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之中》阖昙

14、姐弟

　　又过了两天，候绍生和潘筱果见小皮蛋始终闷闷不乐的，决定带小皮蛋再去趟他爸爸那里，这样说不定对他会好些。
　　上次空着手找上门了，这次一大早候绍生买了一篮水果，兴冲冲地来到季国庆家里。
　　电梯到了四楼，刚走到四零二门口，见大门虚掩着，听到里面传来叫骂声，其中还参杂着小孩子的哭声。
　　“你给我滚，现在就滚，我是绝不会让你将孩子接走的。你们要想把孩子从这里带走，除非把我弄死了······”
　　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爸，孩子终究是我和她生的，我也是孩子的父亲啊，你不能阻止我们抚养他啊。”
　　“你，你说你们自从这孩子生下来有没有好好照顾过他？我再问你，孩子头上的疤痕哪里来的？啊，你说得清楚吗？”
　　“悦萍不是说，是在床上不小心掉下来，磕破的嘛。这都去年的事了，咱们能不能别再纠结了啊？”
　　“她说不小心弄成这样的，那你当时在干嘛？”
　　“我不是一直在忙工作吗？爸，你这问题都问了两年了，能不能不要再问了？”
　　“好，那我们说点别的。张苍岷，说到这照顾孩子，你不是说工作忙，就是说这没空、那没空，现在我老头子帮你们照顾不是很好吗？这样你们就能好好处理你们的夫妻感情，还有你的工作和应酬了。”
　　“爸，不是这么说的，那照你这样的话，孩子好像不是我们的了，以后长大了能跟我们亲吗？”
　　“亲不亲我不管，反正你们自己看看，孩子现在见到她妈就疯了似的大哭大叫，跟着你，他也不好过。孩子只能留在我身边。”说完，听到季国庆哄孩子的声音。
　　叫张苍岷的男子又劝说了一会，始终没有说服季国庆，最后他只能无奈地打开门，准备离开。门一打开，见候绍生拎着水果篮在门口站着，愣了下，像是明白来意似的点点头，然后径直走了。
　　看着这个西装笔挺，打扮得像个精英人士的瘦高青年走进电梯离开，候绍生心想，这应该是小皮蛋的姐夫吧。
　　打开没有关上的门，看到季国庆蹲在地上正用纸巾给外孙擦拭眼泪，外孙此刻也止住哭泣了。
　　“季老师，你好，我又来了。”候绍生在门口打着招呼。
　　季国庆回头见到是候绍生来了，脸上露出了笑容，他站起身迎了上来。
　　“小马啊，欢迎欢迎啊。”看到候绍生将水果篮提给自己，季国庆又不好意思地说：“来就来了，怎么还带东西啊？”
　　小皮蛋从两人之间走过，来到孩子的身旁，怔怔地看着这可怜的孩子。
　　孩子像是有感应似的，望着小皮蛋的方向，好像要看清什么、还是寻找什么，茫然地看了又看，最后看向了外公，像是放弃了。
　　“小马，刚才是不是已经来了一会啦？”季国庆像是知道候绍生早就在门外等着了。
　　“呵呵，那个，其实也没来多久。”候绍生用手指挠挠脸颊，每次他感觉有点尴尬就会不由自主地用手指去挠脸。
　　“家中的一些杂碎的事，让你见笑了。”
　　“没有没有。”候绍生连忙摆摆手。
　　季国庆让候绍生先坐下来，然后他去倒了两杯水，两人围坐在餐桌上，聊了起来。
　　“小马，上次还没问你，你现在是从事什么工作啊？”
　　“季老师，学生不才，现在只是在一家电子厂从事技术工程师的工作。”
　　“呵呵，那很不错了，好歹手里有手艺，走到哪都不怕。你也不用跟我谦虚。唉，像我这女婿，长得人五人六的，只会拍马钻营，看他表面光鲜，内里虚得很，一点本事都没有。当初真不知道，我那女儿看上他什么？”说着说着季国庆像是气急了的样子，仿佛在责怪是女婿害了自己的女儿。
　　“季老师，您别生气，可不能气坏了身体。”
　　“唉！”季国庆又长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墙上小皮蛋的遗像，悠悠地说：“家门不幸，自从我这小儿意外溺水身亡后，家里就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
　　意外溺水身亡，候绍生一听到这句话就自然而然地看向了小皮蛋，而小皮蛋则脸色平静，仿佛现在说的人并不是他。
　　候绍生接着听季国庆说下去。
　　“他的母亲······”季国庆说话的声调开始有点颤抖了，“每天都在自责，怪自己当时怎么没有好好看护好孩子，忧思成疾，身体也越来越差，撑了两年就病逝了，走的时候还在懊悔。”
　　季国庆肘撑在餐桌上，抓着自己的头发，低头闭眼，像是回忆起痛苦的往事不能自已。这时，身旁的外孙慢慢地走了过来，两只小手抓着外公的另一只手，表情很是紧张。
　　季国庆看着外孙，伸手在外孙头上抚摸了下。
　　“今天不知怎么了，会突然跟你说这些事。”季国庆挤出一丝笑容，“说起来也奇怪，自从前两天看到你，我就老想起一些陈年旧事，控制都控制不住。”
　　“季老师，都是我不好，让你烦心了。”候绍生立刻诚惶诚恐地说道。
　　季国庆摇摇手，“你没有错，你也没有让我烦心。说真的，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亲切，仿佛跟你有某种特殊的缘分似的，就想跟你多说说话。”
　　“季老师，你太客气了。”候绍生终于放心地笑了。
　　“小马，你会喝酒吗？”
　　候绍生顿时觉得为难了，他的酒量差劲无比，连自己的妹妹都不如，在家乡那是有名的笑话。
　　“我只能小喝两口。”为了不扰季国庆的雅兴，候绍生只能硬撑一下了。
　　“哦，那我们就小喝两口。”季国庆也终于展开笑颜了。
　　季国庆随即到厨房生火做饭了，候绍生在一旁打打下手。
　　不一会的功夫，就做了四菜一汤，也尽够两人享用了。
　　季国庆在椅子上安置了个儿童座椅，这是为外孙准备的，在外孙面前的桌上放着一只塑料空碗，还有儿童专用的调羹，夹了些菜在碗里，让外孙自己慢慢吃，这样外孙就不会打扰到两人的聊天了。
　　看着一只白色小杯子里灌满了白酒，闻着浓烈的白酒味，候绍生头皮有些发麻。
　　季国庆看着候绍生，然后举起自己手里的杯子，微笑着说：“你别勉强，随意就好。”说完，自己就一口干了，喝完后，他重重地呼了一口气，好像感觉今天胸中的一口闷气也跟着吐了出来。
　　看到季国庆好像很畅快的样子，候绍生也忍不住拿起酒杯，一咬牙，一口干了。瞬间感觉到一道热流顺着喉咙奔流而下，直到腹部，腹部跟着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畅。好像到了今天，候绍生才真正体会到喝白酒的乐趣。
　　季国庆见候绍生豪爽的样子，心里直觉得痛快，他立刻又将酒杯满上，两人你来我往，边说边笑边喝着。
　　“我这个女儿啊，你不知道，她小时候可听话懂事了，虽然脾气倔了点，但各方面的能力还是蛮强的······”酒过三巡，季国庆醉醺醺地又开始诉说家里的事了。
　　听到他提起女儿的事，候绍生清醒了几分，对于小皮蛋这神秘的姐姐，候绍生还是挺感兴趣的。
　　“······她从小就是个好强的人，上学的时候，一直是班上的第一名，我记得在她上三年级的时候，期中考试考了第二名，她不服气，就为了十几分的差距，她拼命用功，别的同学休息玩耍，她主动要求上补习班。有时候为了彻底弄懂一道题，她经常会纠缠着老师不放，连老师都有点怕她了。开始的时候，我和我夫人都为她的这种好学的精神而自豪，久而久之，我才发现她比一般小朋友少了许多童真，她更像是······一台机器，一台枯燥的机器，一天到晚都在孜孜不倦地生产产品······”
　　候绍生心想，我在这么大的时候，总感觉玩得时间都不够，别说让我主动学习了。以前，听说过有这样的人，没想到还真有这样的“傻子”。
　　“······现在她也算是混得不错了，去年刚刚升任信丰路上一家汽车品牌叫什么来着？我忘了，反正就是一家买车的店的店长······”
　　那应该叫4S店吧。候绍生脑子里立刻跳出这样一句话。
　　“······我那小儿子，我给他取名叫季悦昊，悦昊，悦昊，我是希望他能向往广阔无垠的天地。唉，没想到，他还没有好好看看这个世界，这么小，就没了······”
　　候绍生看向一边的小皮蛋，见他面色凝重，像是在专注地听着关于自己的事。
　　“······他那时候，和他的姐姐的性子正好相反，老喜欢折腾人，我夫人本就是个文静的人，但自从有了这个小儿子以后，就没有得到一天的平静，经常被他气得话都说不出来。我这儿子每次将他妈妈惹得不高兴，就会主动去道歉，弄得他妈妈哭笑不得······”
　　小皮蛋似乎又被勾起了回忆，眼眶红红的，潘筱果见状，将他揽在怀里，轻声安慰着他。
　　“······说来也怪，我夫人反而跟这淘气捣蛋的儿子特别亲。唉，后来小儿子出事后，她是成天郁郁寡欢，感觉天塌下来一样，经常整天都不吃东西，她······她本就文弱，这样熬着一天天下来，那还顶得住······”说到这里，季国庆已经哽咽了。
　　候绍生犹豫了下，还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季老师，你别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要节哀才好，你别忘了，你还有个这么可爱的外孙啊。”
　　季国庆看看身旁的外孙，见他正眨巴着眼睛看着自己，心里顿时感觉有了依靠，他伸出筷子，夹了些菜放进了外孙的碗里，然后又慈祥地摸了摸外孙的头。外孙嘻嘻一笑，继续吃着碗里的菜。
　　“小马啊，我好久没有这么痛快了，这么多年了，憋在心里的话终于都说出来了，这心里啊，也感觉舒畅多了。小马啊，不知道以后你还会不会来陪陪我这个老头子的。”季国庆感慨地说道。
　　“季老师，你对我有授业解惑之恩，我是永远不会忘记的，这以后我只要有空，一定会常来看看你。”候绍生语气坚定地向季国庆保证。
　　两人从中午一直喝到下午两点多钟，直到候绍生提醒季国庆，他的外孙已经在椅子上睡着了，季国庆才注意到时间不早了。
　　约好下次有空再聚聚，候绍生这才脱身离开。
　　出了门，吹了阵风，酒劲一上来，候绍生顿时感觉头晕脑胀，想是坐不了汽车了，于是沿着马路慢悠悠地走了回去，一路上走走停停，时不时还找地方坐下来歇歇。潘筱果和小皮蛋帮不上忙，只能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候绍生才恢复了些精力，勉强打了辆出租车，回到了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