提到要做一个“遇事不动声色的人”,她无意识地将这句话放在心里,潜移默化间她率直的性格被磨去一部分,见到十件有趣的事只会笑七次,一次开始忍住笑意却还是转过身噗嗤笑出声;自从雪白的厚灰穿过她的指缝洒落到刚解冻的湖泊中后,她就不再是过去的自己。
      身体并不想有任何改变,精神则要求她走到社会所认为的正道,甚至开始攀登阶梯;这一切都是无意识的,小学五年级的女孩无法解释自己改变的原因,或者说她根本没想到这需要解释,所有的事物都有其自行的规律,如果自己没有被干扰绝不会主动触碰,包括自身在内:两种性格的矛盾在造成冲突前不会有影响。

      空中雷声炸起一道火花,大雨突如其来,女孩愣神间猛地一颤,抬起细瘦的手臂试图遮挡住瓢泼大雨,当然无济于事。还在空旷地带的人们都在小步跑,她抬头看男人,他正撑开一把黑伞,又弯下腰将婴儿车上的防雨罩打起。
      “这个季节会有大暴雨,不要待在空旷的地方比较好。”他一手推车,一手撑伞,“车子在外面,很快就到了,走吧。”
      虽然膝盖以下的部分在走路时都被雨淋湿,虽然大风毫不留情地吹过她抱在一起的双臂,她却一点儿都不冷。
      路上看着窗外的沉默在男人看来只是小女孩思乡情结的表现,即使在那个故乡已经没有等待她的人,记忆依存。她对居住地的爱不需明说,从她一箱行李里都是那里的痕迹就能看出。
      铺着四方大理石的区域,呼吸声都会扬起历史灰尘的城市,现代的喧嚣和地下的寂静回荡在游客心中,在本地人看来被金钱淹没的旅游业破坏了小城的细语。她从小就喜欢一个人在外面游荡,据她自己形容是\"家以外的地方都是家\",每家店铺,每条小巷,就连流浪猫的居住地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男人惊讶于她连墙上石块修补的原因都能说得头头是道。
      \"那天帕鲁尼的妻子海蒂,海蒂是从罗马来的舞女。嗯?舞女当然是在舞台上表演舞蹈的。总之,海蒂有一天很晚回家,帕鲁尼和她吵了起来。帕鲁尼是屠夫,性格温和的屠夫,那天他和理发师老头恩佐一起去酒吧喝酒,喝醉后才和海蒂吵架了。他不太会说话,吵不过海蒂,为了发泄自己激动的情绪,他冲出家门跑到几条街外的店铺里拿起屠刀砍外边的墙,\"她说着抚摸了几下墙壁,\"这面墙是好多年前堆砌成的,两刀就碎了一块石砖,帕鲁尼砍了整整十刀才消气。结果那把砍牛骨都没事的刀刃裂成了两半,墙面也出现很深的裂缝。街区和政府都不管这事儿,帕鲁尼也不愿意出钱修,他当着好几个证人的面否认是他喝醉酒后的所为。你猜最后怎么解决的?僵持了几天后北边岛上的“朋友们”出钱修好了这面墙。\"
      女孩用意大利语将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故事娓娓道来,语速飞快,又拉着男人往下一站走。仅仅半天内他就听了三个关于城市建筑的故事,除此之外还收到多个意大利礼节性的亲吻,背部总计遭受重击七次,喝下六杯各种口味的咖啡,期间思考着女孩到了日本后应了解格调高雅的故事、被禁止喝咖啡、多与有学识的人而非一般市民接触等休息事项中度过了在那不勒斯最后一周的第一天。
      两人很晚才回家,女孩的弟弟被放到酒店由专人照顾,他看着女孩的睡脸想到除去睡觉时间这个十岁的女孩不过是由于她母亲放任的教育方针养成了自由独立性格的普通孩子,无法造成什么威胁。于是鹰司更加确定派自己来教导实则变相监视根本是某些心怀不轨之人的杞人忧天。

      “呐,鹰司哥哥,”车缓缓停下,女孩看着车使入堪比大主教的庭园问道,“这里是我们住的地方?”
      “是的。”
      “同住的还有别人吗?”他本以为女孩会感叹三面环绕宏大庭园的房子相较之下极为古朴(这是他的看法),没想到是意料外的问题。
      “除了你、我和乔儿外还有我的表弟。”
      “鹰司哥哥的表弟?”
      “嗯,他过两天到。”女孩应了一声,没再问,待司机先生帮她开门后才走下车。鹰司静仁注意到这点,意外同时倍感欣慰。他注意到一旁已停了一辆灰色宾利,愣了一瞬,脑内蹦出十五位可能的拜访者,又迅速筛选出三个。将婴儿车从车上推下后交给女孩,对司机嘱咐了几句日常事项后,他从西裤口袋里拿出钥匙,领着女孩走到门前。钥匙还没插入,门已被推开。拜访者真是毫不客气。
      女孩往他身后缩了缩,他拍了拍女孩的肩膀,“进去吧,侑子。”

      第 3 章 第三章
      接到转学通知是在藤原侑子作为塚部成员出演的第一部歌舞剧《镜花水月》落幕后的第三天,那日早晨她刚去拜访过本家的父亲和祖父母,下午就通过鹰司静仁收到消息。
      “真是一群虚伪的人。”她在电话中说。
      “他们可以改变环境,但不能改变你。”静仁安慰人的方式侑子已了然于心,他让她直面想逃避的一切事物,再引导她用自身的力量冲破阻碍。
      “我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你必须接受,因为你和他们有血缘关系。”
      “我知道,因为鹰司和藤原家的关系,所以你必须照顾我,而无法在更高的平台上施展自己的才华。”
      “正因为我是鹰司我才能站在这里,你也一样。”
      “为什么你就是不懂呢……鹰司哥哥,我想要的是自由,哪怕一无所有。”
      “所以你有时不懂变通。”
      “我——”
      “去收拾一下你的东西吧。”
      侑子放下话筒,坐在床沿许久,她终于站起身,打开衣柜,前几日演出穿的男士西装正挂在木衣架上,她将衣服取下,紧紧地拥在怀里,掌声还在耳边回响,身体疲惫,笑容不止,照耀着舞台的灯光使她热泪盈眶。已想好下一个剧本大纲,将成为塚部的TOP男役兼副部长,现在却不得不离开这里吗?
      闭上眼睛,一阵心力交瘁的感觉向她袭来,她倒在床上:“如果我不属于藤原家该多好啊……” 当她想到未来,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你永不可能和藤原家脱离关系” ,这使她恐惧。

      《镜花水月》树立了塚部新的里程碑,其一是采用了最新的场景投影技术;其二是剧本以及配乐都由学生全权负责;其三是出现塚部成立以来最年轻的主役:年仅15岁的司郎莲越过初舞台和前披,以新人身份直接凭借《镜花水月》男主役一举成名。然而《镜花水月》既是她的披露目也是她最后一场表演。
      《镜花水月》的背景是塚部成员所写,述了一位年轻贵族和修道院修女之间悲伤的爱情故事。歌剧的音乐由居住在意大利的作曲家艾罗斯·亚历山大·瓦雷利欧制作,舞蹈动作设计师是羽翼芭蕾舞蹈团的浅井凉子。塚部的制作团队是在国际上也十分活跃的女性制作人员,虽名为《镜花水月》,原创剧本和音乐都充满了异国风情。
      17世纪的英国伦敦,名为乌尔奇的男性贵族自小丧母,在父亲萨洛特公爵的严厉教导和家族的期待下长成一位具有传统贵族风范的继承人。但乌尔奇的性格具有两面性,作为贵族的无可挑剔与扮装后的忧郁青年判若两人。有一天,他以后者的姿态意外走进一间修道院,邂逅了名为安的修女,安的长相像极了乌尔奇早逝的母亲。乌尔奇在安的身上寻找深爱的母亲的影子,而被父母抛弃的安也在这个落魄忧郁的青年身上找寻能够填补心灵空缺的感情。安不知道乌尔奇的身份,乌尔奇也不在意安是修女,两人以恋人的身份依赖着对方存在。
      长期在外工作旅行的萨洛特公爵在一次归国时注意到儿子异常,他派人跟着乌尔奇,得知了儿子的所作所为。萨洛特公爵震惊于安与妻子的相似,不愿儿子沉溺于在他眼中畸形的爱情,找来医生为乌尔奇治疗,但乌尔奇拒绝治疗,企图与安私奔。萨洛特公爵将乌尔奇禁闭家中的同时把安送往另一个大陆。体弱多病的安不久后在异国离世,乌尔奇也大病了一场,在萨洛特公爵去世之际才重获自由,从房屋的地下室中走出来,着手父亲的葬礼与继承遗产与爵位。乌尔奇时隔五年来到修道院,安已不在,乌尔奇立即奔赴至新大陆,在安的墓前忏悔。回到伦敦的乌尔奇向女王请求削爵不得,执意散去所有家产,用余下的一生游荡在大不列颠的街头。

      藤原侑子最喜欢的是乌尔奇在父亲去世后的黄昏走到修道院的一幕。
      乌尔奇许多年没有沐浴在阳光下,虽然抗拒却也听从了新来的家庭医师的吩咐在黄昏中出去散步,独自一人。他看一切都觉得新鲜,再没有当年对除了自己在意事物外的视而不见。街上行人熙熙攘攘,他路过好几个小巷,惊讶地发现有人蜷缩在里面,他想时代是否和人一样在改变。完全是无意识的,他越走越快,最后小跑起来,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见安,他要去修道院见她。他跑得气喘吁吁,终于看见镂空蔷薇的花瓣和天使蔚蓝色的瞳孔,修道院的烨烨生辉。他用手扶平衣领,推开大门,见到神坛前的身影,心中一震,离他第一次见到安的那天好像过去很久,好像就在前一天。
      “您终于来了。”修道院院长刚点燃了坛前的蜡烛,簇簇烛光闪动着,圣母像的边缘被糊化,世界上再没有比白色大理石生动而柔美的材料了。
      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院长回过头,没有丝毫惊讶之色出现在她美丽而不失坚毅的脸庞上,这种脸庞通常为将自身献给信仰的女性所有。金发的青年站在门前,他站在黄昏的余辉中,飘忽又悲伤,他总有一天会回来,就像安说的那样。年轻的公爵带着年轻时的意气风发和志得意满,像一个老人般走进来。被爱情伤害过的孩子都是如此,在地狱里走了一遭,与魔鬼打了一个照面,甚至从此将爱情归为魔鬼的手下行列。不过,她还不曾亲眼见过一位贵族为他人的死亡表露过真情,尤其是年轻的贵族。他们站在属于自己的高台上尽情玩乐,用冷漠的眼光观察他人,于是院长只剩叹息之气。
      “我……我可以见她吗?”乌尔奇仿佛找回藏在他心里的阴郁寡欢的碎片,怯弱地问到。
      “她相信你会回来。”
      “我是来赎罪的,请让我见她。”乌尔奇上前了几步,用祈求的语气说道。
      “她已经去了上帝身边,在大洋对岸沉眠。”院长站在原地做了祈祷的手势,看着乌尔奇的样子也不免动情。
      金发的年轻贵族带着半衰老的心走进来,此刻不余一丝朝气,人类的性情连神也琢磨不透,不得不用一次次考验试探他们的真心。
      藤原侑子跪在舞台上,头低垂,金色的头发遮住了半边面庞,过了一会儿,她虚弱地站起来,缓缓抬头,白到刺眼的灯光打在她身上,她看着院长,语气坚定地说道:
      “我要去见她。既然她无法来见我,就由我去找她。”

      歌剧由这一幕开始的,倒序了整个故事。

      高中一年级,藤原侑子在圣山女子学院就读一年半,在参演了塚部歌舞剧《镜花水月》被藤原家下达转学命令。司郎莲就此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甚至有人质疑她的存在是不是如同镜花水月,昙花一现,她的名字在塚部的网站上只出现过一天,《镜花水月》也没有进行过第二场出演,只有亲眼看过那场表演的观众记得台上将双重人格与俄狄浦斯情节演绎地淋漓尽致的少女。

      凤镜夜微笑着拿出手机,打开图片转向她,将手机推了过来。藤原侑子看向屏幕,一时怔住了。到《镜花水月》公演时发的宣传海报被压在箱底,度过两个梅雨季节,已经有些褪色迹象的一年后,她被避之不及的人认了出来。时间与命运是多么可笑啊。

      第 4 章 第四章
      波士顿高级住宅的夜晚有时家家灯火通明,有时黑夜漫无边际,走在街道上,除了路边停着的从梅赛德斯·奔驰到布加迪·威龙一类的高价车辆隐约暗示着某些事情外,没有人会知道房子里正在发生什么。或许在举办聚集了整个小镇名流的宴会,或许只有零星几人但做出了影响整个国家的决定,或许……不过是几个年轻人在聊天。
      一辆白色的保时捷卡宴停在一幢带花园五层小楼前,接着绕到后边的车库,开了进去。开车的年轻女子穿着运动鞋,在下车前换上一旁座位下的高跟,将运动鞋放进纸袋中,拿着方形缎面包走下车,黑色长发发尾烫卷,暗金色眼影,红唇,及踝黑裙,珍珠项链,红底高跟。她绕着房子走了一圈,看到面朝花园的窗户还亮着灯,那儿是一楼的主会客厅,既然如此里欧的同学应该还没走,已经十点三十,是要通宵吗?不管他们是怎么打算的,自己不得不去打个招呼,虽然今天已经够累了,已经一句话也不想说。
      她用钥匙打开门,将纸袋暂时放进柜子里,换上拖鞋后走向会客厅,似乎还挺热闹的。
      她敲了敲门,瞬间寂静下来,里欧的声音响起:“请进。”
      “里欧,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姐姐。他们是我提过的最近从日本转来的学生,这是我的姐姐。”
      里欧简单介绍了一下,脸上透露出困倦表情。真是难得,侑子心想,一贯体力充沛的修在这个时间就觉得累。

      “晚上好,”里欧的同学都长相突出,尤其是金发碧眼的男孩:“我是里欧的姐姐藤原郁子,平日里家弟受大家关照,十分感谢。”虽然穿着长裙,她还是以行了九十度的礼节。
      面对那个岛国的人,她从不敢轻视,生怕某一位与藤原家熟络的好事者,胡乱说些什么影响她和里欧的生活,万幸的是,她离开的两年内没有发生过偏离计划外的事。
      “不,我们才要说感谢。初来乍到,里欧一直在帮助我们。”坐在左手靠窗位置的眼睛男站起身,回以同样礼节:“我是凤静夜,这位是和我同级的须王环,与里欧同级的常陆院光,常陆院馨和藤冈春绯,还有大学在读的埴之冢光邦与铦之冢崇。”
      随着名字一个个从这个戴眼镜的男孩嘴里蹦出来,郁子的心跳由慢变快,再由快变慢,脸上的浅笑彻底被冻结,几乎出了一身冷汗。她对这些姓氏了如指掌,上一次接触时位于绝对不想遇到的人排行榜前十位。
      手紧紧抓住包边缘,大脑温度上升到使她头晕的程度,她问道:“你们是一起来的?是交换生还是长期留学?”
      “我们都是樱兰高校男公关部的成员,时间上说不准。听里欧说藤原小姐也在樱兰读过高中,我才有了印象。你在樱兰有天才少女的称号,藤原前辈。”
      郁子越发觉得对方不怀好意,光是象征着身份和地位的姓氏就让她戒心增加一倍,从化成一摊水的疲劳中打起三百分的的精神应对。
      “我的确曾就读樱兰,不过天才的形容倒令我惶恐了。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任何想要努力的人都会比我做得更好。”
      “实在谦虚,前辈在H大也是小有名气的人。”
      “不过都是虚名,传闻总是有夸大之处,还是脚踏实地为好。我明早还有事情,诸位尽情享受,原谅我先行离开。”
      她笑着点了点头,这样离开几乎带有逃离意味,但她确实是太累了。藤原侑子和坐在一旁的鹰司里欧对视一眼后离去,门关上三秒后,房间里立马炸成了一团。

      “小里欧的姐姐是个大美人呢。”
      “超级大美人。”
      常陆院兄弟异口同声地说道,
      “穿着也是晚宴标准搭配,和小里欧形容的一点都不一样啦。”
      “的确,说话也很有魅力,非常有气质。”
      “嗯。”崇表示同意。
      “同感。”春绯还在回味中,“竟然和我同岁。”
      “春绯,你只能爱我一个人。”环突然抱住了春绯。
      “环前辈,快放手……”
      几人又闹腾了好一阵后凤静夜推了推眼镜,“时间已经很晚了,我们差不多也要告辞了。”
      “那么,假期后学校见。”他们七人已准备去西班牙度过旅行,里欧也被一晚上的车轮战折腾地想即刻倒到床上,没有挽留之意。
      侑子一想不喜欢东方的来客。这些自称为男公关部的成员中的五位在今年春季转入他的学校,距那时已经过去四个月了,他对他们初次见面的情形依旧印象深刻。

      那天他路过玛丽老师办公室,老师叫住他,向他介绍新转来的五个同学,并请同为日本人的里欧带他们参观校园,里欧欣然同意,他很乐意结识新朋友。在整个参观过程中,最激动的是长相宛若天使般俊美的须王环(里欧认为他是极其少见的美男子),拉着看上去是情侣关系的、名为藤冈春绯的可爱女孩到处转。
      有好几次两人差点儿迷路,须王环一边感叹学校和樱兰差不多大时一边对戴着眼镜的清秀男孩凤镜夜说回去后也要这种风格,那种装饰。双胞胎兄弟常陆院光和常陆院馨一边负责日本漫画中所说的“吐槽”工作,一边围着里欧问问题,比如“你有没有考虑做模特我觉得我妈妈应该会喜欢你。”里欧笑着摇了摇头,说他被星探看到过,然后拒绝了邀请,他只想享受学校生活。
      里欧所就读的是波士顿地区最有名的高中,家世或成绩是进入这所高中必不可少的要求,大部分人两者皆有,在开始的自我介绍时听见这几个姓氏(除了藤冈外)里欧便知道他们也是位于大部分人那边。尔后听说他们来自樱兰高中,里欧随口问了说了一句“我姐姐也在那里读过书”。
      “姐姐?”双胞胎问道。
      “嗯,她现在在H大,就是旁边的那所大学。”
      “好厉害!”藤冈春绯感叹道。
      里欧略带骄傲地说道;“她也是和你一样通过公派来这里,后来用一年半读完了课程考上H大。”
      他以为有关藤原侑子的事情就此结束了,后来藤冈春绯拜托他想和侑子认识,学习一下经验,那段时间刚好是藤原侑子去日本的前夕,在办理各种手续,再加上学习和一个实习工作,忙得不可开交。他告诉春绯可能要到假期她才有时间。藤冈春绯表示同意,凤镜夜则转到了房子,说想找一个人把花园里的花打理一下,不知里欧有没有建议的人选。里欧随口问了一句你们住哪里,结果得知他们住的地方在同一个社区,就隔了一条街。
      最后自然就提到去里欧家玩,时间挑选了六月初,高中放假后的第二周周六晚,一起来的还有同样在H大读书的埴之冢光邦与铦之冢崇。
      他以为他们会在十点左右就回去,因为藤冈春绯还有一个假期后就要交课题要做,结果又聊到藤原侑子,几人都渴望见一见她,里欧也不好拒绝,只说“她生活挺散漫的,对时尚不感兴趣,就是普通的书呆子形象啦”。
      藤原侑子的出场以龙卷风暴的形式把他说的话瞬间卷走,她说她去参加同窗聚会,却打扮的像是去出席名流晚宴:纪梵希黑裙,蒂凡尼饰品,普拉达极简缎面手包,都是经典款式。还有打招呼时的气场,对平辈说话的措词,里欧有足够理由怀疑她喝醉了,但姐姐在外从不喝酒这个事实推翻了他的猜测。他也是在今晚才知道她在樱兰有过“天才”的称号,然后发现自己认识并一起居住了近十年的姐姐有完全是陌生人的一面。

      在须王环一行人离开后里欧匆匆奔上楼,敲门口推开,发现藤原侑子已经倒在床上睡着了,听见他推门的声音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虽然换上睡衣,显然只是用卸妆液把脸上的妆糊在一起卸下便倒在床上。此刻的藤原侑子脸色疲惫,眼下有浅青色的黑眼圈,不复刚才的气质佳人。只是一个累坏了的女生。
      “我想睡觉,让我睡醒和你说。你都没告诉过我你的同学是谁,吓我一跳。”
      “你也没问啊。我也去睡了,晚安。”他低头在侑子额头上蹭了一下,侑子嘿嘿笑了笑,闭上眼睛,很快睡着了。

      第 5 章 第五章

      两个人坐在看似气氛轻松实则僵持的桌前,店里的空调很暖,藤原侑子面前摆着三种口味的冰淇淋:焦糖、伯爵茶和巧克力。她优雅地拿起勺子做了并不优雅的事情:将三种口味混合起来舀了一大勺,放进嘴里,点了点头,似乎正在专心致志地品尝着冬日里的寒冷带来的刺激味道。
      一向起着以公关部引导及统和作用的凤静夜坐在她的对面,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竟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应对。藤原侑子面无表情又似带有怒意,这让他想起大多数人对德国人的看法,比如前段时间到德国旅行的芙裕子姐姐在回来后向他详细倾诉了德国的可怕之处:永远一脸严肃的表情,走在大街上看不到笑容,给人深深的寒意。
      “镜夜,你现在的性格也有把德语作为第一外语的选择造成的。”
      凤镜夜毫不客气地回了一句:“这叫严谨,姐姐你应该很习惯才是”,现在轮到他自己感受另一个人掩饰在完美熟络之下的冰冷态度了。
      藤原侑子的沉默具有相当的压迫力,这是他没有想到的,就连面对父亲他都能自若表现,在这个年龄上比他小一岁的女孩面前却恐怕触及了歇斯底里症的开关。缘由……凤镜夜思考过后认为是藤原侑子与藤原家断绝关系这一点令他无比惊讶造成了一种对方拥有过人之处的先入为主的观念占了极大比重,其次应是与其同龄的春绯丝毫不相像的气质吧,他的低估造成了目前的状况。
      于是凤镜夜开口道:“如果我冒犯了你很是抱歉,但是我所说的是事实。”

      故事要从五小时前说起,在此之前我想进行前情补充。

      公关部一行人从西班牙巴塞罗返回波士顿后进入节后倦怠期,课程排得满满的同时还要在社团活动和体育课上消耗体力的春绯终于通过短信的方式约好和藤原侑子在周末见面。两人在通过里欧认识之后还在早晨见过一面,春绯被环拖出门晨跑,安特瓦内特紧随其后,侑子同样在享受难得的空闲周末。
      前一天夜晚她致力于完成金融市场、资本市场和政治经济学要求完成的论文,都是扫尾的工作,结束时是凌晨两点,几乎接近她熬夜时长极限,但为了过一个健康的周末,第二日早晨她在六时三十分离开家,进行半小时的慢跑。卸了妆的藤原侑子比化彩妆时年轻了至少五岁,所以当藤冈春绯看见迎面跑来的藤原侑子产生“是一个和我年龄差不多大的女孩”的想法这件事也就不足为奇了。
      “早上好,须王同学,藤冈同学,还有——”藤原侑子看着欢腾蹦跳的棕毛大犬有退避之意。
      “他的名字是安特瓦内特,很可爱吧。”环激动地述说起安特瓦内特的可爱之处,这边春绯迟疑了许久问道。
      “......藤原前辈?”
      “是我,藤冈同学不擅长记人的名字吗?”
      “不,并不是那样。”只是不能很快将这个扎着马尾、睡眼惺忪、眼下还有淡青色黑眼圈的高挑女孩同一周前的夜晚在里欧家见过的身着洋装、以和礼问好的美人姐姐联系在一起罢了。仔细看后才觉得轮廓一样。
      春绯支支吾吾不知如何接话,反倒侑子先开口:“我听里欧说你有考虑过道H大读法律,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我在法律系有认识的同学可以带你去参观。但是,”她朝问好后就被晾在一边的环露出微笑,“我只能带一个人。下个周六你有事情吗?快到圣诞节日气氛稍浓,恐怕会冲淡学术气氛。”
      “没有事!我去!”
      “嗯,那就这么说好了。你好像没带手机?里欧有你电话吧,我的电话和邮箱待会儿发给你。”
      道别后春绯的情绪有些低落。
      “‘只是相差了三个年级没想到差距这么大,和她比我真是太不成熟了’,春绯是在这样想吧?”环拍了拍春绯的头,看到春绯吃惊的表情很是得意,“像她那样的人是极少数。虽然藤原和藤冈只差了一个字,她需要面对的东西却是春绯的百倍。何况她选择了一条与传统背离的道路,她也知道自己必须承担一切。”
      “什么意思?”春绯反问。
      “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有时间再说给你听。”环瞬间从有些严肃的表情瞬间切换到双眼放光的状态,“现在我们要回去一起□□的早餐!”
      春绯叹了口气,暂时没提,只是她依旧在意,之后问了镜夜,倒是得到了直白明了的答案。

      “藤原侑子的事情?我当然知道,毕竟藤原氏是日本七大名门之一,也就是除了我们公关部成员之外的唯一名门。藤原家在飞鸟时期已经发迹,一度没落,在明治维新后又重新崛起,分家众多。说起来,藤原家和须王家都有源氏血统,一样是以金融业起家。藤原家现在的核心是在金融业,近年向外交事业和科研领域发展。著名的“X天羽计划”无人不知,藤原家投资了百分之八十;本家和凤家也有合作,还有和A国的许多合作的项目也都是藤原家从中斡旋。上一代家主娶了一个美国的妻子,藤原侑子则是现任藤原家家主唯一的孩子,不过是私生,和意大利达达家族最小的女儿——”
      “达达不会是那个超有名的时装设计品牌?”
      “你竟然知道,这令我十分意外。”
      “嗯,我听芽衣说的,她说她现在的梦想就是有一双达达的高跟鞋。”
      “这样啊。嘛,达达家不想让女儿远嫁日本,最后闹到断绝关系,藤原这边也不想和达达家联姻,结果达达家的女儿克拉拉离开家后和藤原夜元,也就是藤原家现任家主在一起一年不到就分手了,藤原侑子在藤原夜元回到日本后出生。”镜夜推了推眼镜。
      “九年前克拉拉去世了,藤原侑子就被接到日本。她宣布和藤原夜元断绝父女关系,脱离藤原家是两年前的事情。在波士顿看到她我也很意外,藤原家行事向来低调,父亲对他们家不怎么信任,合作时调查了许多资料,我也都读过,现在看来关于藤原侑子的事情比我想象中的还复杂。只有鹰司里欧和藤原侑子两个人在波士顿,真是有趣……”
      看到镜夜阴恻恻的笑容后,春绯鼓起勇气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里欧和藤原前辈是姐弟怎么不同姓?”
      “鹰司和藤原前几代前开始联姻,两人是表亲关系,本来里欧的哥哥是负责照顾藤原的人,但他在两年半前去世了……”镜夜愣了愣,“今天就先这样吧,我还有些事要调查。”春绯一语不发自动退避。刚才好像听到了不得了的秘辛,没想到藤原侑子的身世比环前辈还坎坷。九年前失去母亲……
      “刚才的小镜有些恐怖呢。”Honey抱着小兔跑到春绯身边。
      “恩,Honey前辈也知道藤原前辈的事情么?”春绯问道。
      “知道哦,男公关部刚成立的时候那个孩子转学过来,在B班,因为她成绩不好,但在期末拿到了年级第一的成绩,之后就出去留学了。”
      “好厉害啊,但是叫前辈孩子是不是不太合适?”
      “虽然学级上是前辈,她和小春和差不多大哦。”
      “唉?!骗人!”
      “是真的哦,她本来就有提早上学,高中课程也修的很快。”

      又一个周六很快来临,藤原侑子和藤冈春绯在约定好的时间和地点见面,侑子看着乔装打扮后尾随而来的几人,心情不怎么愉快。姓藤冈的女孩不在她的名单上,然而她并不大想单独见面,只是对方是里欧的同学,里欧又拜托了她,在后辈询问经验是自己主动会给人热情亲切的形象。逛校园也没什么不方便的,能和六大名门熟识的女孩是奇特的物种。不知对面躲在墙后面的六人如何,她深知藤原一族大部分人追求的苍白繁琐的礼仪,好像姓氏决定了他们高高在上的态度,自以为是地插手别人的事情。想到这儿藤原侑子更加不快,总之,她无法确认藤冈春绯的目的,但经过此次见面,她就知道女孩是不是要集齐七大名门召唤神龙

      第 6 章 第六章

      “早上好,春绯同学。”
      “早上好,藤原前辈。”藤原侑子扫了一眼躲在角落里自以为很隐蔽的几位男士,对春绯说,“今天天气不错,我们骑车去好吗?你在这里稍等一下。”
      地点是侑子家门前,鹰司里欧和同学去了波士顿市区,侑子走到后面的车库中,推了一辆复古摩托出来。
      春绯愣了愣,接过侑子手中的头盔。
      “今天天气不错,我的同学今天有其他安排,只能由让我给你做非专业的介绍。”说着她骑上了皇家埃菲尔德摩托车Bullet 500型,“你可以搂着我的腰。”在戴上头盔前侑子回头看了一眼试图掩饰身影的人,几乎挑衅地弯起嘴角。

      “法学院的生活可以用三个关键字来概括:学习,喝酒,睡觉,班上学生隔一周便会到酒吧聚一次,不过是自愿的。法学院的建筑风格很有特点,德尔兰楼是1997年扩建的,是世界上最大的法律学术图书馆。”侑子看见对面匆匆走过的女孩吃了一口可丽饼,“噢,你今天早晨吃过早餐了吗?”
      “嗯,吃过了,硬面包圈和奶油芝士。”
      “味道的确不错,在这里只能买到有限的东西,住宅区的商场很大。不过我还是习惯每周都到市区去一次。你会直接读樱兰大学部对吗?”
      “嗯,是的。”
      “像这个年纪有梦想是非常美好的事情,人是一种很容易放弃的生物,如果你能为之不懈追逐一定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春绯看着侑子的侧脸,点了点头:“我会努力的。”
      “很好。我们进去看看吧。”

      两人花了三个小时在校园中,侑子已经熟知春绯的家庭信息,意识到她吸引人之处:她有着名门缺少的对每个人的真诚,努力乐观。在听到春绯小学时母亲就去世时,侑子也有些难受。快结束旅程时须王环一行人迎面而来,为首的金发男孩一如既往地兴奋,双胞胎兄弟打着哈欠,黑发眼睛男孩似乎饶有兴趣,金发矮个子男孩坐在黑发男孩肩上,拿着一个冰淇淋。
      “你想吃托斯卡尼尼冰淇淋吗?我们走吧。”侑子一个回身挡在藤冈春绯面前,在她转头瞬间遮住春绯和那行人的视线。
      “冬天吃冰淇淋?”
      “嗯,味道很好,你会喜欢的。”虽然路程有些远。

      “所以你想要什么口味的?我推荐焦糖和伯爵茶。”
      “那个,前辈……”春绯透过玻璃窗看了一眼外面,须王环正在不远处朝她招手。
      “什么?”
      “我需要出去一下。”
      “嗯?随意。”
      “抱歉。”藤冈春绯匆匆跑出门,看着站在门外一脸傻笑的须王环,有些无语,“你怎么跟来了。”
      “大家一起来的,光和馨刚才去波士顿市区了,Honey前辈和崇前辈去了披萨店。所以就剩下我和镜夜……”
      “我是被硬留下来的,我以前从没来过这里,感觉H大还不错。”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为什么叫我出来?不,你们为什么不进去?”
      “我很担心春绯,所以就跟过来了,我觉得小侑子不喜欢我。”
      “我已经准备走了,你们两个解决这件事情。”凤镜夜一脸”不关我事“的表情。
      “等等,镜夜!”环拉住凤镜夜,“我和春绯要去一个地方,你先进去和小侑子呆一会儿。”
      “会面时突然离开不好,环前辈,我在结束后和你去。”春绯果断拒绝了。
      “镜夜……”
      “好吧,春绯你和环走。”
      “怎么连镜夜前辈都——”
      “我正好想和藤原侑子聊一聊。”他露出标志性的优雅笑容。

      藤原侑子抬头时见到凤镜夜迎面走来,在她面前坐下:“春绯和环有些事情待会儿再过来。”
      “中途离场并不是礼貌的表现。”
      “可以有时间和樱兰的天才前辈聊天我很是荣幸。”
      “樱兰里不缺的有两种人,一种是富豪,另一种就是天才。这一点你想必比我更清楚,凤君。来一杯咖啡吧。”
      “谢谢。”
      “藤原前辈来波士顿快三年了吧?”
      “恩。”
      “突然离开日本一定不太适应。”
      “在应对范围内。”
      等到咖啡端上,藤原侑子已经吃完了B3冰淇淋,对凤镜夜的问题三言两语带过,完全是客气的拒人千里的态度。
      看来她的确厌恶七大名门,凤镜夜心想着,看了看手表,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为什么他们还不回来?有种不好的预感,反正也无聊,他拿出了手机,就来做一些有趣的事情吧。既然他能够确认藤原侑子已经和藤原家没有任何关系,做这种事情没有任何利益可言,虽然拥有藤原侑子第一学年在H大拿到了全系加总成绩第一的成果,以后和凤家也几乎不会有交集,毕竟她回日本的可能性为零,所以现在他所作的一切只是因为有趣。
      “说起来,藤原小姐,前段时间我最近恰好得到了一些有趣的照片,想请你过目。”凤镜夜笑着说。
      “我很乐意欣赏。”藤原侑子弯了弯嘴角。什么照片?
      “就是这几张。”凤镜夜将手机置于藤原侑子面前。
      侑子拿起来,手指划过屏幕,屏气了两秒后说道:“真是怀念。凤君是塚部的支持者吗?”
      “不,机缘巧合,我只是很意外你曾经是白百合会的一员,这个饰演修女的女孩是凤家的客户之一。”
      “姬部凉子,我们当年配合地很好。凤君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些照片呢?这张海报我也有。”
      “藤原家因为你出演这部戏剧强制你转学到樱兰,鹰司静仁又在半年后去世,你一定非常痛苦。”
      “将令人痛苦的旧事重提也不是凤家人应该有的习惯。”
      “藤原前辈你误会了,我决定报考H大经济系,在请教前辈一些问题。”
      “请说。”
      “你和藤原家断绝了关系,但我无论如何都无法调查到达达家对你的态度。”
      “所以呢?”
      “我只是好奇。”
      “不该有的好奇心。”
      “好奇你是如何支付高昂的学费。”
      “我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得来的,并且我会用三年时间修完本科课程,两年读完硕士,在二十二到二十四岁间一边工作一边拿到博士学位,不论是你还是任何人都不可能影响我的计划。我和你,打一个电话就能进入H大的人不同。”她走到服务台前,回来时手里端了一个盘子,里面有三个冰淇淋。接着凤镜夜看到她拿起勺子将三种口味混合起来舀了一大勺,放进嘴里,点了点头。
      他拿起咖啡杯喝了一口,藤原侑子面无表情又似带有怒意,她说的话使凤镜夜很不舒服。身处一个庞大的家族中并不意味着要靠家族的力量活着。他都冒犯到如此程度还能处变不惊,顶着一张扑克脸。藤原侑子的沉默具有相当的压迫力,这是他没有想到的,面对这种人他过多逗弄也没什么意思,下次要准备地更加充分才是。
      于是凤镜夜开口,他几乎没有主动低头:“如果我冒犯了你很是抱歉,但是我所说的是事实,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十六岁女孩如何——”
      “你是想问我有没有资助人?我没有。这个答案你一定不满意,静仁哥哥把他全部的财产都给了我,你满意吗?”
      她又吃了一大口冰淇淋,抬头狠狠瞪了凤镜夜一眼,凤镜夜这才意识到藤原侑子确实是一个混血。她的母亲是意大利人,父亲是美日混血,她有一双澄澈的水蓝色眼睛,而脾气也带着出乎意料的温暖地区的暴躁。
      “我很满意。”凤镜夜突然觉得愉快,“他们应该不会回来了。”
      “我也是这么想。”
      “那么,我先告辞。”
      “再见。”藤原侑子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埋头对付还剩下一半的巧克力冰淇淋。

      在凤镜夜从她的视线中消失后,侑子深深吐了一口气,喉咙有些痒,咳嗽了两声。晚上回去后就发烧了。她蜷缩在床上,双手紧握宝蓝色钻石项链,鹰司静仁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晚安。”记忆中的他对侑子说道,关上卧室的灯。

      第 7 章 第七章

      “大家好,我是新转来的藤原侑子,接下来的两年请多指教。”她的黑色短发显得男孩气,在浓密的睫毛遮盖下的蓝色的眼睛带有几丝阴郁。
      “藤原是那个藤原?”下面有人用不大又足够让她听见的声音说道。
      没礼貌,侑子心想,在老师询问她想坐的位置后径直走向教室中唯一的空位——第一排靠门,“这里就好。”她在入学测试中交了白卷,被分配到D班。藤原家对她的叛逆没有任何表示,恐怕是她六年间都将自己的行为尺度保持在他们划定的范围内,这点儿小事作为即使带有征兆意味也不会引起过多注意。
      虽然身为七大名门之一的藤原家的长女,在樱兰D班学习对家族的信用可不会有负面作用。这么想着的侑子在下午回家就接到通过鹰司转达的留言,“你必须在期中考试得到第一,进入A班。”

      藤原侑子在期中考试又交了白卷,每场考试的两个半小时中她都拿着笔在试卷背后涂鸦,监考的老师们几次提醒她,最终无可奈何地离去。她以优雅的笑容回应他们,“没关系,请不用担心。”
      数学科目的改卷老师指着背面评论,“画得不错。”
      考完最后一场的下午静仁开车将她送往羽田机场,两人一个开车,一个坐在后座闭目养神,十分安静。侑子有些闹脾气,静仁在想她是不是进入了传说中的叛逆期,他想起自己十五岁时,似乎也做过违逆长辈的事情,只是屈指可数。藤原侑子乘坐私人飞机从东京直飞京都,又坐本家的车来到深宅大院,外表是传统的日式建筑,里边则是东西合璧,乍一眼看过去是若隐若现的小型日式庭院,再往里走会发现方形庭园是意大利台地风格,瀑布流、壁泉、古典神话中的大理石雕像,侑子一人走过回廊,涓流掩盖了她的白色袜子和地板产生的摩擦声。

      “父亲大人,姑母大人,久别未见,甚是想念。”
      “侑子,好久没见了,坐到姑母身边来。”藤原杏子是一位人们眼中标准的混血美女,皮肤白皙,五官立体,尤其一双浅灰色的睡凤眼衬得年过四十的她极为优雅,她待侑子十分亲昵,在侑子刚到东京那天专门驱车来见她,这些年也一直很关心这个侄女;侑子应了一声,准备起身坐过去,静仁说对人当和气,能笑脸迎人最好,心里则必须明如镜,清如水。藤原杏子没有结婚,她说将侑子当作自己的孩子一般,实则在背后百般阻挠她的继承权,侑子对继承藤原家财产毫无兴趣,但这位姑母的表里不一实在令人觉得恶心。
      “你在入学考试和期中试验都交了白卷,为什么?”
      侑子此时刚站起身,坐在上位的藤原夜元略带严厉的口吻问道,牵制住她迈步的动作。与身着洋装的妹妹不同,藤原夜元穿着居家和服,单手撑着脑袋斜靠在沙发的扶手上,正在读一本外国书籍。
      “题目太简单,我不想浪费时间。”
      “浪费时间?好,我现在就给你们学校的理事长打电话,告诉她藤原侑子认为考试是在浪费时间,以后你不需要参加任何考试,在高中后你就开始做你的画家梦怎样?”
      “可以。”侑子没有丝毫犹豫,嘴角忍不住上扬,是第一次对藤原夜元的话做出违逆的应答,用的是肯定句。
      接下来如她所料,场面混乱。藤原夜元气得说不出话,藤原杏子惊叫一声,眼中带泪,一边劝他不要对孩子发脾气,身体不好,一边训斥侑子对父亲的不尊敬。这两个人是怎样维持藤原家如今的盛状况近二十年之久呢?侑子笔直地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对兄妹,一个有偏执狂的体弱男人和一个自以为是的卑鄙女人竟然有着常人所不及的商业头脑,许多有着高尚道德的人却一贫如洗,真令人匪夷所思。
      藤原夜元脸色苍白地在仆人搀扶下走回自己的房间,家庭医生匆匆赶来,侑子没吃晚饭就走出藤原本家大门,坐上去机场的车子,路过京都古老的街道,压抑的心情逐渐放松。藤原夜元说话时没看侑子一眼,语气中掩盖不住的讽刺和厌恶,从到东京后她去京都本家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到来时藤原夜元都尽量避免与她接触,最初她感到疑惑甚至伤心,从同学眼中听说过的父亲总是待人和气温柔,只有对她怀有厌恶似的。现在侑子不再在乎,只要有静仁、乔儿、里欧、司机樱木爷爷和他的厨娘妻子就足够了。

      当藤原侑子满足于眼前的一切,真的开始考虑起毕业后做钢琴教师或者美术老师时改变她一生的事情发生了,在很多年后,她垂垂老矣,坐在开满郁金香的花园中读书时想起那个清晨,都会产生人生如梦的错觉。当她终于从伤痛中缓过来后也反复问过自己以如果开头的问题,最终她发现这个问题是无解的,从一个最美好的问题出发怎么可能得出一个可以与现实比较的答案?
      如果鹰司静仁没有死的话,如果乔儿还活着的话,我……
      藤原侑子从睡梦中醒来,坐起、靠在床上,时间是周一上午,她拿起床头的温度计量了量,两分钟后确认自己已经退烧,想起今天没有早课,可以回学校了。
      里欧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茶桌上摆着一袋薯片,见到侑子从楼上走下来他一跃而起,嘘寒问暖,退烧了吗,继续休息还是吃点东西,我煮了粥。侑子接过土豆牛肉粥,慢慢喝完它,接着转向里欧,停顿了两秒:“里欧,我有一件事情要和你说,是关于……”

      侑子骑上摩托车,飞驰向校园。

      一个早晨,在下课铃响前与常日毫无区别的周五,侑子刚到学校后不久就被叫到教导主任的办公室,那时是上午十点左右,她莫名其妙,想不出任何被叫去的理由,如果必须有一个,只能和藤原家有关,她差不多想好了自己要走的路。
      “藤原同学,请你坐下,喝口茶吧,不喝也请,刚才我接到医院的电话……”
      藤原侑子的世界天旋地转,她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敢坐车,不敢过马路,甚至不敢回家,失去了重要的人的存在的建筑物,只是充满了空气和回忆的容器,你走进去,呼吸一口,不知道下一瞬间感受到的是生命的复苏还是痛苦的深渊。
      生命无法挽回,我所在的世界不能重来。
      我已经长大了,能够背负更多,能够淡忘年少时期的磨难,能够全权掌握自己的命运; 或许因为再没有能够任性以对的人,我不再依靠他人,不再为他人伤心,不再与他人分享;我不再将自己放在世界上,我的抽离是缓慢而明晰的,如同萦绕在耳边的消失音符,直到我拥有世界的那一天,我不会再让自己被感情牵绊。

      第 8 章 第八章

      洛克菲勒的圣诞树亮了几周,期末已经结束,现在恐怕是一年中街头最热闹的时候,尤其是街道上的橱窗,无一不是梦想的化身,让人心醉。

      在纽约时三人去了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日本艺术展刚开幕两个月。相较同时期欧洲钟表展,侑子对日本的艺术品,尤其是佛像雕塑没什么兴趣。浮世绘的颜色倒是动人,从中体验到的动人的历史气息更浓些;凤镜夜兴致稍高,用相机拍了一些照片,隔天去现代艺术博物馆时倒批判颇多。
      “我承认他的画作有可取之处,雕塑水平并不高。”
      “不是每一个画家在艺术方面都是全能,能将自己的画作思想通过另一种形式表达出来,从具象到抽象便已铺开了一条新的道路了。只能欣赏精雕细琢的东西,活在这个世界上一定很难受。”
      “没有人是完美的,因此我可以接受世界的不完美。至于毕加索,既然他已经被世人认定为一位伟大的艺术家,我从另一个角度看待他的作品又能造成什么影响。还是说你另有所指?”

      在纽约待了几天后,开车去了威彻斯特,一周的时间中藤原侑子没能和凤镜夜自然相处,两人对待彼此的彬彬有礼和意见相左时针锋相对的言语几乎让里欧抓狂,尤其是在博物馆和观看歌剧的时候。两个人在看完《歌厅》后不仅对各个版本演员的不同演绎进行了激烈的讨论,还因为侑子的一句“里欧,你觉得呢”将里欧推上风口浪尖。
      他一边惊讶于侑子有时的偏执想法,一边后悔同意凤前辈和他们一起去侑子的好友——乔琳·莫里尼斯家过圣诞。

      期末周到来前男公关部的人们已经决定了圣诞节的安排,只有凤镜夜选择留在美国,须王环试图说服他一起回去但被三言两语绕到了他和藤冈春绯的事情上。坐在一旁的藤原侑子不禁揣测凤镜夜是否与凤家有矛盾,相较冠以这些姓氏的事业,这些同辈的家世她几乎没有了解。
      被邀请是上一周的事情,邀请他人也是同一周,她在读完五位教授布置的300多页的6个章节后带着睡了五个小时的身体到了隔着一条街的邻居家,按了门铃后门自动打开了。
      “推开门扉,门后——竟然飞来山茶花瓣。”
      “噢!山茶花?是你喜欢的红色山茶花?”
      “恩,重瓣。之后那几位齐声说‘欢迎来到樱兰高校男公关部’,我吓了一跳呢。”
      “这些人太有趣了。”
      “过于殷勤,但喜欢的人不少。”
      “我也有兴趣,”乔琳笑道,“下次开业一定打电话给我……侑子,你能和我聊这些真的让我很开心。”
      “对于过去的事情我说的很少的缘故”
      “嗯,尤其是她……回去后的几个月你都没怎么参加聚会。”
      “抱歉,我以后会注意的。再次感谢你邀请我来你家过圣诞,希望我和我带来的朋友不会给你和你的家人造成麻烦。”
      “不,完全不会。”乔琳露出惊讶的深情,连忙摆手,“我哥他今年不回来,家里都冷清了许多。”
      “他现在还在南边?”
      “应该是吧,我每次问他工作上的事他都扔给我一句‘你好好读书,其他的事不用管’,我是担心他不和我爸好好交流会更麻烦,而且……你不觉得他的工作很危险吗?”
      “一个真正的商人是不会让自己处于危险地步的,相信他吧。”
      “也只能这样了。”

      乔琳·莫里尼斯家包括阿拉斯加犬兰特共五个成员,父亲是物理学家,母亲是画家,常年不在家的哥哥杰洛是个军火商。藤原侑子在搬出学校宿舍前和乔琳是室友,搬出去后也和乔琳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今年乔琳的叔叔也会来他们在威彻斯特的别墅过圣诞,想着要更热闹一些就把侑子和里欧叫来了。
      人多时时间总是过得比较快,Taurasi红葡萄酒与舌头碰撞的强烈冲击让侑子思绪飘动,乔琳家在重大节日会允许未满岁数的孩子喝几杯以示庆贺,来自巴伐利亚的父亲已经习惯每日一杯的生活,哪怕工作再忙也不忘坐下小酌。
      “姐姐,你的头发真好看。”
      说来不可思议,乔琳的叔叔比乔琳爸爸小两岁,但已经做外公了,有一个梳着双马尾的可爱孙女。这一家人除了血缘外似乎有金发情节,除了两位父亲的稀疏头发外都是金发,侑子、里欧和凤镜夜三人的深发色格外明显。
      “谢谢,你也非常可爱。”
      “姐姐,和我玩游戏好不好”
      侑子被茜茜带到一旁陪她玩洋娃娃,里欧逗弄着兰特,乔琳和乔琳的姐姐伊丽莎白坐在旁边,凤镜夜正用德语与乔琳的爸爸和叔叔聊天。
      在享用完Bayerisch vanillecreme后已近午夜,到了互赠礼物的时候,此时响起了敲门声。

      “是不是哥哥回来了?”乔琳满怀欣喜地在静默中起身开门,大家也都纷纷站起来。
      室外大雪纷飞,一个金发男人将乔琳按在怀中:“圣诞快乐,妹妹。”
      房间里突然沸腾起来,女性们纷纷上前欢迎约翰回家,而乔琳的父亲和叔父则未往前迈步,反而一脸严肃,乔琳姐姐的丈夫原本站在里欧旁边,看到来人时上前了几步又站住。气氛煞时有些紧张。
      “父亲,叔叔,圣诞快乐。”约翰的金色长发上落了几片雪花。
      “……回来就好。”父亲妥协了,拍了拍儿子的手臂。
      叔父咳嗽了一声,“这是从哪儿回来的啊?”
      “土耳其,刚到纽约,开车过来的。”约翰笑着回答,看向侑子时微笑更深:“侑子,你能来我很开心。”
      “能见到你我也一样,约翰。”
      里欧同样打了招呼,爽朗笑容中露出一丝尴尬,被凤静夜捕捉到了。他再次礼貌地做了自我介绍,直到询问了里欧才得到支支吾吾的回答。他对藤原侑子拒绝约翰·莫里尼斯这样一个极具魅力的男人的表白的理由有些兴趣。

      第 9 章 第九章

      这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能令她放慢脚步的城市。时隔五年,她坐在飞机上忐忑不安,脑中有个声音在对她说话,它说:“你已经不属于这里。你所见的一切都会是陌生的。你的记忆美化了它。”
      她听见了这些话语,以一个南方人的风格粗暴地回答:“闭嘴,谁管会怎样,我愿意来就来了。”

      下飞机后她直奔巴士站,机场门口的司机殷勤地帮她提起箱子,她紧握拖箱提手,坚持先确定价格。对方明显愣了一下,上下打量她,说了一个价格。侑子摇摇头,手一挥,高了,在基础上减了二分之一。见对方瞪大眼睛,她同意提高三分之一,顺利成交。
      特意挑了巴士上靠窗的单人位置,为了多看几眼。到了车站后她拖着行李箱直奔广场上的星星餐厅点了一份墨鱼意大利面,一份玛格丽特披萨,两份冰淇淋,店主惊叹她的大胃口,她用纸巾擦去嘴角的墨鱼汁:“这是我吃过的最好的餐厅。”
      褐色的眼睛几乎带有泪光,不忘拿小碟装了一点儿放到地上。在旁边转圈的不知有没有人驯养的黑色大犬欢快地靠近,嗅了嗅,将盘子舔了个干净。
      她把行李箱放在旅馆,买了一束红玫瑰。街道上破落衰败许多,熟悉的店铺改头换面,风景些许陌生,游人增加,好奇地打量周围,拿着手机或者相机拍照。她能分辨出本地人,却被当作外国游客。当她捧着一束玫瑰再次路过广场,有游人用英语问她能不能帮忙拍照。她深知自己并没有西方人立体的五官,在国外会被当作东方人,对这请求感到奇怪,但还是接过相机。对方则问起她为什么拿着玫瑰花。
      “送给我最爱的人。”她说,将相机还给对方,快步穿过广场。

      令人惊喜的是她会去玩耍的家旁边的本地餐馆还在,侑子将手放在墙壁上,凹凸不平的石墙将冰凉的触感刻在她的手心。找不回过去的感觉了,就在此刻侑子意识到,是她在改变。眼睛暗了暗,呆呆地在原地站了几秒,她抬脚朝前小跑,与地面接触产生的奔跑声,因为身着裙装而不敢全力地前进,呼吸的声音牵动着心脏,额间留下汗水。侑子在转弯处彻底停下来,用手帕擦了擦汗,走过转角。面前这幢七层小楼的第三层就是她第一个家。
      她踌躇不前,嘴唇颤抖着,拼命想记起每一个细节,与她所惧怕的遗忘所愿相反的是,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一瞬间进入脑海中的全部另她背靠在墙上,抬手捂住了眼睛又即刻放开,对面楼上窗台摆着的花草是这座城市人们最常见的耐心和温柔。不愿任何一株植物枯萎,她走出拐角两步,自己曾养过开得更加绚烂的花朵。
      一切回忆都是美好的,哪怕结局再疼,也无法抹去全部痕迹,阻止人满怀温暖。侑子理了理头发,走向房子,站在门房前,弯下身敲了敲玻璃,
      “有人吗?”她问。
      一个陌生的褐发年轻人慢悠悠地从休息室走出来,她也带着同样的惊讶问他能不能把花给三楼的租客。
      “卢卡?”年轻人摊手,“你是谁?”
      “谢谢你。”侑子推开门房的门,把花塞到了年轻人的怀中,转身快步离开,在转角处差点儿因为走神撞上一辆自行车。她在路边的石凳上坐下,突然想起什么又站起身,朝名为弗洛拉的餐厅走去。

      门前漆面黄铜雕花还在,多了介绍每日菜色的可收起挂板。由于写了营业中,她推门走进去。焕然一新的装饰,几乎找不出过去的格局模样。穿着黑色套装的女性亲切地询问她几位。
      侑子像是走错门一般,说道:“一位。二楼的位置更好。”
      对方将她领到一张两人桌前。手表上显示五点,侑子是第一个客人。当对方问她要喝些什么时,她回答白开水,并问店铺是什么时候重新装修的。
      “您是老顾客吗?”她问侑子。
      “上一次来是五年前左右。”
      “那真是老客了。三年前重新装修的,菜单也进行了极大的改良。”
      “老板换了?”
      “只换了厨师。在一年前被评为米其林一星,即使您很久没来也一定会喜欢的。”对方笑道,“您需要用菜单点单还是口头?我们有每日必有的家常菜和定量的菜。”
      “菜品目录,谢谢。”侑子说,在对方到达之前走向进门时就注意到的极为显目的照片墙。
      保存并不完好的照片上几乎是见过的面庞,模糊或清晰,瘦高的老板蒂莫西,在职最长的调酒师马修……然后她看到一个圆形的相框中有一个小小的女孩,坐在立式钢琴旁,圆润的脸庞,垂落在腰间的卷发,即使看侧脸都能注意到她是多么快乐。侑子迅速地把所有的照片都看了一遍,没有母亲。就让这照片留下来吧,她从拿出手机拍了一张。

      新鲜的烘烤番茄,口感浓郁的肉酱马铃薯面疙瘩,松软的蕈菇炖饭,爽脆的自制手工香肠,入口即化的冷霜奶糕,侑子点的食物比她实际能吃下的还要多,但她不慌不忙一点点品尝,坐在能看见店门的二楼,人流不断涌入,穿着便装,两三成群。到底还是家庭餐馆,其乐融融的氛围与冷冰冰的米其林三星完全不同,侑子想着,却发现自己并不能很好地适应这样的嘈杂声了,熟悉的语言变成了大呼小叫。的确,在她和机场的司机还价时的欢欣雀跃如今成为了小小的羞怯,只过了这么几年她就成为了曾被称为装腔作势的人们中的一员了?还是说她本就该这样,顶着藤原的姓氏成为……不,侑子想到自己的姓氏时恨不得将之挥之脑后已是一种反射性状态了。
      “这儿有位置吗?”她从恍然中醒来。这个人……是刚才在广场上让她帮忙拍照的青年。
      嗯,说是青年未免不太妥当,他看上去应该有二十七八了,一头显然被打理过的非一般精致的褐色短卷发,需要多少时间呢,侑子想着,点了点头。
      “坐吧。”
      “你是游客?”蓝色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侑子。
      “你觉得呢?”“你在这儿住过。”
      “对,很久以前。”她微笑道。这个青年应该是在搭讪,只要她保持清醒就好。
      “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吉里安诺。”“我是侑子。”
      “你是日本人?”
      “从国籍上来说,是的。”她舀了一勺奶糕,抬头看向吉里安诺,却发现他紧紧盯着自己,好像想从脸上找到金子似的,不禁往后靠了靠。“你去过日本吗?”
      “从来没有。”吉里安诺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摊手摇了摇头,“你会在那不勒斯常住吗?”
      “几天而已。”
      “之后去日本?”
      “不,我在美国读书。”
      “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个朋友,”吉里安诺双手交握,“我想我没有冒犯你。只是真的很像。”
      “因为我们都出生在意大利。”侑子拧起眉头,“这再正常不过啦”。
      “我很久没有见到她了,十多年了。”
      “你那时多大?”
      “大学结束,刚开始工作,到她去世。”
      侑子真正看着吉里安诺,在此之前她只把他当一个晚餐时的谈话对象,一个再也不会见面的陌生人,现在不同了。他的五官带给人的亲切感远胜于侑子见过的每一个人,她发觉自己的手在颤抖,于是放下了叉子。或许她在某处见过这双眼睛,相同的,低垂的蓝色眼睛。
      “呃……能告诉我更多,你的朋友的事情吗?”
      “她很可爱,每个人都爱她,她也很倔强,是我们把她宠坏了。有一年她一定要去威尼斯参加没什么意思的狂欢节,妈妈不让她去,她离家出走,一个人从罗马坐火车去。所有人都找不到她,我们急疯了,第二天她在旅馆给我打电话,说的确不好玩,没钱买回来的车票,让我偷偷接她回来。我从学校溜出来,她坐在教堂里,那时她才八岁,转眼间就长大,离开了……我看到你的侧脸就想到她。你认识她,你一定认识克拉拉。” 吉里安诺用无比怀念的眼神看着侑子。
      侑子感到心脏在发烧,烧到喉管,烧到嘴唇,烧到眼睛,眼泪不断流出来,震惊和不知所措居多,她点了点头,换来吉里安诺的抽气声。
      “我知道这不是巧合,没想到我还能见到你,上一次还是你刚出生的时候……上帝啊。”吉里安诺站起身,走到侑子身旁,搂住了她。“侑子,”他发音生涩,“我是你的舅舅,吉里安诺·达达。”

  • 作者有话要说:  以前好喜欢给女主加苦大仇深背景啊,现在虽然也(但克制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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