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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情思如暮 ...

  •   应未笑下了早朝回府,绯色官袍绣着大片凤尾银竹,腰间紫金鱼袋随着他一步步的走动而晃得耀眼。

      他疲惫地进了卧房,换了一身惯穿的青衫,随即坐在桌边,竟有些茫然。

      今日那一身明黄高高在上的天子,也显出了些不同往日的疲态来,随意地卧在御书房的软榻上,小太监跪在他身前吓得瑟缩颤抖。

      天子闭着眼,枯老的手指揪着太监的一缕青丝,貌似不经意地说——朝暮楼,必反;栖凤门,隐患。

      只这一句,便已让他心中一震,低着头领了旨,刚想退出去,又听得那人加了一句,“你看我大凤江山,根基可稳?”

      未待他转身答话,那人便又懒洋洋地道,“把裘欢给朕带来。”

      应未笑的背,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直。

      推托之词就梗在喉间,嘴巴张张合合半晌,终是转过身来,对着那男子屈膝,“臣,遵旨。”

      撩开珠帘,刚好撞上了一袭紫袍侯在御书房外的九王爷,对上那人高深莫测的墨瞳,应未笑微沉了眼,侧身离开。

      身后传来小太监的一声哭嚎惨叫,应未笑的面上毫无表情,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是那脚步,却是从未有过的匆忙。

      朝暮楼,必反;栖凤门,隐患。

      大凤立国九年,上不平门阀世家,下不稳黎民百姓。

      征讨南诏,十年战乱。田园毁弃,耕作荒废,百姓流离失所,遍地杀伐,民不聊生。皇权不稳,恰逢乱世,江湖门派悄然崛起,待不世英雄。

      而这其中,势力最为壮大的,便是朝暮楼。

      应未笑冷哼一声,握着紫金鱼袋的手陡然收紧。

      江湖人皆道朝暮楼根本就是凭空捏造,一个不知其踪无处寻源的神秘门派,一个收金取命的杀手组织,竟是他心中最大的隐患。

      轻轻的脚步声响起,应未笑抬头便看到了自家帐房正苦了张脸站在门外踌躇。放下手中鱼袋,他叹气朝门外道,“先生有事?”

      帐房张老头正慌乱地在房门外转来转去,闻言一僵,转头干笑,“大人,这……这个……”

      “先生但说无妨。”

      张老头张了张嘴,伸长了脖子“啊”了一声,又合上了嘴巴。

      左右扫视一遍,确定没人注意,他这才蹑手蹑脚地弓着腰进了房间,仔细把门窗都关了,才转身看向自家大人。

      “……”应未笑。

      老头突然哽咽一声,扑上了应未笑的身前一下子跪了下来,抱住他的大腿开始嚎哭,“大……大人……大人哇啊啊啊……”

      满室哀泣,响彻云霄,惊起鸦雀无数。

      “…………”应未笑闭了闭眼。

      “殷、殷管家他今天一下子从老夫手里抢了五百两银子呜呜呜……”

      “………………”应未笑揉了揉突突跳动的额头。

      张老头还在眼泪鼻涕飞溅,“他左手七星捶右手狼牙棒一路冲进帐房里打晕了三个丫鬟四个小厮还逼着老夫明天再给他准备一千两银票……呜呜呜呜呜……”

      “……………………”应未笑藏在袖中的拳越捏越紧。

      “老夫做帐房这么多年,从来是要钱不要命的,可是年岁大了,自己的命可以不要,还有家里的子孙满堂啊啊啊……”

      深吸一口气,应未笑双拳松了紧紧了松,终是摊开了掌心安抚性地拍拍眼前老人不停抖动的肩膀,无奈道,“先生不要慌张,殷叔定是有急用,有空我会问他。”

      。

      裘欢在太阳底下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正顶着殷贤的脸乐颠颠地在大街上晃荡。

      揉了揉鼻子,她看到一个小乞丐眼巴巴滴瞅着自己,嘿嘿一笑,走到他面前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指着自己的鼻子问,“你说,爷帅么?”

      小乞丐看看他,再看看银子,再看看他,咕咚一声吞了口口水,毫不犹豫地点头,“帅!爷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貌比潘安,人称一朵梨花压海棠,帅到掉渣,所向无敌,风靡无数少女,当年抛弃貂蝉,甩掉西施,人送名号情场杀手鬼见愁的就是爷您了!”

      裘欢抽搐了下唇角,皮笑肉不笑问,“真的?”

      小乞丐张着嘴巴眼巴巴滴盯着那银子,想也没想便答,“真!比爷手上的银子还真!”

      “哼!”裘欢直起身子,佯装不悦地道,“爷长得这么飞沙走石鬼斧神工你丫竟然也能夸得出来?!睁眼说瞎话,银子我还是自己收着吧……”

      小乞丐的眼睛吧嗒一眨,眼睁睁地看着银子要被重新揣进怀里,一急之下脱口而出。

      “你丫脱了裤子裸奔三千里,我回一次头都算我是流氓!”

      裘欢先是一愣,随即面色铁青,一拳头招呼到那小乞丐头上,拳打脚踢,“敢骂老子!想要银子你丫还敢骂老子!奶奶滴老子揍死你!”

      揍了半天,裘欢直起身抹了把汗,居高临下地哼了一声,长袖一甩,昂着头便走。

      她的背后,那小乞丐眼泪汪汪滴揉着自己的一头大包,嚎啕大哭。

      什么世道?!做乞丐也要被调戏!

      裘欢一路上拿着银锭子到处挑衅,心情很是愉悦,于是她得意的笑,又得意的笑。

      想要银子?我的!都我的!

      裘欢恶狠狠地低咒,死狐狸,看老子花光你的钱!

      。

      琳琅河边,金粉楼台错落有致地沿着河岸排列开来,秋风舒卷,撩动着河上画舫轻纱。

      漫天疏云,已是斜阳暮。天水艳蓝,染却一江秋。此时的琳琅河,被这艳丽的红,刺目的蓝,笼上一层奇异的色调,微风拂过,水波轻漾,美得人移不开眼,恍然若梦。

      裘欢微微眯着一双猫儿似的眼,抬头看着略微有些刺目的夕阳,眼底却藏着些黯淡的光。

      她站在河畔,淡淡望着来往的姑娘撑着油纸伞或羞涩微笑,或面无表情,却皆是步履匆匆。

      只有她还在望着那河的尽头。

      隐匿江湖,藏身青楼,她的一生,莫不是真的要这般漂泊?

      琳琅河上商贾船只千千万万,却没听说有一只是无家可归的。

      苦笑一声,她转过头,毫不眷恋地离开。

      青石板上沾染了似火秋色,脚步踏在上面发出嗒嗒的轻响,回荡在寂静无人的小路上,竟也引起了她的兴致。

      勾了勾唇,她刻意地加重步伐,蹦蹦跳跳地走了起来,间或流泻出轻笑嫣然。

      偶有小楼上深闺里的小姐支窗远望,便惊得手中帕子落了地也不自知。

      见过世家公子识得市井无赖,却没见过本是已过而立之年的大男人,竟然像只兔子一样蹦蹦跳跳着走路的!

      楼上小姐抽搐了嘴角,楼下书生弯身拾起手帕。

      四目相对,霞光染娇颜,又是一段锦绣良缘。

      裘欢玩得正兴起,全然忘记了自己仍是殷贤的模样——若非得说,就算记得,她也不见得会收敛,横竖败坏的不是自己的形象。

      恍然不觉间,流光已向晚,已是夜风起,月如钩。

      抬头看看黯淡天色,四周小楼不知何时消失无踪,独剩眼前一座孤独荒凉的庙宇,隐隐透着些银烛冷光。

      月老祠。

      七夕已过,连香火都如此寂寥。

      裘欢咬了咬下唇,踌躇一下,终是一抬步迈了进去。

      火冷灯稀,氤氲一片,月老便在那高处慈眉善目的笑着,看在她眼里,也不是那么清明。

      裘欢走到月老面前,长袍一掀,便跪在了座前锦垫上。

      双手合十,她闭着眼睛,脑中一片空白。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是烛火透了眼皮映进了眼里,隐隐觉得眼前有着妇人慈爱的微笑,带着温暖弧度的唇角。

      暖黄的油灯光里,妇人粗糙的手一下一下抚着床上女孩的头,声音低哑却轻柔,“那风流不羁的南诏帝,手执紫玉描金扇,笑如温玉,执起野丫头的一双粗糙的小手,似笑非笑地问——你可愿与朕携手天涯?”

      女孩张大了眼睛,从被窝里钻出的小手扯了扯妇人的衣襟,“什么是携手天涯?皇帝也能娶野丫头吗?”

      妇人淡淡地笑着,眼里却透出一丝哀戚,“风流才子绝代佳人,本就是天作之合啊。天底下,哪有什么不能爱的人?只可惜,若不是这野皇后的缘由,又哪来的借口让尚鸣王来征讨南诏……”

      “风流才子……绝代佳人……携手天涯……”裘欢低头默念,像那字里面藏着玄妙似的,小心翼翼的收着。

      清冷幽暗的祠堂里,除了那微笑的月老,哪里有人听得到这卑微的祈愿?

      跨出高高老旧的门槛,月光清冷,撒在庭院里那颗高大繁茂的相思树上,夜露闪着幽凉朦胧的光,一瞬间,裘欢觉得似是误闯了仙境,而自己,便是污泥一样的了。

      走到树下,她低头将刚刚月老座前求来的红绫祈愿符缠绕在手上,想了想,足尖一点,便跃上了最高那处枝头,将红绫缠了上去。

      墨青的夜色里,红也不那么耀眼,依稀看得清影子而已,裘欢跳下树来,抬头看了看树,双手突然啪地一声合十,双眼紧闭,神神叨叨地对着树拜了起来。

      “月老大人保佑,让老子奸了颜公子……一奸销魂成瘾二奸迎娶过门三奸子孙满堂……”

      三拜之后,她决然睁眼,转头就走,毫不流连,似乎刚刚那个苦苦哀求的人不是她。

      一步,两步,三步……

      脚步停住,她终是又回了头。

      红绫孤孤单单地挂在树梢上,随着冷风摇摇曳曳,小小的祈愿符更是看不到影子,倍显寂寥。

      裘欢抿了抿唇,又飞上了树枝,将亲手缠绕上的红绫,一圈一圈,慢慢解了下来。

      将祈愿符收进衣襟里,裘欢终于安下了心似的拍了拍胸脯,“还是放在自己这里比较安全。”

      很多时候,失去了太多,得到的太少,就连一点点希望也要紧紧抓在自己手里,才会觉得安心。

      临走前,她对着那相思树,又认认真真地拜了三拜,只是这一次的愿望,许是连相思树,都未必听得到。

      怀揣着那宝贝一样的东西,裘欢心满意足地迈出祠北的月洞门,却又一次怔住了。

      月色之下,幽深长巷,繁华树影里,那人锦衣染着氤氲,手执玉骨折扇,淡淡笑着,看着她。

      裘欢心下又是重重一颤——

      月老你丫太灵验了!

      眼前的这一派雍容气度,不是她许愿要奸淫个几百遍的颜九弦颜公子,又能是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情思如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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