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归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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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家宅子虽然是别墅，但不在那种远离人烟的荒郊，而是坐落于最繁华的城市中心。
四周绿树成荫，一片又一片的花墙把这片富人区和城市的喧嚣隔离开来，闹中取静，但交通便利，离省队的训练场并不是很远。
B市的花样滑冰虽然不像东三省那样发达，但因为处于全国中心，经济发达，各种配置也跟着水涨船高。
省队有单独的宿舍楼，两人一间，离重点中小学和普通中小学都近，很方便上下学，一般来说进入省队训练的小运动员都是住在这里的。
不过之前卓风扬紧紧控制着郁酌，不允许他和外界有太多交流，郁酌那时也就由司机每天来回接送。
不过现在他对坐车有不可自控的阴影。
他拿好东西，关上郁家别墅的大门，没有给司机打电话，自己又跨上自行车，快速往郁晴雪所在的酒店赶去。
虽然在走的时候郁晴雪还睡得很熟，但他担心万一她中途醒来会因为找不到他而感到害怕。
即使这副身体已经六个月没有进行体能训练，运动员的体力还是比普通人强很多。
五公里的车程并没有让郁酌感到丝毫疲惫，他麻利地锁好自行车上楼，一推开门就看到郁晴雪的睡脸，松了口气，踮着脚轻轻走到她身边。
郁晴雪很敏感，即使是这一点点动静也让她皱起眉头，瞬间惊醒。但闻到熟悉的味道，她又迷迷糊糊地安心蹭了两下枕头，把脸埋了进去。
郁酌毫不讲究地在她旁边的地毯上坐了下来，一只手轻轻地拍着她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背，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他想了想，抬手摸了摸外套内侧的口袋，果然从里面找到了一个小本子。
郁酌微微一愣，自己笑了笑，这还真的是他自己啊。
他低着头开始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他太了解卓风扬了。他就像是百足之虫，只要不彻底按死他，总会死灰复燃。
前世十六岁时，妈妈已经去世了，卓风扬带着他搬离了郁家别墅，还把自己的私生子接到新的住所——他不愿称呼那里为“家”。
他忍辱负重，把自己伪装成柔柔弱弱的样子，终于让卓风扬放松防备，还意外从妈妈的遗物里找到他犯罪的蛛丝马迹。
他一路顺着这些痕迹找过去，工地、夜店……凡是卓风扬曾经停留过的各种场所，他都去过，终于在十九岁那年拿到卓风扬挪用上亿公款的铁证，把他以经济犯的身份送进监狱。
那些被他亲手挖出来的东西，桩桩件件，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很快，各种线索就在他的本子上呈现出来。
郁酌若有所思地拍了拍小本子。
他能把卓风扬送进去一次，就能第二次、第三次。
这里面的很多事情，卓风扬都自认为做得干干净净，毫无防备之心，只要按照这个线索查下去，一定可以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但郁酌还是执着地想解开心中一直以来的那个谜题——他家人的去世到底和卓风扬有没有关系？
如果有的话，他一定要卓风扬给他们偿命。
郁酌指尖用力，不自觉间把其中一页捏皱了。
他回过神来，撕掉这一页，放进碎纸机，又把内容重写了一遍，这才仔细地把本子放回原位，打算找机会拿给张警。
其实他认识张警，不仅认识，还心怀感激。前世他能找到这么多卓风扬犯罪的证据，甚至挖出了他账本所在之处，就是在张警的义务协助下才最终成功的，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当初来处理郁晴雪报失窃案的竟然也是他。
郁酌微微一叹。
这可能就是缘分吧？
做完这一切，郁酌手紧紧地握着郁晴雪的手，头靠着床沿，轻轻闭上了眼睛。
……
即使是十来岁的少年人，坐着睡一夜也有点吃不消，郁酌睁开眼时全身筋骨都在叫嚣着酸痛。
但就是这样的酸痛却让他心情十分愉悦，他轻轻推了推郁晴雪：“妈妈，醒醒，我们去找晓云阿姨好不好？”
照顾着郁晴雪洗漱完，郁酌给她买了个三明治，自己买了根玉米，三两下吃完，带着她骑着自行车来到信上所写的地址。
他扭头看了一眼牵着他衣角的郁晴雪，深吸了一口气，按下门铃。
“哦——”
郁酌被吓了一跳，郁晴雪却难得好奇地探出头来。
“是谁在深海的大菠萝里！海绵宝宝！”
“？”
郁酌有点懵圈地眨了眨眼睛。
晓云阿姨她……是这种性格么？
“哪个啊？大清早的敲老娘的门，赶着投胎么？”门铃“海绵宝宝海绵宝宝”地响了好一会儿，一个不耐烦的女声才骂骂咧咧地传来，接着响起一串“啪嗒啪嗒”的拖鞋声，门打开了，“来了来了，老娘看看是哪个龟孙……”
赖晓云没骂完的“子”字卡在嘴里，要咽不咽，脸上一瞬间姹紫嫣红。
郁酌调整了一下表情，识趣地自动过滤了她的“老娘”和“龟孙”，眼睛弯起：“请问是赖晓云阿姨么？”
郁晴雪却早就放开了郁酌的衣角，上前一步，脸凑近门缝，露出同款笑容，小声唤到：“小云、小云。”
赖晓云顿时呆立在原地，手里的牙刷“啪嗒”一声掉到地上。
三秒之后，她“啪”地一下把牙刷踢开，又“碰”地一声关上门，怒吼道：“我不认识你们！走远点！快点走！我才不认识七年三个月零十天没有跟我道歉的白眼狼！”
郁酌轻轻吁出一口气。
这确实是他熟悉的晓云阿姨。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这个脾气，不过要是真不认识，哪里还会记得这么清楚。
郁酌哭笑不得地又敲了敲门：“晓云阿姨……”
“不认识！”赖晓云一边把随意丢上沙发的衣服团吧团吧扔到洗衣机里，一边扭过头怒吼，“不跟我道歉我就谁都不认识！”
郁酌也不确定她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正打算要不先道个歉糊弄过去，站在他旁边安安静静笑的郁晴雪这时却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拒之门外了，突然“吧哒吧哒”掉起眼泪。
不同于之前情绪崩溃时候的哭，她只是低着头默默流眼泪，一边哭一边呜呜咽咽道“对不起”。
像是在外漂泊很久、被风雨摧折得破破烂烂的帆船终于找到了令人安心的港湾。
她声音不大，按理来说隔了一道门，应该什么也听不见。
可还不到一分钟，赖晓云就打开门，一边领他们进屋，一边骂骂咧咧地用袖子给郁晴雪擦眼泪：“哭什么，不就是让你道个歉嘛，你看你委屈的。我还等了这么多年呢我都不委屈，你这个人真是的，也就仗着我心疼你！”
她顿了顿，下了判断：“你真讨厌！”
郁晴雪像是没听见她最后一句话，终于止住眼泪，牵着她的袖子，笑得像个小孩：“嗯嗯，我不哭，小云心疼我。”
“你……哎呀你真是！”赖晓云恨铁不成钢地伸出手指戳戳她的脑门，一把按住她的两肩，让她坐在刚刚收拾出来的沙发上，“在这里等着，听见没？”
郁晴雪乖乖回答：“好。”
赖晓云给郁酌倒了杯果汁后就拉着郁晴雪嘀嘀咕咕，没一会儿也发现了郁晴雪的异常。
她抿了抿唇，给郁晴雪翻出了自己的相册看，拉着郁酌到一边去，皱起眉头小声问：“阿雪这是怎么了？”
郁酌沉默一瞬，叹了口气：“妈妈有点心理上的问题，有时清醒，有时不太清醒。”
“那……去看过医生了么？”
“去看过，医生说她这是选择性地把自己封闭起来了，只要远离刺激源，好好吃药，保持心情愉快，还是会有恢复的几率的。”
“他丨妈丨的！”赖晓云出离愤怒，连在孩子面前不要爆粗口这件事都给忘了，“是不是因为卓风扬那个狗丨日的傻丨逼？”
郁酌点点头，隐去了前世郁晴雪自杀的事情，把其他的都告诉了赖晓云。
“所以她这么多年不来找我，不是她不想，是因为……”赖晓云眼角剧烈地抽动起来，一把把郁晴雪抱在怀里，又怒其不争地在她背上狠狠拍了一下，又难过又愤怒，“我都说了那种狗屎男人一看就肚里流脓满腹坏水，你还生我气，你说你怎么就是眼神不好呢？”
郁晴雪被她打疼了也不吭声，头埋在她肩窝里乖巧地蹭了蹭。
赖晓云的情绪也一下字决堤了，她一把把郁晴雪的头按在颈窝里，一边用哭腔骂道：“你也是个瓜娃子！”
许久，她才深吸了一口气，收拾好情绪，拉着郁晴雪一起去洗脸。
郁酌乖乖地跟过去递毛巾。
赖晓云一边给郁晴雪擦脸，一边跟郁酌说：“好了，那以后我来主要照顾阿雪，不用你小孩子操心了。你不是开学要上高一了么？赶紧去把该写的衔接作业都快点写完。”
郁酌明显一滞。
赖晓云眼睛敏锐地眯起：“没拿作业？”
郁酌手抵唇咳嗽了一声。
他毕竟芯子里也是个二十二岁的成年人，哪里还记得自己十五岁暑假有什么作业呢？
赖晓云盯着郁酌，柳眉竖起，伸出食指一边点着他的额头一边教训：“不努力可不行啊小兔崽子，你现在享的福就是你以后受的苦。还有，你前几个月骨折了，不过既然伤已经好了，怎么这几天都没去训练？训练的事情不能懒，你现在偷懒了，以后哭都赶不上热乎的坟圈子，知道么？”
“知道知道。”郁酌一边好脾气地任她戳，一边火上浇了点油，“其实是卓风扬前几天给我办了退役。”
赖晓云一愣，下一秒气得一蹦三尺高：“我呸，什么狗屁渣男！他脑子是被猪粪糊上了么？你天赋这么好，他居然敢让你退役！”
她虽然特意住在省队对面，但也只是每天看着郁酌来来回回、一点点长大。她心里堵着气，并没有特意去打听他的消息。唯一一次还是看他很久没去，忍不住才问出骨折的消息，所以退役这个事情她是一点也不知情。
赖晓云跟一根被点着了的炮仗一样，在家里火急火燎地窜了两圈，不容拒绝地拍板：“不行，我得去找你教练。”
她左手牵着郁晴雪，右手领着郁酌，气势汹汹地冲进了省队训练场。
早上这个点不冷不热，正是孩子们进行陆上训练的时间。没走两步，他们就看到了站在操场边上一边盯着三个小孩跑圈一边在本子上记录的米祁。
米祁是之前负责郁酌的教练，是个不太会说话，看起来有点过分认真的人。
郁酌遥遥地望见他的身影，脚步顿住。他深深吸了口气，压住胸中翻涌的情绪，狠狠闭上眼睛，指尖用力地掐进掌心，直到掌心传来皮肤破裂的刺痛，他才睁开眼睛。
只是连眼尾都泛着点红。
赖晓云微微皱着眉头，把他的失态全看在眼里，顿时确定了这就是她要找的人。
可恶，这教练难道也不是什么好人么？怎么把酒崽还给欺负哭了的？
她不在的时候，阿雪和酒崽到底受了多少委屈！
郁酌一个不留神没拉住她，让她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冲到米祁面前。
米祁戴着一副细黑框眼睛，脸看着很年轻，斯斯文文的，身上有点甚至还有点莫名其妙的学生气，被怒气冲冲的赖晓云一堵，活像是被高中部校霸追着要保护费的可怜中学生。
赖晓云身高一米六，气势二米八。因为刚刚被卓风扬恶心到了，她本能地对这种戴眼镜的男人产生抵触心理，护崽一样把郁晴雪母子两个挡在身后，开口就冲得人一个跟头：“你是郁酌的教练么？”
郁酌哭笑不得地拉住赖晓云的衣服：“冷静冷静！这是我教练，人特别好！真的！”
赖晓云挑眉，收敛了气势，态度好了点，但看表情明显还是不太相信。
米祁看到郁酌一愣，看到赖晓云又是一愣，把笔夹在本子中间合上，问：“你们这是……”
赖晓云一拍胸脯：“我们是他家长，来找他教练的！我是他……我是他干妈！”
她指了指左边的郁晴雪：“看好了，这是他妈妈。”
“啊，您好，之前都是卓先生来的，第一次见。”米祁好脾气地问，“你们是来……”
“是来聊退役这个事情的。我们想问问退役手续走完了没有？没走完赶紧团吧团吧扔垃圾桶里，那个姓卓的脑子有坑，我们家小孩不退了！”
“晓云阿姨……”郁酌有点心疼自己莫名其妙替卓风扬背了一通火的教练，拉了拉赖晓云。
赖晓云瞪了他一眼。
郁酌老老实实地改口：“……干妈，冷静，我们好好说，不着急。”
其实递交退役申请已经有小半个月了，再怎么说手续也应该走完了。
“不退了？太好了！”听到赖晓云的话，米祁激动得眼镜都滑下来了，他也顾不上扶，急忙招呼道，“没有，手续还没有走完。走，我带你们去撤销。”
手上三个孩子的正牌教练正好来了，他把孩子和记录本一并还回去，领着郁酌三人一边走一边说：“真的，郁酌天赋真的很好。他之前的比赛只是一时状态不太好，他是个很优秀的孩子，就这么退役了真的太可惜了……”
郁酌在一旁看他赔着笑脸把自己的档案拿回来，这才知道原来前世卓风扬后来又让人来了一次省队，是因为米祁一直尽全力压着他的退役程序没有走完。
他顿时鼻子一酸。
他的确小时候拿过俱乐部联赛的冠军，也因此进入了省队，但后来因为妈妈的病，再也没滑出过成绩。原本带他的教练手上还有好几个苗子，就把他交给了新调来的米祁。
但他在米祁的手下也没滑多久。
卓风扬是一个控制欲强到极点的变态，他根本不在乎郁酌是不是优秀，只在乎他是不是听话。前世的他没能阻止卓风扬，骨折之后也被迫就势退役。
四年没有上冰，又因为后来忍辱负重搜集证据时不小心拉伤了韧带，伤上加伤，他以为他这辈子也不可能再走上赛场了，只是把卓风扬送进去后偶尔去冰场滑一滑，排解难以发泄的情绪。
然而他没想到，机缘巧合下，米祁又把他捡了回去，夜以继日地为他量身制定训练计划，陪着他选曲，一点点提高技术，竟然又把他硬生生送回了赛场。
可是经年的伤病和天赋的损耗让他无论如何努力也上不了四周，在后来男单全面四周的情况下，即使他们用尽全力，也只可能进入冬奥自由滑，不可能摸到领奖台。
但即使如此，米祁还是会拍着他的肩膀认真鼓励他说“你已经很棒了”。
后来车祸的时候，如果不是米祁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用并不宽阔的胸膛护着他，他根本不可能坚持到医院。
他还记得手上米祁血液的温度，记得他虚弱地让他好好听广播，一定要听下去，等他们都醒了，要告诉他广播里都说了些什么。
他记得米祁说他们的梦想还没有实现，也记得他停止呼吸、当场死亡的那一刻。
对不起。
郁酌垂下浓长的眼睫，默默道歉。
对不起，我最终还是没能实现我们的梦想。
“郁酌？郁酌？”米祁的手在郁酌眼前晃了两下，把他陷入过去的思绪又拉了回来，“怎么了？”
“啊……没什么。”郁酌接过米祁另一只手捧着的归队新队服，眼神坚定，认认真真地说，“谢谢，我一定会努力的。”
一定会努力把以前所有的遗憾都尽数弥补。
米祁愣了一下，以为他在说退役的事情，摇摇头说：“没事，应该的。”
郁酌知道他误会了，但没有解释，只是笑着，暗下决心。
这一世，一切悲剧都还没来得及发生，他们的梦想，他一定要亲自实现。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归队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