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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因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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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后还是允了卫映去守陵,只是借要给他在定陵侧修行所,留他到了父皇逝世一年余后才动身。
是日风雪漫天,我自城楼凝望他冰雪雕刻般精致的容颜,听他低低道:“陛下的字,是建宁。”
我愕然,他轻轻扬起下颌,怅然道:“自上林苑堕马后,先帝便忧心时日无多,撑不到陛下二十行冠礼,便想着先给陛下起字。”
“他翻了几夜的书,才对这个字稍稍满意。陛下要开治世,要护大昭子民安宁,建宁细想,很是适宜。”
我静静凝视着他,想起多年前父皇为他取字,我隐晦的嫉妒与酸涩,或许父皇是早已察觉的。
他是个好情人,也是个好父亲。
“朕不会辜负父皇期许。”我顿了顿,期许问道,“你还会回来吗?”
“昭有忧患,臣必身先士卒。”
能留住他的只要大昭,父皇的大昭。我既痛悔如此,却又庆幸如此。
我与他立在城楼上并肩而立,希望时间流逝缓慢,这样我便可以同他并立更久些,偏生此时内侍却来报:“陛下,雎国公求见。”
萧元胤。我一时说不上对他是什么想法,却听卫映道:“臣将启程,能先去见见他吗?”
“好。”我应允,一眨不眨地望着他谢恩离去的背影,知晓这是我此生最后一次凝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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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楼之下,萧元胤眼见卫映踏雪而来,停在他身前三尺之外。他盯着卫映的脸,神色不复从前温文从容,却似乎还极力平心静气:“你要走了,不怕来日就死了?”
“生死有命。”卫映静静道,“况且你给我下的药,也应当没有烈到离了你就不行。”
“你果然什么都知道,只是不愿意点破。”萧元胤喃喃,倏忽间笔挺的脊背亦微微弯曲,“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可我不想放你走。”
“但我该走的时候,只有先帝留得住我。”卫映轻笑,朝接他的车辇走去,鞋履踏着冰雪发出吱哑的响声,“陛下不会因你做过的事猜疑你。封侯拜相,青史留名,是你囊中之物,触手可及。”
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而不可得之事。可他心底偏生意难平。
“卫羲照!”他忽然喝道,那声音仿若深恨欲绝般咬牙切齿,“若有来生,我必要早些去见你,纵然无相爱缘分,也不要如此生般于你无关紧要!”
他肩胛颤抖良久,未听见踏雪声,他回过头,见卫映立在风雪中注视着他,指了指自己心口:“要紧的。”
萧元胤怔住,而卫映已转身踏上车辇,自风雪中不知归路。他凝望许久,鬓发结霜,才终于按住自己鲜活跳动的心脏,用僵直的嘴角扯出一个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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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元胤到城楼上见我时,卫映的车驾已经彻底远目而去。他下拜后我并未教他起身,而是幽幽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交情,依依惜别,恋恋不舍?”
他脊背微颤,我忽得一笑,亲自扶起他:“朕并不在意你们究竟有何过往,只是朕知晓,你必然对他怀有情分,乃至于执念妄生。”我低低一叹,“从今往后,能同朕追忆他的,只有萧卿了。”
“臣也唯有陛下可一同追忆。”他道,起身时抬眸对我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立在风雪中身姿飘然,如吴带当风。
多年之后,我犹记此刻------一世君臣相得,由此刻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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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徽五年,骠骑将军卫映薨,帝大怮,追谥光烈,以帝礼葬定陵。
显徽八年,中书令萧元胤拜相,令行威权,天有二日,然帝不减信,臣不生忌,后谓“权倾朝野臣不忌,功高盖主主不疑”。
显徽十二年,帝封禅泰山,以元胤为亚献。
显徽二十年,萧相薨,追封雎王,诏以光烈侯例随葬,号墓为陵。次年,改元文贞。
文贞八年,帝崩于太极殿。谥天皇大德孝元文皇帝,庙号太宗,入葬乾陵。
史册工笔,松柏青青。