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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骗他入彀 ...

  •   贤王府里,又是清闲无事的浮生一日。

      傅照夜照例睡到日上二竿半,醒来的时候步轻光已经离开了。这个步小公子,平日里总说自己闲散,又说家里对他是如何的偏纵,足足给自己立了好一个纨绔浪荡子的光辉形象。

      可傅照夜瞧他一旦开始做一件事,纵如去明月楼抄录份菜谱这般世俗眼中第一等不务正业之事,步轻光亦是一心一意,只专注到底。

      傅照夜吃着鱼圆只叹叹,来日若有机缘,他得了万里挑一的运气,能将这面具摘下,以真面目示人,到那时,他当与步轻光仔细探讨探讨,如何真实地扮出个纨绔模样来。

      而今日……他只适合想想,还能再做些什么,消磨过这枯寂漫长的时光。

      吃罢饭,傅照夜去了廊下,坐在长椅上看了会子落叶。当此时节,银杏叶子早换作金黄,有风来时如满树的折扇尽展了开,簌簌摇曳;风停了,一叶一叶坠了下来,纷纷然如落一场金色的雨。傅照夜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了许久,忽地想,这日子也同这叶子一般,无知无觉间已落入过往的尘埃里那么多了。

      他轻声问:“思召,近日可有什么消息?”

      思召是昭国王室的影卫出身,傅照夜很清楚,他们自有一套自己的信息传递方式。更何况这些日子,贤王府对他们二人的看管提防之心并不严,思召这半月来悄悄出府过许多次。只是思召从未与傅照夜说过什么,实际上,他平时连话都说得很少,总是在离傅照夜不远的地方默默练功。

      此时也是如此,正在练功的思召听到傅照夜的问话,身形明显一滞。

      他停了很久,才硬邦邦地说:“没有什么特别的消息……最初的刺杀,步轻光已经给你说过了,就是浑楼得知了你要入大聿为质的消息后,仓皇派进大聿的细作。因为准备不充分,所以基本上被‘暗飞声’连根拔除了。我想这没什么威胁,就没跟你说……”

      “嗯。”傅照夜心不在焉地应了声,等了片刻,忽然又道,“可是思召,这样的小事,你从来不会多说这些琐碎的细节。”

      他慢悠悠转过头来,笑道:“思召,你知道吗,人只有心里想要隐瞒什么,或者欺骗什么的时候,才会本能地把他说出口的每一句,都加足了细节。可这是真正的画蛇添足。”

      他脸上依然带着笑,只是眼神渐渐起了锋芒:“所以思召,你有什么事是不能告诉我的?”

      思召怔在原地,下意识转身,要用轻功向另一侧的房檐上飞去。他动了动,忽然又定住了,似是逼着自己转过身来,直面傅照夜。他木着脸,开口时双唇都在颤抖:“你离开昭国时,王上有没有……赐予什么物事?”

      这问话倒超出傅照夜的意料。他眼神柔和了下去,略略回想了片刻,摇摇头道:“我临行前一晚,王上只赐了我一席践行宴,旁的物什便没了。”

      他脸上浮起一丝略有嘲讽的笑:“那个时候,王上只忙着庆祝,哪里有功夫思索我这此生不复相见的人,需要些什么呢?”

      说完,傅照夜的眼神落回思召身上,十分诧异:“怎么突然这样问我?难不成你瞒我的事不是前线战事?”

      思召茫然:“前线战事?没有接到任何消息啊!”

      傅照夜把他上上下下好好打量了一遍,方才信了,轻哼一声。

      他拿起安岁新递进来的话本子,翻开来盖在自己脸上,挡着寒秋里明透的阳光,慵懒地倚着廊下的长柱,闷声道:“已走了半月有余,咱们那位使臣大人,就算腿脚再同他脑袋一样不怎么利索,也该有些进展了。怕不是他只贪图邀功,反倒耽误了前线正吃紧的战事。”

      思召对他的话似懂非懂:“你只担心宸州前线吗?”

      傅照夜没言语。他明明闭上了眼睛,可还是能看见父亲和大哥的身影。父亲的鬓边又添了白发,大哥的身上也多了伤痕。朦胧间仿佛还看见了二哥的影子,是他最后那次临行前骑在马上,走出很远了,还转着身冲他招手,同他说会给他从宸州抓几只小狼崽来让他养大,就为练练他的胆子。

      傅照夜呼吸颤抖着,把这些画面好生收回记忆深处。他从肺腑里涌出闷闷的一句:“我能在意的,也实在不多了啊……”

      思召的声音难得多了些感情:“那我接下来会着意打探这方面的事。”

      “好。”傅照夜睁开眼,看着压在自己脑袋上的书,扯出来个笑。

      他翻身坐起来,刚才的沉郁早不知去了何处,脸上竟扬起一丝兴然,冲思召招手:“思召,会下棋吗?”

      思召戒备地后撤一步:“不会。”

      傅照夜手托腮,浑身上下写着无聊:“我观察你好久了,你除了吃饭、睡觉、出门,剩下的时间全在练功、练功、练功。”

      思召皱眉:“不然呢?”

      傅照夜啧啧摇头,孺子不可教也:“你看我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嘛!人活一世,世事皆苦,你还要给自己多找些苦头吃,到老了不觉得可惜吗?”

      思召立刻答:“不觉得。”

      傅照夜站起身往他那端走:“不行,你要这么觉得,不然我就找不到理由让你陪我下棋了。”

      思召抬腿就往房檐上蹿,直到在顶上坐稳了,才给傅照夜抛下来一句话:“我不要。”

      傅照夜仰着头看他,小声咕囔:“你迟早会要的,哼。”

      他回书房抱来了早早备在那里的围棋,跑了两趟将棋盘、棋子和棋具都搬到了庭院小池塘边的那张石桌上。而后他又摆弄起基本没怎么碰过的笔墨纸砚,拿起一枚围棋的白子,开始在上面涂涂抹抹。

      房顶上的思召提防着他又出新招,对他的一举一动极其关注,可看了这半晌也没弄明白傅照夜要做什么,忍不住趴在房檐上冲着下面探头探脑。

      傅照夜背对着他,却好似知道思召的动作,忽然高声道:“围棋不好学,斗兽棋简单,也有趣,拿来消遣最好不过了。”

      思召立刻缩回脑袋,在房顶上岿然不动。

      隔了小半柱香的时间,他听着傅照夜又没有了声音,那好奇心终是又没按住,一个“不小心”又把脑袋探出了房檐。

      傅照夜这次直接回头了,举着他描了半晌的成果给思召显摆:“看!我在这枚白棋上画了个象!等我再画几个晾干,画完了咱们就能玩了!”

      “我没说要陪你玩!”思召强调。顿了顿他没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在看你?”

      傅照夜慢悠悠指了指池塘:“倒影啊!”

      思召僵住。

      傅照夜兴致盎然地放下自己的第一个战利品,拿起一枚黑子。

      然后他突然“啊”了一声:“我怎么给忘了!这黑墨写在黑子上,图案就显不出来了!”

      思召从房檐上跃了下来,在他耳边来了句:“所以玩不成了。”

      他觉得有点解气,原来这个惯常聪颖的家伙,也会有一二疏漏的小地方。傻不傻?

      傅照夜哼了一声,抬手拿另一枚白子,勾了两笔又“啊”了一声,这回声音更加惨:“这是云子……石质光滑,所以墨迹就算干了,手指一抹图案也掉了啊……”

      思召鲜少流露神情的脸上,都渐渐浮起喜色。难得啊,看到傅照夜一口气傻两次。

      他唇角扬了起来,还没来得及放下去,就看傅照夜忽然一转身,冲他道:“所以思召,你帮我把图案刻上去吧?”

      思召脚底抹油:“想都不要想!”他心有余悸,这家伙刚刚故意装傻,骗他入彀的吧?可怕。

      若真如此……思召忽然心里蒙上一层阴影,他隐隐看见自己被傅照夜这个狐狸圈进套子里的样子了,就在不远的未来。

      此时安岁送了午膳来,还带来了步轻光交代的话:“少爷说他今日能将明月楼当季的菜谱尽数誊录了,所以他要一鼓作气,今日就不来府上了。多出来的菜品是明月楼的大厨们见了王爷在菜谱上的批注,只把王爷引为知己,特特做了出来请王爷试试看,还望王爷再提些中肯的建议。故而我家少爷,绝对不是为了逃开这些辛辣的菜品,这才不来的。”

      傅照夜啧啧称奇:“这么长的话,你竟记了下来,更能一口气说完,厉害。”

      安岁挺了挺胸膛:“小的没别的好处,就是对少爷交代的事情,总是灵光些。”他这些日子常来贤王府,同傅照夜相处得很是融洽,是能同桌吃饭的交情了。

      用毕这一餐,安岁照例问傅照夜可还有什么需要。这次傅照夜还没说话,思召冷不丁蹦出来一句:“给他买副斗兽棋。”

      说完他忽地一僵,迟钝地意识到一件事:他为了逃避傅照夜让他刻棋子,竟然已经开始默认要让傅照夜玩斗兽棋了。原来早在他防备傅照夜设套之前,他就已经不知不觉被傅照夜装进套里了!

      而思召更没料到的是,安岁听了他的话,反而一脸迷茫地问:“斗兽棋是什么?”

      傅照夜闲闲道:“是我幼时同我姐姐嬉闹时,自创的一种棋。”他兴致盎然地同安岁道,“等我们准备好了棋具,我也可教你来玩。”

      “好啊!”安岁是个贪玩的,有新鲜玩意自然是要响应。

      思召听到后半段已经飞也似的逃开了。

      然这贤王府只这点地方,他又能逃到何处?

      闲来无事的傅照夜,依旧坐在池边琢磨怎么制出一副斗兽棋。

      他偷瞄背着他坐在房檐上的思召,若无其事道:“思召,你还记得第一日,步轻光出手制住那刺客时,所用的招式么?”

      思召一僵,本能答道:“记得。”

      傅照夜循循善诱:“你练得是指爪功夫,该比我清楚,他那出手,关窍在哪。”

      思召略一思索,皱眉道:“腕。”

      “对。”傅照夜高谈阔论起来,“论腕部的力道,思召你专攻此道,自是比他要重上几分。倘若你二人真的只走指爪上的功夫,你倒未必会落他下乘。然而你往日被训练的那套,皆是冲着杀人去的,自然会将功夫皆用在如何出手狠厉、一招毙命上。于是,当你不能取人性命时,你的控制力就大大不如步轻光了。”

      思召听他讲得头头是道,一时入了迷,飞身从房檐上下来,皱着眉问他:“那……该如何?”

      傅照夜慢条斯理地扬了扬手里一直摆弄的棋子,缓缓笑道:“这小小一枚棋子,表面光滑且隆起,若以刃尖在其上用力,雕刻出指定的形状来,对腕部的控制力,自然是大有裨益!”

      思召眼里如蓄了一汪滔天的浪潮,翻涌,颠倒,挣扎,终于慢慢静了下来。

      他认命地摊开手:“给我。”

      傅照夜笑得十分狡黠:“我给你画图样子,你照着刻就行了。”

      第二日,终于完成了明月楼菜谱这项功绩的步轻光,带着那厚厚一册,踏进了贤王府。

      他只看见傅照夜一个人坐在庭中小池塘旁,拿着毛笔在石桌上摊开的纸上勾画着什么。

      步轻光走上去瞄了眼,看见傅照夜正慢悠悠地勾着一个小狐狸,那翘着的胡须根根写着“得意洋洋”。

      步轻光了然:“这就是你跟安岁说的斗兽棋?”他昨日归家,照常问安岁傅照夜的情况时,听安岁眉飞色舞讲起这桩新鲜玩意,本也被勾起了好奇的。今日一看,倒好像与他所想有三两分对得上。

      傅照夜描完了最后一笔,满意地把笔放笔架上,拿起墨迹未干的纸,迎着风抖了抖,冲步轻光道:“怎么样?我画得可像?”

      “不错。”步轻光赞叹,“十分有你的风采。”

      傅照夜眯着眼笑:“过奖,过奖。”

      步轻光伸手去拿画:“交给我吧,我去寻琢玉的匠人,给你制一副来。”

      “不要。”傅照夜把画背到身后去,“让思召刻就行。”

      他眼睛一转,唇角的笑意透出些坏模坏样:“对了,我同他说练习这种雕刻,对手腕的控制力有帮助。倘若一会儿他问道这事,你帮我圆一下。”

      步轻光的眼神猝然锐利起来。他还没说什么,另一端的房檐上,忽然飞来一件物什,步轻光下意识地接住了。摊开一看,手心里是个凉凉的、圆润光滑的围棋白子,其上歪歪扭扭刻了个图案,看上去是头象。

      傅照夜脑袋探了过来往步轻光手心瞧:“已经刻好了?动作还蛮快的。”

      思召已经从房檐上跃了下来,拿走了傅照夜身后的狐狸图样,又摸出一颗棋子。他转身准备上房檐,忽地回头,问步轻光:“如此真的会加强腕部的控制力么?”

      步轻光点点头:“自然。我以前也用练石雕技巧的方式,练过腕部发力的门道。”

      思召未多言,转身上了房檐继续他的雕刻。

      傅照夜长长松了口气,拍了拍步轻光的肩:“谢了!”

      步轻光抬手,按住傅照夜搭上来的手腕。傅照夜诧异地看着他,步轻光慢慢浮起一丝若有深意地笑:“我并非哄骗于他,这种练习确实于腕力控制上相当有益。”

      他凝视着傅照夜的眼,压低声音问:“这种武学上极细致的小法门,许多学艺不精者尚且难懂此中门道,敢问从未接触过武学的王爷,如何能知道?”

      傅照夜眨眨眼:“咦?这么巧?我随便编个理由哄他,竟然是真的了?”

      他试着把手腕从步轻光的掌控中抽出来:“也可能是我从哪本话本中看到了,无意间记住了……对对对,很有可能,你等我去给你翻翻……”

      他转身要走,却发现根本摆脱不掉步轻光的控制。

      傅照夜皱起了眉,回头看步轻光:“步公子这又是做什么呢?”

      步轻光手上突然用力,把他拉向自己:“我要请王爷跟我去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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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骗他入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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