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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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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正在绣字的英景倏地抬头,紧接着放下绣篓跪在一侧。
“请五皇子安,请掌印安。”
明沉舟故作镇定地扭头,目光自掌印腿边那个瘦弱的小男孩身上一扫而过,然后看了一眼四个脸生的宫娥,最后落在神色冷淡的谢病春身上。
“今日什么风把掌印大人吹过来了。”明沉舟转若无事地问道。
谢病春转着食指上的银戒指,嘴角一挑,冷笑道:“想来是背后的阴风。”
明沉舟笑容一僵。
——果然是一张没朋友的嘴。
“这位就是五皇子。”
明沉舟心虚地转移话题,视线落在那个瘦弱的小孩身上。
那小孩局促地抓了抓衣角,张大眼睛惶恐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又低下头不说话。
“怎么劳烦掌印大人亲自送来。”明沉舟也不在意小孩略带抗拒的动作,只是笑脸盈盈地看着谢病春说道。
谢病春垂眸,反而所了句无关紧要的话:“容妃的宫殿在仁宁宫隔壁。”
小孩嘴角紧紧抿着。
明沉舟心思回转,瞬间明白他的意思。
第一,不要带五皇子回容妃宫殿。
第二,五皇子只有他能平安带出来。
“如此便是多谢掌印大人多跑一趟了。”明沉舟对着英景说道:“带殿下去休息,让迎春上一碗秋梨汤给掌印和五皇子解解秋燥。”
“不必。”谢病春扫了英景一眼,淡淡说道。
英景脚步停在原处,很快又避回到角落里。
“喊人。”
谢病春并未直接离开,只是低头看着五皇子,眉眼冰冷,平静说着。
小男孩身形僵硬,那件崭新的,不合身的皇子衣袍被手指紧紧扣着,褶出难看的痕迹。
气氛瞬间变得格外僵硬。
“现在不着急说这些。”明沉舟心知五岁的孩子早已有了自己的认知,不能强求,笑着打着圆场,“英景,给五皇子倒杯奶酥来。”
谢病春视线依旧落到五皇子身上,语气比刚才还要带出几分冷意:“喊人。”
五皇子嘴唇微动,再抬起头来,连着眼眶都红了,可随后又紧紧闭上嘴。
“殿下若是不喊,内臣这就送您回去。”谢病春收回视线,冷淡说道。
这话就像一把悬在五皇子头顶上的利剑,瞬间就让五皇子面色惨白,身形摇摇欲坠。
明明没有人特意强迫这位年仅五岁的小皇子,可在这一瞬间又觉得所有的压力都落在这位瘦弱矮小的谢延身上。
明沉舟心有不忍,脚步微动,就感到谢病春如刀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迫得她不得不停在原处
。
谢病春长身而立,那小皇子身形矮小,站在他身侧,甚至不到他的腰间高度。
玄色衣袍擦过湛蓝色衣袍,就像庞大的乌云压着蓝天喘不上气来。
五皇子僵立在原处,瘦弱的肩膀在微微颤抖,眼睛死死睁大。
五年逃难一般的日子让他比一般小孩要矮小病弱,脸颊常年不见天日便毫无血色,这般孤孤单单地站着,明明是满殿的人却又觉得无依无靠。
惶恐不安,格格不入。
“算了,掌印。”
明沉舟心神晃动,再回神时已经走到谢病春面前,把谢延挡在身后。
“他还小。”
她抿唇柔声说道:“我会和他说清楚的。”
谢病春垂眸,沉默地看着她,最后嘴角微微勾起带出一丝笑意,眉眼间却又带着冰霜寒意。
“娘娘心善。”
他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句,随后便转身离开。
玄色衣袍上的花纹不经意擦过明沉舟的手背,带来一点刺痛。
小皇子仰着头,惶然地看着他,下意识想要跟着他离开。
“英景,带五皇子去侧殿。”明沉舟眼疾手快把人推向英景,自己转身追了出去。
明沉舟出了正殿,才发现大门口跪满了瑶光殿的宫娥黄门。
——怪不得刚才没人出声。
“掌印。”
谢病春人高腿长,衣袂翻飞,穿过两侧下跪的人,秋日盛阳落在头顶,连带着头顶上那杆乌木簪子都润出亮泽。
明沉舟知是刚才阻了他的面子让他心生不悦,可到底是看不得小孩这般委屈地站着,就好似在年幼时自己在明府时的感觉。
大概是明明天大地大,偏就没有一处她容身的地方。
她伸手,狠狠抓着一点衣袍,这才迫得人慢了下来。
谢病春垂眸看着面前的那只素白手指,手臂紧绷,手指微动。
“我知道掌印能带出五皇子不容易,迫使五皇子认我为母也是为他好。”明沉舟上前一步,见状讪讪地松开手指。
“可他毕竟已经五岁了。”她小心翼翼地觑了他一眼,为难说道,“少年的认知总是在这个时候开始建立的,等他想明白了,自然会喊我的。”
谢病春倏地蹙眉,扫了她一眼。
明沉舟以为自己又是哪里触逆鳞了,下意识闭嘴。
谢病春冷冷勾了勾唇角,转着食指上的那个简单的银戒,微微点头,漫不经心说道:“娘娘自有计划即可。”
“不会耽误掌印的计划的。”
明沉舟连忙出声保证着。
谢病春抬眸,眉眼低压,漆黑似墨团的暴戾被隐藏在黝黑的瞳孔中,哪怕此刻不经意地扫视着,依旧像是那条蛇信在脖颈处一扫而过。
“计划?”他轻轻呲笑一声,“内臣不过是为万岁分忧,能有什么计划。”
“是是是。”明沉舟紧跟着点头敷衍着。
——信他的鬼话。
她心中忿忿地想着。
“娘娘在骂我?”谢病春转着银戒的手一顿,挑眉。
“没没没。”她无辜地睁大眼睛,连连摇头。
“五皇子已经送到,秋日燥热,娘娘可别晒坏了。”
两人如今已经出了瑶光殿的的范围,艳阳高照,秋意恼人,秋蝉无知无觉地大叫着,吵的人心烦意乱。
明沉舟知道这是在赶人走,便老老实实地准备离开。
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
她在心里嘟囔了一句。
“呦,这不是我们的掌印大人吗?”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啧,这位大美人是谁啊,人人都道掌印不好美色……”
谢病春冰白色的脸颊微微侧首,漆黑的眼眸落在游廊处走过来的人,只这一眼就让那人的声音陡然遏在喉咙中。
明沉舟蹙眉看向来人。
那人穿着紫色亲王服,手中扇着一把故作风流的唐仕女图折扇,身形高挑,只是面容负重,眼下青黑。
“晟王。”
谢病春拱手行礼。
“大皇子。”
明沉舟心中一沉,微微向后挪了半步,避到谢病春背后。
“这就是新入宫的明贵妃。”晟王谢迨眯了眯眼,目光自明沉舟身上一扫而过,脸上笑意加深,“都说明相当年也是貌若潘安,今日见了娘娘才发现所言不虚啊。”
那股放肆的目光就像还未擦干净的嘴,直把人看得作呕。
明沉舟绕着手中的帕子,心知要把今日的见面定性,不能任由别人胡言乱语,惹祸上身。
她心思微定,却是不理会谢迨,反而对着谢病春说道:“多谢掌印替我把五皇子接来。”
大皇子眉心一蹙:“那个贱种……”
“大皇子慎言。”
谢病春抬眸,冷冷说道。
“掌印说的是,掌印之前为台州溃堤之事来回奔波辛苦多月,当真是辛苦。” 谢迨失态地打开扇子摇了摇,话锋一转,意有所指地说着。
明沉舟脸上依旧是如沐春风的笑意。
——明笙做的事,和我明沉舟有什么关系。
她理直气壮地想着。
“多亏了明相力举掌印,掌印果然大公无私,带回了好多中饱私囊的蛀虫,把这事办得圆圆满满。”
谢迨感慨着:“怪不得父皇总是说得掌印便能高枕无忧啊。”
有些人若是足够谄媚,尤其是意有所指的谄媚,便会莫名多了一点阴阳怪气的模样,。
“为君办事,不算辛苦。”谢病春淡淡说着,“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谢迨见他眉眼不动如山的模样,又见背后的明沉舟笑脸盈盈,毫无忌惮之色,心中有些犹豫,开始怀疑宫中流言并非是空穴来风。
——明笙摆了他们一道,背地里和谢病春结盟了!
“贵妃娘娘怎么不带下人出门。”他话锋一转,矛头直指明沉舟。
明沉舟心思一转,不理会咄咄逼人的谢迨,反而对着谢病春娇滴滴地献着殷勤:“今日的事情便说定了,秋日燥热,掌印可别晒坏了啊。”
谢病春眉眼不动,丝毫不搭理她的作妖。
谢迨闻言脸色却是微变,目光在两人身上谨慎地徘徊着。
“什么事情?”他下意识追问道,随后便又觉得不妥当,捏紧扇骨,笑说道,“我还不曾见过五弟,择日不如撞日,不如现在就去见见。”
明沉舟眉眼上挑,面带歉意地委婉说道:“小孩子爱困,刚刚让英景送去休息了。”
“英景真的跟着你了?”谢迨不由失声问道,目光忍不住扫向一侧的谢病春。
“哪里敢劳烦英景来伺候我,是掌印特意送来照顾五皇子的。”
谢病春眼波微动,视线在她浅浅地梨涡处一闪而过,最后转着手指上的银戒,神色露出一丝不耐。
谢迨有些失神,盯着好一会儿谢病春,这才勉强笑道:“那便不打扰五弟休息了,也不耽误掌印办事。”
“那四个丫鬟都是给我……”
明沉舟见人走远了,这才扭头问道,却见谢病春正盯着自己看,一个吞气,把剩下的话一股脑都咽了下去。
谢病春对她微微颔首,很快便转身离开了。
——莫名其妙。
她回宫后忿忿嘟囔了一声。
—— ——
仁宁殿内,巨大的黄色博山炉烟雾袅袅,整个宫殿好似仙宫神殿。
“娘娘不必担忧,不过是一个一品贵妃罢了,娘娘可是皇贵妃,大周开国以来第一个殊荣,最最重要的万岁宠爱,何必为这些人气坏了身子。”
桂嬷嬷眼眶还带着一点红肿,可说起话来却还是笑脸盈盈,接过身后丫鬟端上一盏雪梨汤,柔声宽慰着。
“山东淄水特供而来的,只有一筐,万岁知道您爱吃,半筐给了太后,剩下的可都给您了,御膳房特意孝敬的蜜指梨。”
桂嬷嬷端上被削成长条形的,浸染了蜂蜜的梨肉,面不改色地奉承着。
路柔儿坐了起来,拍了拍她的手背:“原本想要给你那个干女儿谋个差事,却不料那明沉舟这般狠心。”
桂嬷嬷眼眶一红,低下头轻轻抽泣一声。
“你也是的,随便寻个人定罪即可,何必让她自己上去。”
路柔儿微微一叹,无奈说着。
“原本就是想要打她的脸,想着她初来乍到也不敢过分,能为娘娘分忧才是最重要的,,谁知道那明沉舟以为有明家和掌印撑腰,竟然敢如此……”
桂嬷嬷捏着手,恨恨说着。
路柔儿咬牙,丹寇指甲掐着碗碟:“谢病春一向看我不顺眼,之前不理后宫之事便算了,如今竟然那贱人联手对付我,如今又掀出一个五皇子,来跟我的两个皇儿争!”
雾气缭绕间,皇贵妃姣好的面容微微扭曲,目光凶狠,咬牙说道:“既然这般无情,可别怪我心狠。”
“娘娘莫动怒,万岁爷还是顾忌您和两位皇子的,听说那位小贱种可是见也不曾见过,想和您争,他们也配。”桂嬷嬷劝着。
“就是,娘娘还是趁热喝了这碗蜜指梨,等会好好迎接万岁。”一直不说话的大宫女素娥贴心说着。
“是了,把我的抹额拿来,顺便去把章太医请来。”她喝了一口汤水,再抬头时,眉眼狠厉。
—— ——
那日过后,宫内风平浪静。
只听说当日仁宁殿那位好端端地吐血倒下了,之后竟然病得起不来身,万岁连着三日不曾上朝,夜不解带地照顾着,两位皇子日夜宿在偏殿,连着柏寿殿的太后都惊动了,亲自去看望,昨日才有些好转。
高位嫔妃病了,按理比她低的人都要去看看,可皇贵妃看了这些女人就头疼,昨日便关了殿门,谁也不见。
不过听说也是真的病了,太医院来了三个院正。
“要不我送个东西过去?”她一边问着英景,一边正在筛选给五皇子的字帖。
若不是昨天随口问一下,她甚至不知道五皇子虽然已经五岁了,但至今还未启蒙,连笔都不会握。
英景犹豫片刻,小声说道:“娘娘怕是现在出面。”
明沉舟动作一顿,惊疑抬头:“不会是因为我吧。”
英景点头。
“掌印有说什么吗?”
英景摇头。
明沉舟停下翻看字帖的动作,眉心微微蹙起,想了好一会儿,这才继续刚才的事情,叹了一口气:“那就不去添乱了。”
“是因为五皇子吗?”她选出中意的两本字帖放在一侧,心不在焉地问着。
“有这个原因。”英景解释道。
“还有之前娘娘仗杀了桂嬷嬷的干女儿,桂嬷嬷是皇贵妃娘娘的心腹,那个干女儿格外讨桂嬷嬷欢心,桂嬷嬷连着头七都办得格外体面。”
“那娘娘是何事病得?”明沉舟挑眉,意味深长地问道。
“掌印送五皇子来瑶光殿的那日下午,皇贵妃便请了太医。”
“这样说的话,当日掌印为我开了午门,娘娘也不会高兴的。”她抬眸扬眉一笑,明眸善睐,梨涡浅浅,好似一只得意的小狐狸笑眯了眼。
“看来是心病成疾啊。”她歪着头,漫不经心地笑说着。
英景垂眸不说话。
“还是你家掌印大人好用啊。”她微微一叹,诚心实意地夸了一句,“你去看看小皇子睡醒了没,我身边已经有了两个婢女,你就专心照顾他吧。”
英景并未说话,只是起身去偏殿看人。
当时明沉舟并未并未把此事放在心上,直到三日后,一个名叫绥阳的十五六岁的小太监跪在自己面前请安。
“挺好挺好,还是掌印贴心啊,去偏殿寻五皇子吧。”
明沉舟虚伪地笑着,斜了角落里默不作声的英景一眼。
英景低眉顺眼,一言不发。
“娘娘。”一个温柔的声音出现在帘子后。
是谢病春送来的一个丫鬟,桃色。
她声音柔和,好似一股春风,站在倒影着重重花影的门口,日头高照,蝉声破碎,可说出话却又让人心中一冷。
“仁宁殿的那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