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之中》阖昙

39、诉离别

　　送走候绍生，薛意真将围裙脱下来放好，转身看着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厨房，嘴角不由得露出了微笑。她伸起手来，看着自己的双手，已经不知道这双手有多久没有下厨、做家务了？没想到，这次自己竟然会心甘情愿地做这么多事。
　　“妈妈，你能过来跟我说说话吗？”阿瑶忽然出现在她的身旁。
　　看着女儿，薛意真今天特别高兴，点了点头，“好啊，阿瑶要和妈妈说些什么呢？”
　　“妈妈，我们去沙发上说吧。”阿瑶用稚嫩的声音严肃地说道。
　　薛意真虽然觉得女儿忽然变得有点奇怪，但还是很顺从地答应了。
　　阿瑶牵着妈妈的手来到客厅的沙发上。
　　看着阿瑶严肃的表情，薛意真感觉有些不对劲。
　　“妈妈，我要跟你说的事，你可能会觉得不可思议，但这都是真的，你不要惊慌。”
　　“阿瑶，你，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薛意真顿时有些心慌了。
　　“妈妈，其实我一出生就能见到死者的亡魂。”
　　“什么？你，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曾经见到过外公。”
　　“阿瑶，你别胡说了，行不行？”薛意真觉得事情越来越离奇了。
　　“就在去年清明节，妈妈你带着我去墓园祭拜外公。你当时说你有事要跟外公说，要我去一边待一会。我就在离外公墓碑的不远处，一棵松树下，见到了一位白头发的老爷爷，他长得和外公墓碑上的照片一模一样。”
　　“什么？”薛意真用手捂着嘴，眼睛瞪得大大的，难以置信，“他，他长得什么样子的？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我走过去，看着他。他很慈祥地看着我，然后他伸出右手想摸摸我的头，但他没有摸，而是停在了半空中。我看到他的手上少了根小手指，只有四根手指。”
　　眼眶里的泪水还没蓄满，直接流了下来，薛意真双手紧紧捂在脸上，任由眼泪顺着脸颊流到手指上。
　　“我问他，你是我外公吗？他点了点头，然后看着不远处的妈妈你，我顺着他的眼睛看过去。我看到你正背对着我们，跪在外公的墓碑前，好像是在哭。”阿瑶看着已经泣不成声的妈妈，伸出了小手，在妈妈的背上轻拍着，“我问外公，妈妈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啊？外公蹲下来，看着我的眼睛说道，因为外公和你妈妈的关系一直不好，你妈妈觉得对不起外公，已经没有机会补偿了，所以现在很后悔。我又外公，能不能让妈妈不要这么伤心啊？外公站起来看着妈妈，他好久没有说话。最后他让我找机会给你带句话。”
　　薛意真努力平息自己悲伤的情绪，“他，你外公他让你给我带什么话？”
　　“外公说，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我也有错。我们都太要强了，不懂得容让对方，这样很容易折断的。希望今后你能学会适当地谦让，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哇······”薛意真终于放声哭了出来，她将整个脸埋在双手上，痛快地哭了出来，像是要将这么多年压抑在心头的情感宣泄出来。
　　阿瑶靠近妈妈，张开小小的双臂紧紧地抱着她，用弱小的声音安慰道：“妈妈，别伤心了，外公没有怪你，外公还说了，他以你为傲。”
　　薛意真听到这话，哭得更加伤心了。她转身将阿瑶紧紧抱在怀里，不停哭泣着。
　　良久······
　　哭声渐渐变成一阵阵的抽泣声，薛意真慢慢地平静下来了。
　　阿瑶给妈妈递上纸巾，这时，她才问道：“妈妈，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外公的事啊？”
　　薛意真用哭得红肿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女儿，然后低下头，又有两滴泪水落了下来，“你外公是当兵的，曾经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他右手的小手指也是那时候没有的。他的生性很是强硬，我成年后有段时间脾气也不好，于是我和你外公为了一些琐碎的事情经常吵架。有一次，我气急了，我叫他早点去死······”说到这，薛意真又忍不住地哽咽起来，“后来，那句叫他去死的话，一直如芒在心，每次想起，都让我痛不欲生······”
　　阿瑶又抱着妈妈，轻声说道：“好了，都过去了，妈妈，都过去了，外公没有怪你。”
　　薛意真伸手抱着女儿，点点头，“是啊，都过去了······”
　　“妈妈，明天你请假不要上班了，我们回凌州，去拜祭下外公吧？”阿瑶忽然问道。
　　薛意真将脖子靠在女儿小小的肩膀上，点了点头，“好，好的，明天我们就去凌州，拜祭下你外公。”
　　这时，潘筱果忽然出现在了阿瑶身旁，她轻声地在阿瑶耳边说道：“谢谢！”
　　阿瑶微笑着点了点头。
　　潘筱果又在薛意真的耳边说了句话，然后深情地看了看她，接着转身慢慢地离开了。
　　阿瑶听到了潘筱果在妈妈耳边说了什么，她小小的脸颊上，两行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以后候绍生就拜托给你了，我祝你们能够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回到家已经夜深了。
　　候绍生和潘筱果在阳台上静静地坐着，他们没有说话，但各自的心里仿佛都不寂寞，只是想就这么坐一会。
　　“明天请假陪陪我吧？”潘筱果开口问道。
　　候绍生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嗯，好的。那你明天有什么安排吗？”
　　“就跟平常一样，待在家里，做自己的事就行了。”
　　“就这样？”候绍生感觉有些意外。
　　“就这样。”潘筱果如平时般，自然地捋了捋秀发，转头看向了晴朗的夜空。
　　又过了一会。
　　“不早了，回去睡觉吧。”潘筱果说完，径直走进了卧室。
　　候绍生跟着走进卧室，诧异地发现潘筱果竟然睡在了自己床上，她双腿弯曲，侧卧着，面朝外，闭着双眼安然地睡着了似的。
　　候绍生苦笑了下，然后睡在了床的另一边。
　　半夜，忽然醒来，睁眼看到潘筱果正面朝自己，还是在酣睡着。她脸上的颜色犹如朝霞映雪，看着不由得让人感觉恬静安详，候绍生不舍得闭上眼睛，就想这样静静地看着她，一辈子······
　　早晨，看着潘筱果睁开眼睛，候绍生微笑着柔声说：“早啊！”
　　潘筱果展露出无比动人的笑容，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看着候绍生回应道：“早啊！”
　　候绍生起身还是洗漱一番，然后做着自己的独家料理。潘筱果坐在候绍生对面，微笑着看着他吃着早餐。吃完早餐，候绍生想着将积压的衣服洗洗。就这样，无论候绍生做什么、走到那里，潘筱果都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都没有说话，就这样相处着，目光正好撞见了，就相视一笑，似乎不用说话，却比不断说话还要耐人寻味。
　　到了下午，候绍生又将挂在客厅墙上的两个镜框拿下来，那里面放着辛夷花的标本，是潘筱果最喜欢的。候绍生将两个镜框擦拭干净，然后又重新挂好，接着他看着《天使爱美丽》的电影海报怔怔出神了一会。
　　泡了一壶茶，坐在阳台的藤椅上，茶几上还放着一本《漫长的婚约》，这本书候绍生似乎一直没看完，今天不知怎么又拿出来看了。
　　“晚上陪我去鹰栖崖吧？”坐在栏杆上的潘筱果看着远处的瑜江，忽然说道。
　　“你这么会想到晚上去的呢？要不明天一早过去吧？”候绍生感觉奇怪。
　　潘筱果在栏杆上转过身来，撒娇地说道：“就今晚，答应我吧？”
　　看着潘筱果动容的表情，候绍生瞬间心软了。当他答应的时候，心中不知怎么感觉哪里不对劲。
　　从下午到天黑这段时间，候绍生开始逐渐感到有些心烦意乱，似乎心中有个声音一直在祈祷，不要天黑，千万不要天黑。
　　天终究还是黑了。
　　候绍生将帐篷放进车里，然后带着潘筱果向鹰栖崖出发了。
　　一路上，候绍生开得很慢，潘筱果也没有催促，她望着车窗外，默默地看着消失在眼前的熟悉景色。当车子驶上瑜兴大桥，潘筱果探身回望了下远处的迎鹤楼，不知她此刻正在想着什么。
　　一路上他们还是默然无语。
　　终于鹰栖崖到了。
　　候绍生将车停好，背上帐篷，打着手电筒，循着小路，一步步向上走着。每一步他都感觉走得很吃力，脑子里不断地想着放弃。潘筱果跟在他的身后，默默地看着他，像是要将他的背影深深地刻在自己的心上，永远不要磨灭。
　　跨过一道小水沟，绕过一座小山坡后，向上的山道越来越平坦了。
　　平台出现在了眼前。
　　此刻，候绍生脸色有些惨白，他麻木地搭建帐篷，然后将一块毯子铺在了帐篷前面的空地上，孤零零地傻坐在上面。
　　潘筱果一直看着候绍生的一举一动，好像不忍再看下去了，她转身来到崖边。
　　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星星一颗颗地铺在了夜空里，显得格外清冷壮丽。在皎洁的月光照射下，山下的景色一览无余。山下不远处的瑜江大桥和远处的瑜兴大桥，这一老一新两座大桥都能看得清清楚楚。那目光所及的繁华都市，灿烂的霓虹灯光正散发着和夜空不一样的魅丽。
　　“以前刚来瑜兴市的时候，看到鹰栖崖的图片，我就一直想来了。没想到，这短短的一辈子始终没有来过。”
　　背着候绍生，潘筱果仿佛在自言自语。
　　“我也是第一次来。你是知道的，上次和他们来的时候迷路了，最后失望地回去了。”
　　潘筱果转身，笑着调侃道：“我知道，你们是看到几个小姑娘，一直跟着人家，然后迷路了。”
　　“呵呵呵···是啊，要不是他们两个人胡闹，我们早就已经到这崖上了。”候绍生想到这件趣事，还是笑了。
　　笑了一阵，渐渐地又沉寂了。
　　“候绍生，我要走了。”潘筱果轻声说着。
　　候绍生没有回应，潘筱果走到他的跟前蹲下来，看着他。
　　一直祈祷不想听到的话，还是从潘筱果嘴里说了出来。溢出的泪水，一滴滴地流了下来，候绍生紧抿着嘴唇，眼泪还是钻进了他的口齿之间，瞬间，他的舌尖尝到了咸咸的味道，但对于他来说，更像是苦涩的味道。
　　“我一直很后悔，后悔为什么当初遇到你的时候没有勇气向你表白，后悔浪费无数的时间、机会没有去接近你、保护你，后悔那个晚上我没有阻止你回家······小果······”候绍生用双手擦了把脸上的泪水，愤然诉说着自己的胆小和懦弱。
　　潘筱果看到候绍生歇斯底里的模样，心疼不已，她凑到候绍生面前，尽量让他看到自己，“候绍生，不要这样。那时候我对你或许有好感，但只是有好感而已，这事情你是阻止不了的。”她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绍生，和你相处的这段时间，让我觉得错失了你，才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这一年多来，我无数次幻想着能真正地牵着你的手，和你游山玩水、走遍大街小巷，我甚至还幻想着能和你组成真正的家庭，让我体会下相夫教子的乐趣······”说到这里，潘筱果的脸已经被泪水浸湿了，声音也逐渐哽咽了。
　　“小果，小果，你不要走，我们就这样过，好不好？我舍不得你走啊。”
　　候绍生伸手去抓潘筱果的手。潘筱果闪躲开了。
　　潘筱果看着眼前这个为了自己而无力无助的男人，体会到了心如刀割的感觉，“绍生，生活还有继续，你这么年轻，以后是要娶妻生子的，你不要为了我这个不存在的人而虚度年华了，好吗？”她抹了抹脸上的泪水，“绍生，我仔细了解过了。薛意真她真的是个很好的伴侣，虽然她有个女儿，而且还是个女强人，但是她真的和你以前的女友不一样。她会是一个很好的妻子的，你放心好了，再说你也很喜欢她的孩子，不是吗？”
　　“我，我并不喜欢她。”候绍生哽咽地说道。
　　“可是，你不是已经对她产生好感了吗？绍生，你和她在一起，会很好的，她能帮你许多，而且她并不是很强势的人，你跟她在一起，我很放心。”声音停了下来，潘筱果又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候绍生，“试着去接纳她，不要因为我，而继续蹉跎岁月，好吗？候绍生。”
　　原来，这段时间潘筱果一直在观察薛意真，这都是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想到这里，候绍生心里觉得更加绞痛了。
　　“候绍生，谢谢你，能在这世上认识你真好！我真的、真的希望还有来生，这样我就能陪着你，陪着你一辈子······”
　　候绍生傻愣着看着潘筱果。这时，潘筱果忽然凑上来，伸长脖子将嘴唇吻在了候绍生的嘴唇上。
　　候绍生感受到强烈的电流通过潘筱果的嘴唇传过来，他已经无所畏惧，紧贴着潘筱果的嘴唇吻了下去，接着伸出双臂，将潘筱果抱在怀里，身上忍受着剧烈的痛苦，即使焚化自己的身躯，也要抱紧潘筱果。
　　渐渐地，候绍生感觉到了嘴唇上的温度，他似乎真的吻到了潘筱果，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他已经能真正地感觉到了。
　　突然，就像气球爆了一般，一切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候绍生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整个人就躺着地上，一动不动。
　　良久······
　　右手手心的烧灼感越来越强烈，他不由自主地伸出右手，看着手心。手心上出现一道烧焦的疤痕，呈紫红色，状似辛夷花瓣，十分的美丽。
　　“小果，小果······”
　　候绍生逐渐恢复了些知觉，他茫然地看着四周，寻找着那个熟悉的橙红色的身影。
　　终于他奋力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向四周摸索着，嘴里低声呼叫着：“小果，小果······”
　　然而找遍整个鹰栖崖都没有看到潘筱果的身影。候绍生望向崖边，他跑到崖边，向下望去，什么都没有。
　　冷风袭来，一阵呼喊声从鹰栖崖上传向远方、传向夜空，声音像是要划破苍穹。
　　“潘···筱···果······”

　　——完——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
　　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