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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02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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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其说是客气和疏远,不如说现在的朱利叶斯·金斯利态度突然和缓、亲密了许多。不再有太多的试探和挑衅,也没有再尝试去窥探他的底线在哪里,这两天他们相安无事。最初的那种有些生硬的氛围也褪去了不少,忽然间变得像相似已久的老友那般悠然自得。这在让朱雀感到疑惑的同时,也不由得心生警惕。他搞不明白:对方这是打的什么算盘?
因为那天晚上的事情,朱雀有意主动避开金斯利。虽然两人不得不被关在这封闭的列车中,但他总有办法让自己不和对方待在同一个房间里。朱利叶斯倒也不打趣他,而是友善地给他留出了足够的私人空间。白天金斯利会处理一些政务上的事情,帝国方面偶尔会传来需要紧急处理的文书,没有在工作的时候他则会拿起书本,看上整整一下午的时间。
朱利叶斯·金斯利会坐在靠窗的位置,因为攀升的纬度而逐渐低斜的阳光温柔地笼罩在他的侧脸。褪去了张扬跋扈的精致面孔在阳光照耀下变得安静、温柔,有那么几个瞬间,朱雀险些就要喊出“鲁鲁修”的名字。
“怎么了吗?朱雀,就算你一直盯着我看,我的脸上也不会长出角来啊。”朱利叶斯没有把目光从书本上移开,而是轻声笑着说道。
不。朱雀默默在心里反驳道。如果是恶魔之角的话,就算肉眼看不到也早就在你的头顶上安家了。
“你在看什么?”想了想,朱雀还是开口问道。他在鲁鲁修——不对,朱利叶斯身旁坐下。并且意识到了自己这些天来的刻意回避有些难言的幼稚。对方都已经不在意了,自己还纠结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而且,他已经做出过决定了。
早就决定了。
想到这里,翠绿的眼睛笼罩在了一层淡淡的阴影中。
“嗯?你是说这本书?”朱利叶斯似乎对朱雀突如其来的兴趣感到有些意外。他揶揄地抬眼看了看坐在自己身旁的棕发男子,但是眼中并无恶意。他翻过手来,将被修长手指托住的封面展现给对方看——《东欧现代化历史研究》,是一本光看标题就能让人感到索然无味的书。但他看得津津有味。“这里面提到的民族特性,还有对半个世纪之前发生的那场战争的解读都很有趣。”朱利叶斯半眯起眼睛,不带感情色彩地点评道,“比许多花哨的读本都更有价值一点。毕竟——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我们首先要了解对手才能在战场上打败他,不是吗?”
这样说着的时候,军师的侧肩若有若无地蹭上骑士的身旁,显得有些暧昧,但似乎又是完全无害的。面对这样的肢体接触,枢木朱雀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抵触,这让朱利叶斯觉得很有趣。
“诶?是吗……嗯,也许你说的有道理。”然而,更加出乎朱利叶斯的意料的是,对方不光不排斥,反而靠得更近了一些,伸手接过了他递来的书仔细研读了起来。这是毫无自觉的举动吗?——军师不由得这样咂舌道。果真如此的话,这个名叫枢木朱雀的男人可能比他原本想得还要难对付一点。“唔,我是不是也该看一看呢。”朱雀靠在朱利叶斯·金斯利的身旁,一边翻动书页一边喃喃自语道。
“那倒不必。”这样说着,朱利叶斯伸手将书从对方手里抽出,合起,放在了一旁。“制定策略是我的工作,进攻和护卫则是你的。人各司其职,将合适的棋子放在合适的位置才能发挥出最大功效。不然就是本末倒置了。”
朱利叶斯说话时的语气淡然,仿佛在讲某种最简单不过的道理。朱雀安静地听着,愣神看着他。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面对那直勾勾的目光,朱利叶斯忍不住问。
“不,没什么。”朱雀摇了摇头,稍微错开了身子。两人之间的距离稍稍拉开,不再是近到仿佛能感觉到体温的程度。不知道为什么,那份暖烘烘的温度忽然远离让朱利叶斯的心里稍有些失落。朱雀向他解释道:“只是以前有人对我说过类似的话。”
“那个人很有见地。”朱利叶斯挑眉道。
“是呢……某些方面来说,确实。”朱雀说着,“……出鞘的利刃只需为主君斩杀敌人,就可以了吧。谁也不会想要一柄会背叛主人的武器。”
不知怎的,朱雀此时的样子看起来很疏远,那份总是环绕在第七骑士周身的、沉痛的悲伤和严肃再次回到了尚未脱离稚气的脸庞。而这不由得让朱利叶斯感到一阵气闷。
“哼。如果这也是那个人说的,那我就撤回前言。”朱利叶斯皱眉,语气不由自主地变得犀利起来,“他听起来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欸?”这下轮到朱雀惊讶了。
一种近似报复的快感在朱利叶斯·金斯利的心口冒出头来,促使他继续说了下去:“是人都会犯错。而这个错误应当由谁来纠正?指望决策者永不出错的手下是愚蠢的,试图掩盖这份错误的决策者本人则是蠢上加蠢。”
朱雀的嘴微微张开,讶异地看着朱利叶斯。
“那个家伙明显不懂得‘人’的价值。”
“不,你错了。”朱雀摇头道,“他知道的。可能比谁都知道得更清楚,所以才——”
刚才那种报复的快感在朱雀出声之后再次变成一种窝火的感觉,朱利叶斯只觉得一股无名火蹿上大脑,说出了他原本不可能会在这种场合下说的话:“怎么回事,你难道是受虐狂吗?!那个人——无论他是谁——明显只是在利用你而已——唔!!”
“金斯利卿?!”
朱利叶斯·金斯利激动地讲到一半就痛苦地捂住了左眼,原本站得笔直、居高临下地面对着朱雀的身体也歪斜起来。朱雀连忙起身,扶住摇摇欲坠的朱利叶斯,让对方的重心移交到自己的怀里。
“呜……”
那声微弱的、仿佛弃猫一般的呜咽揉进了第七骑士洁白的制服里,朱雀很快就从最初的慌乱镇定下来,扶着军师坐回到沙发里,看对方因为痛苦而在角落蜷缩成一团。
“又来了啊……”朱雀喃喃道,不知自己为何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可能和金斯利关在一起的这几天已经让他的精神开始失常了。
……不对,他的精神不是早就失常了吗?事到如今还想这种事情……
“都是你的错啊,鲁鲁修。”兴许是仗着对方不会记得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朱雀有些抱怨又有些赌气似的说道,“我会变成这样,都是你害的。”
“呜……朱……雀……”
朱利叶斯的额头开始冒出细密的汗水,潮湿的眼睛在即将落下的夕阳掩映下透露出渴望。
又是要水吗?
第七骑士这样想道。
然而,从那张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叫他愣在了原地。
“朱雀……对……不起……”
“对不起……”
他说什么?
霎时间,一股庞大的、无处搁置的苦涩和悲痛随着这三个简单的字一通席卷了朱雀的心灵。他张着嘴却吐不出一个字,所有的话语都毫无希望地卡在了喉咙里。那种突如其来的、如同天灾一般的情绪无情地冲击他的感官,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在那双紫水晶的倒影中看到了自己狰狞的表情和夺眶而出的泪水。
他发现,自己的双手拽住了对方的衣领,扼住了朱利叶斯——不对——鲁鲁修——不对——朱利叶斯——那修长而又细弱的脖颈。
只要简单一用力,他就再也不能说出那样的话来了。
“……太狡猾了。”
第七骑士被夺走的声音终于恢复,说出来的声调却是破碎的。
“你这样太狡猾了!”
然而,被指责的对象却只是紧闭着眼睛,嘴里嘟囔着些让人听不懂的呓语。朱雀的泪水和从他额旁滴落的汗水汇成一束,滑过优雅的下巴,埋进衣领。
有那么一会儿,朱雀只是维持着这样的姿势,胸口沉默地起伏着,然后终于将手里的人放下。军师躺倒在沙发里的一瞬间便再次蜷缩起来。
“休想让我就这样——原谅你。”过了很久,朱雀才终于平复了心情,略有些苦涩地说道,“明明你一个字都不会记得。”
“……水……”
在听到这个字的一瞬间,第七骑士额边轻易地绷出了青筋。眼角抽搐了起来。
“好啊,你想要水,我去给你倒。”朱雀露出了有些恐怖的笑容,说道。
然后起身离开。
等朱雀拿着水杯回来的时候,刚才还异常聒噪的朱利叶斯·金斯利已经昏睡了过去。无奈之下,朱雀只得把水放在了那本《东欧现代化历史研究》的旁边。其实他心底有某个邪恶的声音在引诱他直接把水浇在那个给人带来无限麻烦的军师头顶上,但最后他还是克制住了这种冲动,并且拿来了毯子给那人盖上。
然后开始反思。
刚才他又失控了。
再一次、再一次,在面对鲁鲁修的时候失去了一切自控能力。他已经不知道该对自己这种学不到教训的行为说什么好了。
朱雀有些自虐又有些嘲讽地想道:不然就干脆放弃吧。枢木朱雀本来就是个冲动的笨蛋,要学会控制自己实在强人所难,不如把那个人一起拉入泥沼好了。
把所有的麻烦事都丢给鲁鲁修来烦恼,自己就什么都不用想了。反正这烂摊子和他也脱不开干系——但是不行。
因为他知道,只有这一点是绝对不行的。
放弃思考就意味着迎来同样悲惨的结局,而他若是再做这样的选择,那还真的不如一死了之呢。
当然了,那也是不行的。
他已经不能再用死亡来逃避问题了。
不光是因为那份“活下去”的诅咒,更是因为……
“……奇怪,我什么时候睡着了?”
朱利叶斯扶着额头坐起来,茫然地看向自己的四周。此时夕阳已经落下,窗外一片黑暗。列车顶端的灯光亮起,很快,他的目光就停留在了枢木朱雀的身上。
因为——太明显了,这位第七骑士刚刚哭过,眼圈和鼻头还是红通通的。
……有点可爱。
这四个字就这么突兀地闯进了军师的脑海。尤其是对方还板着那张脸,白色死神专属的杀气腾腾的表情此时此刻竟显得毫无说服力。
“朱雀,发生了什么事吗?”朱利叶斯关切地问道。
“什么都没发生,金斯利卿。”朱雀机械地回复道,“您看书睡着了,我帮您倒了一杯水。”
“水?”朱利叶斯意外地抬起眉毛,目光顺着朱雀指的方向看过去,那里确实有一杯水,“呃……谢谢?”
“不客气。”朱雀有些冷淡地回道,似乎不想再就此多说。
显然,白色死神并不想就到底是什么让自己大哭了一场展开讨论。但这并不能打消朱利叶斯旺盛的好奇心。不过进攻都是要讲策略的,这时他逼得越紧越容易打草惊蛇,适得其反。于是他只是理解地点点头,并邀请朱雀共进晚餐——正好,开饭的时间到了,送餐的仆人已经在门外等候。朱雀刚想起身开门,就被军师制止了。“我来吧。”他说,“也不能总是麻烦你。”
“……”朱雀无言以对。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个朱利叶斯·金斯利真是“好”过头了,非常令人生疑。
侍者端着餐盘走进来,离开的时候还在用眼睛偷瞄眼眶发红的第七骑士。朱利叶斯一个眼刀丢过去让他明白自己应该赶紧滚蛋,于是两人开始安静地用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经过几天的相处,朱利叶斯已经了解,这个叫枢木朱雀的人有一个非常显著的特点——说白了就是“吃软不吃硬”。他是一个对敌意非常敏感的人,但凡带有目的性的试探都会遭到毫不留情的反击,或者这位第七骑士就会像一只固执的蚌壳一样紧紧闭上嘴巴,任谁都别想从他那里得到一丝一毫的反馈。
但是,面对善意的举止,他就不会太过防备。朱利叶斯隐约觉得,如果面对的人不是自己,甚至连那份“疑惑”都会被枢木朱雀放下。这样纯粹而直率的性格在某种方面来说,却又恰恰是朱利叶斯最不擅长对付的类型。
“对了,朱雀。”朱利叶斯状似随意地提起,“今晚你也回床上睡吧。让随行的圆桌骑士睡在沙发上,他们该说我滥用职权、虐待皇帝直属的护卫了。”
给军师和第七骑士安排的车厢里有一块很大的区域被划分出来专门用作寝室,里面有两张颇为舒适的单人床。朱利叶斯占据了靠窗的那一张,而另一张——那张本应属于朱雀的床却自始至终都没有被使用过。
“欸?”对于这个提议,朱雀显得有些猝不及防,“啊……不,我——”
军师轻松随意的表情很快转为严肃,厉声说道:“枢木卿,我们这次出任务不是玩闹。搞不好会死人的。如果你休息不足,只有坏处。”
“……是。”朱雀应声道。
听到这个回答,朱利叶斯再次露出了轻松的笑容,打趣道:“放心吧,我不会趁夜袭击你的。”
“……”
“哈哈,真是的,朱雀,你怎么这幅表情。我开玩笑的。”
然而朱雀想的却是——
搞反了吧。
你更应该担心自己会不会被袭击才对。
经过这几天的事情之后,枢木朱雀最近对自己的自控能力越发没有自信了。
但是他很明智地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
饭后。处理完后续的工作内容后,朱利叶斯换上了睡袍,那条又细又白的脖子上还能隐约看到,刚才因为勒紧衣领而出现的红痕。
朱雀盯着那个红色的痕迹,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他真希望——
真希望能早点从这趟列车上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